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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第六十九章 举世皆敌(五)

    「刀君」李长戚?

    当世武道三大顶峰中,成名最晚,却也最受人尊崇的一位。

    不同于「剑神」宇文锋以武入道后剑试天下,令通天道各派尤其是春秋剑阙都大失颜面,各门各派对他都多少有几分敌视。

    更不同于血罗刹神秘莫测,所经之处唯留腥风血雨、尸骸遍地,让所有人听闻名号便为之色变。

    李长戚侠名远播,就算是一贯自诩清高,认为武夫粗鄙的修者们,对其也多是叹服。

    他本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也曾金榜题名高中进士,却在女帝临朝时因言获罪,被杖出宫门,流放辽东三千里。

    流放期间,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却习得一身惊人业绩,再现时,竟已是武道顶峰。

    之后漂泊无踪,只流传他各处行侠仗义的传说,时人曾说,他给世间所有恶者头顶悬了一把刀,让他们在行恶前都需掂量顾忌一番,躲得过天理报应,但是否能躲过刀君当头一刀?

    后来又听闻他大概七八年前远走异国,传播文教耕种,之后音讯便稀。

    想不到刀君竟在此时重返故土,登临昆仑。

    那被李长戚扶起的春秋剑阙弟子只感与有荣焉。

    看着李长戚拾阶而上的背影,忽觉他衣着的寒酸落迫成了不着名利的疏放洒脱。他一身的风尘仆仆成了阅尽世间的厚重沧桑。他形貌的乱须杂生成了心忧天下的无心打理……

    然而,李长戚便是李长戚,从未改变,变了的只是看待他的眼光。

    李长戚便在春秋剑阙弟子注视下,一步步走到长阶尽头,山门之下。

    而等候在此的公子翎只瞥了他一眼,嫌弃道:「说起来,许久未见,你怎变成了这般野人模样?」

    李长戚自嘲苦笑道:「一路长途跋涉,仍未能赶上六道决战,但总算赶上了今次,只是来不及梳洗,失礼之处还请公子见谅。倒是公子,不在锦屏山庄坐看潮起云灭,怎来此昆仑苦寒之地?」

    李长戚久离中土,消息滞后,自是不知公子翎来此原因。不久之前,锦屏山庄横生变故,虽直接出手者是「百劫不死」谷玄牝,但究其根源,却是六道恶灭不想公子翎插手天书之战,所以与谷玄牝交易,请他出手牵制。

    最终,绵绵秋雨下,以赵雅身死为锦屏山庄变故划下终点。公子翎睚眦必报,谷玄牝虽藏的不见踪影,但六道恶灭却是躲不掉。所以公子翎驱散体内残余蛊毒后,便立时想了断此仇。

    却不想闭关驱毒这段时日,外界竟已发生天翻地覆变化,六道恶灭已然覆灭。但天道主帝凌天却摇身一变成了「道扇」卫无双。

    不过对公子翎而言并无差别,了断的对象虽变,但他要做的事自始至终不变。但这些因由,他没有必要对李长戚说起,只一挥衣袖,傲然道:「怪只怪卫无双名号起的不好,犯了忌讳,本公子之前,容不得他人漫夸无双!」

    李长戚倒也知晓公子翎性格,也不再问,只笑而不语,公子翎见不惯他那种看破不说破的笑,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既有你来,便做个比斗如何,看谁先将困在阵里的那几个带回?」

    「公子有此雅兴,李某自当奉陪。」李长戚应道,视线却往上移,道:「只是,容李某先与他打个招呼。」

    便见视线所向之处,一道黄金剑气自九天之上轰然而降,巨大剑气参岳摩云,恢弘霸道,直抵笼罩在万象天宫的「刀剑如梦阵」。

    「呲——」

    若有实质的剑气溅出光火,法阵符文亦随之荡漾,宛若天刺下剑,地结其盾,是天地碰撞,亦是最至极的锋芒硬撼最玄奥的阵势。

    而剑气尽头,云天之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人。

    灰发金袍,卓然宏越,不怒自威,尽显如渊如海的宗师气度。「剑皇」越苍穹中断对六道恶灭余孽的追亡逐北后,便在养精蓄锐同时,驻守万象天宫周遭,时刻关注「刀剑如梦阵」变化,此时不需门人传讯,便已到临。

