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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文学 > 锻天机之春秋无义 > 第十一章,庶常不常,微雨双燕。

第十一章,庶常不常,微雨双燕。

    这个官职对于姬虔而言,就是意味着如果他这一族往后再没有任何建树,哪怕是一次严重的过错——谁都不能保证不犯错,那么他们的爵位就会降低到士这一阶层,将失去所有的封邑,失去权力,失去土地,失去地位,成为唐国一个普通的士族,他们的族人就要去学习六艺,将来在某一场战斗中死去,这是他们士人的最终归宿。

    自从五年前,他的父亲临死时,要他发下毒誓,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不论他怎么做,都一定要提升己族在整个唐国的地位,他们这一族不能泯灭!

    庶常姬虔,他还记得父亲死的时候,那一脸的不甘和悔恨,是这么多年来他心里最深处的遗憾和阴影。这五年来,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去努力,想要争取功勋,然而每每都被宗室内其他大夫取笑——庶常,世世辈辈的庶孽之子!

    他在自己的封邑里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是一言九鼎,但他只能龟缩在自己的封邑里,做一辈子的庶常。即使要他做一辈子的庶常,即使他可以忍,但他忍不了自己的后辈族人也要做一辈子的庶常,更忍不了他死的时候也要像父亲一样死不瞑目。

    这是他袭位五年来的噩梦!

    他庶常姬虔的噩梦!

    所以他在寻求改变。

    四年前,他通过向其他大夫购买奴隶的方式,使自己领地内的人口从原来的一万五千人,变成了现在近两万人;他不在乎奴隶的地位,在他的自己领地里没有奴隶,野人之分,一切都是他的子民,他广开阡陌,多垦荒山,树井田,立阑干,修沟槽,使自己领地内所有可利用的耕地,都能保证生产出粮食。

    三年前,他的领地下辖一乡人口(一邑三十户,十邑为卒落,十卒落为乡,三乡为县,十县为属),比原来多了近十五邑,封邑内的土地,树立的井田达到亩。

    两年前,他通过游商,私自购买良铜三百斤,铸造铜剑一百把,增加邑卒八百,士人五百人。

    一年前,他将井田里属于天子的那块土地,种上了自己子民的粟种。他送属大夫财帛五万钱。

    而现在,他不知道他需要什么,但又知道他需要所有的东西。

    为此他彻夜不眠,直到两日前,三月十三日那一天,邑宰说有一个人从随国逃到了自己的封邑,而且带来了一个消息,随楚大战。

    这是一个好消息!

    三月十六,小雨。宜,祭祀,收财,交易,安葬。

    土庐外,天色暗淡,清明节后的小雨已经下了两天,阿公他们说今年一定又是一个好年景。

    旁山风坐在土庐内,呆呆的望着窗外细雨微澜,那如丝线般的雨线,一直就曾断过,正如这时候他的眼睛里的愁绪。

    有人说,下雨是天上的某个神女在哭泣,雨下的越大就说明那神女哭的越伤心。

    神女都在哭泣,凡人又怎能没有伤怀?

    旁山风正在思念父母,那思念就如这窗外的雨,绵绵不绝。

    小时候,父亲总是拿一些怪异的石头,给他看,让他猜测石头里有什么,那时候他却老是猜错;母亲一直为他烹煮美味的飨食,他喜欢吃什么,母亲就做什么。可是,等他现在能辨别出各类石矿里有什么东西时,已经没有人能再给他找来一块,最难辨识的石头,让他去故意猜错;而他此刻是身处一座土庐之中,吃的只是粟米团子和各种野菜。

    “父母长逝,恩情不再!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旁山风内心暗自下着决心。

    “阿风在吗?”一段甜美的声音传进土庐,打断了旁山风的愁绪,他用手背抹了一抹眼角,起身走到了土庐门口,看到一位如燕般的少女,白净的面庞,一头秀发,由一个香楠木箍起来,半挽着披在肩上。上身着一件麻布皂衣,下身穿着带褶裙裳,脚蹬一双皂色麻履,手里正拿了一件短袖深衣和一双布履。

    这少女名字叫九风燕,因随母,氏九风。她即是阿公的孙女,因年纪相仿,这几天相处下来,旁山风也跟她熟络了许多。

    “燕儿,你怎么来了,外面下着雨呢,你也不打个伞罗,看身上的衣裳都湿了,生病了怎么办,阿公不骂死我才怪。”旁山风赶紧把九风燕让进屋里,忙着帮他擦拭身上的水珠。

    “没事,没事的,前几天你刚来的时候,从山坡上滚了下来,那时候我看你身上的衣物都破了,这两天正好下雨,闲来无事,我就用阿公的衣物帮你改了一身,还有这布履,现在天气还冷,我给里面多加了一些兽毛,给你保暖。你先试试合适不合适。”九风燕将旁山风拉到暖榻上,让他做端正,随即一边说一边给他把那双旧履脱下,换上了新履。

