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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蝶变(四)

“冥冥天数。”

    张永抬起头,朝着星锐眺望的方向看去。

    “不可预知,亦不可推论。”

    “师兄,你怎知自己就不是天命之人。”

    闻言,星锐脸上的笑容微敛,眼神变的躲闪了起来。

    他收回了握拳的手,将手垂放到了身侧。

    “若我真受天命所眷,又岂会徘徊在入道前?”

    面露自嘲的摇了摇头,星锐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还是说,天命本就是如此残酷?”

    草云郡城的城墙上,卒兵拉动绑绳的绞索,城门口处的厚实铁门逐渐关闭。

    张永紧皱着眉头抬起了头,他朝着天上望去。

    四周高耸的郡城城墙,将天空都圈禁在了张永的眼中。

    “师兄,无须担心。”

    “心症徒发,只因破境在即。”

    “只要理顺心结,师兄必能破而后立。”

    嘴里再次长出口气,张永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飞快的转过了身,面朝向殿观内。

    “于红尘炼心中脱颖,师兄必能成同辈中的佼佼者。”

    抬腿跨过门前的低槛,张永大步朝着道观内走去。

    “陈甫集兵近八万,六郡修者齐聚。”

    “自古战场上,有几次能以少胜多?”

    “此次,草云郡余孽必灭,刘力子嗣必死,悍蠢的贼众必亡!”

    “师兄。”

    走到草庐前,张永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子。

    他左颊的眼中,瞳眸瞥向了依旧站在牌匾下的星锐。

    “师弟在此,预贺你道法大成!”

    闻言,星锐僵木起脸庞,静立在台阶上。

    他脸上的自嘲消失了,他眼中的神彩再次坚定了起来。

    亮白的穹天中,炽烈的阳光洒向人间。

    陌路上行进的军阵中,盖住辇车的金黄华盖,在阳光下反散出绚璨光彩。

    被锦布覆盖的辇车上,已脱取下凯盔的陈甫穿着黝黑的绸服,端正的坐在榻椅上。

    阳光透过帷帐,将辇车中的一切映成金黄色。

    陈甫闭着双眼,在榻椅上一动不动。

    没有胸膛的起伏,没有口鼻的呼出。

    犹如沉睡已久的枯木,又好像墟土深处寂静的尸体。

    一身黑服的陈甫在金光中如死物般静坐着,行进的军阵中,嘈杂的喝令声此起彼伏。

    骑马穿行于军阵中的偏将。

    大部分都缩着头在路上急赶的兵卒。

    大道上粼粼而过的裹铁战车。

    路旁摇动着柔茎嫰叶的野草。

    草间在慌乱中爬动的昆虫鼠蚁,远处高空中盘翔着几只鹰鸟与低空飞旋的数只禽雀。

    所有的一切,陈甫都没有看到。

    所有的一切,陈甫都可以感觉到。

    午时将至,行进的部队在一处浅泊旁停止了前进。

    取水煮饭,垒石作灶。

    炊烟袅袅,灶火在烧。

    一名士卒端着食盘走向了陈甫所在的辇车,一名偏将驱马奔至金色华盖的辇车旁。

    偏将拉起缰绳,待坐骑静立后,方才面朝着辇车微躬起身子。

    “将军。”

    “是否午食?”

    辇车中没人回应。

    片刻后,盖着车栏的金色幕布却被无声的掀了起来。

    偏将面色微肃,立刻掉转了马躯,驱使战马朝来路而去。

    端着食盘的士卒在骑兵离开后,方才弯下腰走到了辇车之前。

    他先将食盘放在车沿,后又手脚并用的攀上了辇车。

    重新端起食盘,士卒快步走到了依旧闭着双眼,面容恬淡的陈甫身旁。

    士卒将食盘放到了金丝楠木的桌几上。

    士卒在桌几旁低头静立了片刻,便转身走到了车沿。

    士卒跳下了辇车。

    被掀起的细薄帷布,恢复了原状。

    辇车上再无他人,陈甫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了垂在车栏外的锦布,他看到了一片金色中的倒影。

    那是他自己的影子。

    呆愣片刻后,陈甫低下头,看向身前的桌几。

    涂画着青色彩釉的瓷盘正中,放着有盖的大盅盆,从盆中散发着股股浓香。

    今天吃鹿肉么?

    鼻翼微动,陈甫有些期待的伸出左手掀起了盅盆上的瓷盖。

    原来是羚肉啊。

    陈甫嘴角微翘,他伸出右臂。

    他将臂膀伸向盅盆旁的酒壶,想给自己倒杯酒。

    然后他停了下来。

    他皱起眉头,看着停在壶身前的腕端。

    手腕顶端,被剑刃切割出的伤痕,早已经愈合。

    结痂的痕路如细长的肉瘤,爬满了断肢的截面。

    观察着纵横在腕端的瘤路,感受着从瓷壶壶身上传来的冰寒。

    陈甫沉默了一会,充血的眼眸越发赤红起来。

    接着,陈甫眼中的红色便如退潮的海水般飞快敛去。

    面容重归平静的他,快速整理好纷乱的心绪。

    陈甫收回右臂,用左手给自己倒了酒。

    又用左手拿起装满酒的盏杯,陈甫扬起头,将杯中酒尽数灌入了嘴里。

    酒液顺着喉咙,如一团烈火般,汇进了陈甫的胸膛。

    一把丢开盏杯,伸手拿起食盘旁的箸筷。

    陈甫熟练的将筷子伸出瓷盅中,捻起了一根早已炖软的羊腿。

    以左手持筷,陈甫已经练习了很久。

    但这次,羊腿却从筷尖滑落。

    羊腿落回了瓷盅中,在瓷盅里溅冒起大量汤汁。

    陈甫身子顿了顿,便又伸筷入盅,将掉落进瓷盅的羊腿再次捻了起来。

    将羊腿放至食盘上空出的盏杯中,陈甫丢开筷子,直接用手抓起羊腿就将之凑到了嘴边。

    张开嘴从腿骨上撕扯下一大块羊肉,陈甫将羊腿放回盏杯,大口的咀嚼起来。

    些许油汤漫过嘴缝,沿着他的下巴往下淌。

    陈甫从绕怀腰带间取出了一张细帛,五指在布帛上揉抓了几下,擦拭掉指间的油腻后,他才用布帛擦抹过下巴尖上快淌流至袍领的油汁。

    单手进食,左手持筷,总有许多不便。

    但自从右手致残后,陈甫吃饭时就再也不准身旁站着近侍。

    他不需要别人服侍。

    他不准别人服侍。

    “报!”

    一名偏将驱马冲向陈甫所在的辇车,他在辇车前拉紧了缰绳。

    待战马停步后,偏将方才转头看向车栏前的金色帷帐。

    偏将等了一会。

    等到辇车上的陈甫将嘴里的羊肉咽了下去,等到陈甫重新闭上双眼,继续端坐在榻椅上。

    “讲!”

    “将军,我军斥候回报,发现敌军探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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