    此剑是他对「刀剑如梦阵」的试探,亦是知晓李长戚、公子翎欲入阵救人后,对他们无形的援手,以外部的施压,分散「刀剑如梦阵」内部的力量,减少他们在阵中救人的阻力。

    对此,李长戚向越苍穹拱手,遥遥一礼。

    而公子翎一挥衣袖,道了声:「多事!」

    随着他挥袖的动作,气劲横扫而出,正中山门侧庞荒废已久的迎客钟,「铛——」钟上积雪被震落,钟摆摇动,发出悠扬之声。

    「卫无双也不知礼,贵客临门,也不鸣钟迎客,还需本公子亲为!李刀君,本公子不耐久候,只在此等你到钟声尽时!」公子翎说罢哈哈一笑,在嚣狂笑声中纵身向阵之东南而去。

    李长戚无奈一笑,亦同时而动,向西北而行。

    便见两道绝世身影分道而行,兔起鹘落间,已各入阵中。

    -=

    李长戚与公子翎背道而驰,径直向万象天宫西方掠去,他倒不是想与公子翎争个快慢,只是知晓阵外虽有剑皇压制,但终究不能久持,他需抓紧这时机救人脱出。

    眼见玄奥莫测的阵法就在眼前,他足下不停,下一瞬,已入阵中。

    入阵便觉剑鸣锵然,两道人影犹在逐杀,是许听弦所处的「如」之阵。

    阵中天地昏沉,混淆日月,许听弦已觉察不到时间流逝,长久的鏖战令心与力皆已透支,唯靠一股韧性撑持至今,全然未察觉李长戚的到来。

    李长戚进士出身,饱读诗书,所以弃笔持刀后也与儒门交好,倒也认得许听弦。不过那时的许听弦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而今他久居异国多年,许听弦形貌早变,看着两个形貌相同的人争杀做一团,李长戚双眼如何辨识得清?

    那便闭上双眼。

    李长戚阖目侧耳,屏气凝神,靠听觉核查万物。

    镜像虽能模仿出全然相同的形貌,却仿不出心脏跳动,血液奔涌的声音。

    一切在李长戚耳中纤毫毕现,双目再睁时,精芒乍现,心中已有明断,便见李长戚如鹏鸟般纵跃而出,横刀在手。

    在此之前,没人注意过李长戚的刀,它被脏兮兮的长布条一层层缠住,包裹严实,半点锋芒不露,以至于方才春秋剑阙弟子拦路时,也未在意,当它是拐杖,是薪柴,唯独不认为它是刀。

    但此时此刻,在李长戚手中,没有人会再将它错认,它只会是刀,只能是刀!

    布条依然紧紧将它缠绕,它也只是简简单单的顺劈而下,但只有被那刀锋所向者,才能感受到那将是非斩断,将对错两分的无上刀威。

    许听弦的镜像正与许听弦厮杀,这一刀突兀而来,匆忙回剑相挡。

    但实力本就不如,又是仓促应对,如何能及上刀君重回故土积酝已久的第一刀?

    霎时剑两断,人两分,一泼血在半空溅成血花!

    与许听弦缠斗多时的镜像,在李长戚一刀之下重归虚妄。

    但李长戚振去刀上并不真切的残血之际,忽觉背后一股冷寒,如芒刺针砭,回头望去,便见血雨纷溅间,映出比血更红的眼,许听弦发丝垂下,莹莹眸光透着难以压抑的凶性,穿过发丝遮挡盯着李长戚。

    令李长戚不由心中一沉,他印象中的许听弦自幼受儒门教化,怎多年不见,竟现如此凶戾狂态。

    而未待他细想,许听弦携凶绝狠戾之气箭射而起,手中长剑如蜂之刺,蛇之牙,以冰冷威煞,直刺——

    「叮!」

    音浪在李长戚耳边炸开,刀尖与剑尖相抵,但许听弦刺向的却不是李长戚,而是在场突然出现的第三人。

    「如」之阵中,镜像照影,李长戚既入阵中,自然也会生出他的镜像,方才他的镜像无声无息从银色假面中脱出,一刀飞逝而来,若非许听弦这暴起的一剑,李长戚虽不至于受伤,也必失了先手。

    皆是镜像,但人不同,镜像实力也有不同,许听弦挡下一刀,却是力有不及,被震得飞退。

    而李长戚趁此时机,回刀一斩,快逾闪电,先受许听弦一阻,堂皇刀威下,那镜像亦只有避闪。

    镜像后遁之际,李长戚却刀势一转,由回斩转为纵劈,刀光纵直开阔,浩气凛然,昏昏沉沉的法阵如被撕开,柔和的光亮和清晰的景物在刀气尽头显现出来。

    而许听弦见此恢弘浩正的刀光,如梦初醒,脸上凶态也被斩去了般全然消散,痴惘中带着惊疑,道:「刀君?」

    「久见了,许小友。」李长戚温和一笑,便掠飞而下,他不去追问许听弦为何会露出凶煞之态,每个人都有权拥有自己的秘密,只携许听弦的肩,趁镜像被逼退的时机从阵中脱逸而出。