    直到旁山风他穿戴好燕儿送的衣物,他依旧还处于一种蒙的状态,眼睛失明了,耳朵失聪了,他的身体僵住了,甚至燕儿红着脸夸他穿了这一身衣物好看了许多,他也没有听见,没有看见。

    在他的脑袋里想的却是另一幕:一个红衣少女,在一个昏暗的石窟里,为他这个“死人”穿上了鞋子,那温凉的玉手,那顾盼生姿的凄婉,都给他带来了无限的温暖,让他活了下来。

    而此刻,这一幕是多么的相似,同样是一个美丽少女,为他穿上了鞋子,同样是在他凄冷的时候,同样是在他孤单的时候,给了他温暖。

    然而,要说二者的区别,那就是一个叫聆儿,一个叫燕儿,一个是在他将死的时候,一个是在他将要自由地活的时候。

    旁山风觉得在那一刻,感觉是那么的漫长,同时又是多么的短暂,就像做梦一样,让他不舍得醒来。

    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往往都是短暂的,就如第一次在石窟里一样,燕儿叫醒了他。

    “阿风,这衣服你喜欢吗?”燕儿殷切地问。

    “燕,燕儿……这,这,这衣服我喜欢,非常喜欢,谢谢你,你真好。”旁山风既感到温暖,又感到时间的美好,不自禁地回答。

    “真的吗?我还担心不合适,怕你不喜欢呢。喜欢就好,喜欢就好……”燕儿看到旁山风一直呆呆地看着自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同时羞赧地转过身去,两个食指不停的掐着。

    旁山风看到燕儿背过身子去,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走到燕儿对面,问:“燕儿,你怎么了,生病了吗,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我去找阿公,请他找寻医者!”

    “哎——,阿风,我没事,我没生病,我好着呢,这么小的雨根本淋不到我什么,你可千万不要告诉阿公,免得他老人家麻烦!……”燕儿一听旁山风要去找阿公,吓得她赶紧喊住,同时又见他看到自己脸红,害羞之状更甚,不由得脸庞更加燥热,无地自容,只好跨出门槛,走近雨中,让温凉的雨水抚平自己心口的呦呦鹿鸣之声。

    “你看,阿风,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这清明时节的雨水好甜啊!你要不要来尝尝?”这雨水对于燕儿来说确实很甜。

    “燕儿,你没事就好,雨水很甜吗?那我来试一下。”旁山风听燕儿说雨水很甜,随即回想了一下他印象中的雨水,得到的答案并不是甜的啊,但他选择相信燕儿,或许滴落在这片土地上的雨是甜的也说不定。

    随即,他麻利的将燕儿送的新鞋新衣都有脱下,换上了自己原来的旧衣物,他怕弄脏了燕儿送的东西,但真正的原因是,他怕弄脏了心中那份温暖与美好,即使这里的雨水是干净的、甜的!

    “哦,噢噢噢,阿风快来呀,这雨里好美啊,雨水好甜啊!”

    细雨中,燕儿一边在雨里欢喜的跳着,一边高声的欢呼着。

    等旁山风走进雨里,两个人一起在雨里嬉戏,追逐打闹,任由雨水洒满全身,而此时的他,已经忘记了要验证这雨水是甜的还是苦的,即使是苦的又如何呢?

    然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事情是:在若干年后,人们认为,庶常姬虔所在的这一片封邑,这片云彩下,所有的雨水都是甜的,尤其是清明前后,雨水是格外的甜。这引得其他封邑和山川里的子民,都不远千里前来盛接圣水,他们相信这里的雨水可以洗涤心灵,给人带来幸福。

    狂欢总要落幕,落幕后篝火并没有熄灭,此刻旁山风与燕儿正在土庐里烤火。

    “阿公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是我不好,我让你走进雨里的,你本来穿的就单薄,看你哆嗦的样子,我心里很难过。”燕儿一边说,一边给火堆里添加柴火,那火焰照在她眼里,并不是火,而是水,是汨汨的水。

    “燕儿,我没事,我一点事情都没有,我喝了姜汤就好了。刚才我很开心,而且,这雨真的是甜的呢。”旁山风一边哆嗦一边宽慰燕儿。

    “真的吗,不许骗我,我一会给你去端姜汤,我做的姜汤一点都不苦,是甜的,连阿公他都不会做的。”燕儿将新送给旁山风的衣服,给他披在了身上。

    她突然感觉,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说不清道不明,就如旁山风突然看到燕儿娇笑着离去只说去熬姜汤,也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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