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寒的光景里,日子便过得极其慢,随着冬日逐渐深起来,雪虽不再下,寒意却积累得极其重,就算仙唐勉力赈灾,甚至动了修行人的力量,但是依旧有些力不从心。
北荒本就苦寒,今年更是艰难起来。中三境往上走的修士更不得妄动——这连日的寒苦是“天常”,若是擅自改了,是有碍于自身大道的。
张家村的年关,却因为张清和带来的变化,变得不那么难捱了,时日的快慢也在变化里,张家村的变化不仅仅在于来了两位生人,还在于有了自己的私塾,有了充沛的吃食。
有变化总是好的,有了变化,也显得日子快起来。
“隐村许是快到了。”
张忘形一路化虹飞来,见着冰封了江畔的渭水,以及蓝田周遭的大小村落,有些唏嘘感慨——他见着的无不是些木然哀默的脸,在如刀的冷风下被割出斑驳的冻疮。
他一面惊讶于长安城周遭居然会有如此偏僻的地界,一面心里还存着些怜悯。七百年来的修持使得他的心变得有些坚硬,但他终究是人,于是乎有些不忍看,不忍听——他害怕于动容,而后成了大道路途上的阻碍。
张家村也的确偏,藏在小小的一座山谷之间,虽明面属蓝田辖下,但是却是这小县的最北边,身后背靠着莽莽山岭。张家的人很聪明,在这处僻静的地方无声息地建起了一座小村子,使得这些张家人的劳作生息与寻常人无异,得以以普通人的身份好生生活。
“根据族里的路引,越过这道渭水,入的莽丘荒原之中,便能得见那处山谷,随后便能抵达隐村之中。”
张忘形细细揣忖着,看着路引玉简上的光点,又比对了一番远方的群山。他虽是一尊洞虚,但是神魂毕竟无法覆盖如此之大的范围,归根结底还是得遵循着路引。
可这其中有个问题——他真到了要找路之时才偶然发觉,自己是个路痴。
“隐村偏偏又与寻常村落不同,我得走近隐村十里以内,才能感应到那村落所在。”
张忘形觉得颇为苦恼。
这是家族里头特意布置的,只混淆修士的神魂查探,却不针对凡人,其实更多的是针对于邪祟。
这也是为何前阵子族里收到传讯,那邪祟正在蓝田里头寻找隐村,却只能一个个村落去探查的原因了。
“不过族老这光明正大地把隐村叫做张家村,虽然有些糊弄人排除嫌疑的意思,但是有心人怕也不会放弃查探吧?”
张忘形不过七百岁,更是有望破入混洞,现如今这年岁于他而言不过是壮年,自然得听家中那些混洞老祖的摆布。他思绪正纷乱着,却突然眼前一亮,见着渭水之上的三个小黑点儿,飞身往下而去……
“先生,今天的五遍便也写完了。”
张三蹲在雪地之上,穿着打着几个补丁,被刻意改得面目全非的青袄,轻声告知正持着青竹竿垂钓的张清和。
这次他长了教训,再也不敢在自家先生没钓到鱼的时候横加打扰。
“嗯,不错,比前些日子快了一炷香。”
张三听着这夸奖,脸上露出满意且嘚瑟的笑容,然而待得张清和说完这句话,表情又瞬间僵硬起来,变作了苦瓜脸——
“如此熟稔,今日理应再奖励你一遍。”
“好……”
这小童儿甩了甩有些僵硬的胳膊,又转过身去,别扭委屈地开始捡起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今天日里太阴倒是没有冒头,颇为好奇地看着他比划的,是天南赵家的小姑娘。
赵海棠不比张三高上多少,原本就娇小,和小童儿混在一起,便更显得稚气。若不是周遭若有若无生人勿近的气势与隐约的疯狂,怕是连张怜都会觉得她就是个寻常小女孩,不会觉得她与张清和一般大。
论及打扰张清和,赵海棠可没这么多顾忌。
“教书的,你在这钓了一上午了,也没见着半条鱼上你的钩子啊?”
赵海棠肆无忌惮地“咯咯”地笑,眼底的嘲讽之意显露无疑——这家伙爱理不理的态势实在是气人。
“如此苦寒的天气,这羊肠线又短,只在浅水,鱼怎会上钩,你会不会钓鱼啊?”
张清和闻言挑眉,他轻微提竿,在水面上挑逗起些微的涟漪。
“哦,海棠姑娘也通此道?”
“儿时颇为喜好。”
赵海棠眼底闪过追忆,原本与张清和如出一辙的眸子最深处,有着一丝一闪而逝的低沉,使得那潭子死水激起波澜。
“我不就山,山来就我。丝纶有饵,愿者自来。”
张清和扭正脖子,望向渭水远处,波澜渐消的水面下头,也不知在涌动着什么暗流。
“切,装模作样。”
赵海棠翻了个白眼——她发觉张清和有一种勾动她情绪的力量,总使得她十年来都未曾动荡的心绪气个没完。
张三闻言莞尔,他确实知晓,自家先生可是没有说谎的,毕竟那日几丈的龙落子,漫天的浮涂,都只因他之间一珠鲜血而来。
“我倒要看看你能钓上个什么来。”
“不说这个了,村正那头海棠姑娘可处理完?”
张清和轻声说道。
“将神魂洗了一遍,现如今只知晓我与你是结伴而来,先前你误导我是张家来人的消息却是再没有痕迹。”
“嗯。”
看着张清和的冷淡反应,赵海棠面儿上的寒霜径直凝起一层。
“关于张家隐秘,是否有禁制在?”
“禁制,什么禁制?”赵海棠面色一变,装作迷茫地看向张清和。
“海棠姑娘不想是那种在神魂记忆动手脚之余,不会试图查探秘密的人。”
“嘿,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对这种事儿会相当抵制呢。”
“我不会亲自看。”
赵海棠仿佛明白什么,也不再装,玩味一笑。
“确实有禁制,强行观摩则毁,得不偿失。
我先前就觉得你与那些穷酸不同,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你确实是不会看,却知道利用我去查探,好心计。”
“谬赞了。”
张清和陡然一收杆,这杆子一震,那挂饵的钢钩上却空无一物。
“姑娘不是先前说见山必不钓上什么东西吗?你看,这不就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