    -=

    而与此同时,刀之阵中。

    两道对峙的身影彼此僵持,如若静止。

    万兽春双刀交叠,当头压下,道奇先生单掌高举,抵住双刀,二人一动不动,定格于此,唯有看不到的无形真气,做着不为人知的凶险争杀。

    自道奇先生入阵交战多时之后,他便已知自身肢体残缺,若与融合了阴魍魉残魂的万兽春正面攻杀,在招式上绝对难占优势。

    于是战中觑准时机,一掌递出,将战局拉入真气的比拼。

    道奇先生曾因顾剑声的惊世剑光过于耀眼,不再追求剑道上精进,转而专修下一分苦工便能收获一分的真气,积累至今,单论真气雄浑已少有能抗者。

    眼下他将战局拖入真气之争,是经验老成之法,却也是一步错棋!

    与万兽春抗衡多时,察觉对方真气依旧无衰无减,道奇先生恍然惊觉,暗骂自己糊涂。

    想那万兽春早已身死,体内哪会有真气留存?之所以一刀一刀仍是威势万钧,乃是借助阵法加持,以阵中流转的灵气驱动。

    道奇先生与他比拼真气,岂不相当于是与净天祭坛积蓄的,那庞大难以计量的天地灵气对耗?岂有一丝一毫的胜机!

    但真气相争一旦开始,便已骑虎难下,道奇先生错有错着,施展《阴阳逆乱诀》中「阴阳磨」的运气法门,一阴一阳两股气劲如磨运转,碾磨着万兽春刀上源源不断的劲力。

    此法能以最少真气最大程度的牵制对方,对手真气便是如潮如海,也是一点点消磨,就算不敌,也不致于速败。

    但如今僵持已久,道奇先生头顶汗汽已氤氲成云,面色蜡黄,近乎油尽灯枯。

    就在他几乎失去意识之际,忽觉一股磅礴无比,恣行无忌的伟力从后心注入他体内。缓缓运行的「阴阳磨」似被这巨力拉动,竟随之疯转,阴阳气劲俨然由「磨盘」变成一个「漩涡」,万兽春刀上劲力传来的速度竟比不上消磨的速度。

    万兽春虽死,战斗本能犹存,见情况有变,立时刀转崩劲,将黏连的旋涡气劲崩开。

    而道奇先生摇摇欲坠的身子被后面的手托住,回首望去,不由脱口而出,「公子翎?」

    来者一副藐天蔑地的桀骜之态,不是公子翎又是谁?

    道奇先生一声出口,顿觉失言,他此时的身份应与公子翎素不相识才对。

    但公子翎却全未在意,在公子翎看来,世人识得他天经地义,而世人

    却没有几个值得他冷眼一睨。

    公子翎看也未看道奇先生一眼,只长袖一扫,将他扫到身后,冷眼看向失去头颅的万兽春残躯道:「断头犹斗?倒也稀奇!」

    感应公子翎挑衅之意,万兽春双刀轮转,一念奏杀,沉雄阴狠的刀气纵横交错,笼罩公子翎。

    公子翎游身刀网之间,几式交接,已知对手非同小可,公子翎虽见猎心喜,却也不欲久战纠缠,朗声一笑道:「双刀并行何足道哉,领受本公子双气同流!」

    便见公子翎起手运招,便是上乘绝式,左运明王辉耀,右使幽冥森然,双式同运,一掌贯出!

    霎时正邪迥然的气劲,化作倾天一掌,直袭兽鬼合流的绝强战躯。

    挥刀猛攻的万兽春本能感知压力,兽刀、骨刀相交胸前,双刀交错,霸雄阴诡兼备之招,硬撼公子翎至极一掌。

    「碰!」

    便闻一声震天轰响,刀劲掌气撞做一团,无匹劲力轰然爆开,劲风狂卷,万兽春巨大身躯亦被击得连退数步。

    待他稳住身形时,阵中已无公子翎和道奇先生的身影。

    万兽春盲目挥砍几下,似因未能尽兴,发泄着躯体中怨恨,最终,又无声无息的归于沉寂,双刀插回原处,一动不动,等待着下一次的挑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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