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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天岚院与无

    当苏长安迈入天道阁时,他只觉眼前一花,方才北通玄院内的情形便尽数消失不见了。

    但入目的却不是他心里暗以为的如上次那般空荡荡的一片。

    哒。

    他的脚轻轻的踩在了石板道上。

    那一条宽阔的石板路,它如流水一般向着两侧蔓延。似乎方才下过一场春雨,官道上一尘不染,一些坑洼处尚还留存着一些积水,在静默的月光下,泛着银亮的光芒。

    苏长安抬起了头,举目望去。

    他身子震了震。

    眼前是一座木制的大门,大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擦得干净,门前还挂着一直灯笼,光芒和煦,像是在指引某些离家的孩子,找到归家的路。

    木门之上有一副牌匾,上书两个大字——天岚!

    笔锋苍劲,刀头燕尾,暗藏龙蛇之姿,又合天地深韵。

    苏长安一时看得有些出神,却不知是为了这两字的笔道,还是只是单纯的为了这两字。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不知为何涌出恐惧,终于是迈上了那短短的三两步台阶,来到了那座大门前。

    他又一次深吸一口气,像是再给自己打劲。然后,他伸出了双手,轻轻用力,推开了那扇似乎许久没有被人打开过的院门。

    呜~!

    伴随着一阵极为沙哑的声响,门内的景象也在这时涌入了苏长安的眼帘。

    天岚还是他记忆中的天岚,干净、古老却蕴含一股力量。

    忽的,演武场的方向传来一阵响动,苏长安心头一动,他很快分辨出那时某些刀剑碰撞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一阵女子的嬉笑声。

    他自然知道这是天道阁,在这里面,他所见所看都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但他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他想要去见见那里的情形。

    于是苏长安迈开了自己的步子,他朝着里面走了过去。

    渐渐的苏长安感到有些奇怪。

    这是幻境不假,可是这个幻境未免也太过真实了一些。这一路上的一草一木,与天岚院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若真说有什么区别,便是这木要瘦上一圈,草要矮上一截。

    但无论是形态、品种却都没有半分差别。

    带着这样的讶异,苏长安终于走到了那演武台前。

    此时虽然已是夜晚,但星光璀璨,将这演武台上的情形照耀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男一女两道人影,看模样都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男子手持一把长刀,大开大合,刀锋凛冽,一招一式间都透着浓烈的刀意,他不断的向着女子发出进攻,但却没有杀意,看得出二人只是在单纯的比试。

    女子,一身红衣,赤足上系着铃铛。她的身姿灵动,好似天边云雀,任由男子的刀锋如何迅猛,都无法触及到女子的衣角。换来的只有女子一声声娇笑与一阵阵清澈的铃铛声。

    这女子真是梧桐,她容貌比起之前并无半点差别,只是脸上多了一份活波,少了些许愁绪。

    而这男子,苏长安在看向他时,身子一震。

    虽然他的面容相比于苏长安在北地所见要稚嫩许多,少了蓬乱胡渣,少了木讷的眼神。但苏长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师傅!”他下意识的朝着那男子说道。

    而男子也在那时回过了头,看向苏长安方向。

    苏长安的心开始一阵颤抖,纵然这些都是假象,但他始终遗憾未有与莫听雨多说些话,所以,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也愿意沉迷其中,与他说上些什么。

    “我...”苏长安张开了嘴,但话才出口,却被那位年轻莫听雨打断。

    “师傅。”莫听雨这般说道。

    师傅?苏长安一愣,暗觉有些莫名其妙。好端端的自己怎么成了师傅的师傅?

    “唔。”但就在他疑惑间,他的身后却想起了一道沉稳的声音。

    苏长安心头一动,他回头望去,却见一位背负长刀的中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生得剑眉星目,身材修长又挺拔,黑色的眸子里似有刀锋涌动。苏长安虽未曾见过他,但只是一眼便认定了这便是自己的师叔祖——刀圣摇光。

    “师傅!”梧桐也轻笑一声迎了上去,她赤足上的铃铛发出一阵轻响。她的身子轻轻穿过了苏长安的身子来到了摇光身边。

    苏长安一顿,这时他才醒悟,这些幻象,便只是幻象。他无法与他们交谈,他们亦无法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一股失落就在这时涌上他的心头。

    “怎么样?听雨最近的刀法有长进吗?”男子溺爱的摸了摸梧桐的脑袋,问道。

    “他啊?”梧桐的脸上浮出一抹揶揄的笑意,“还是那么笨,连人家的衣角都摸不到。”

    而少年莫听雨闻言有些尴尬,他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就像做错了什么事一般,低下了头。

    想不到师傅年轻的时候与自己也差不了多少。苏长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倒是觉得颇为有趣。

    “梧桐你这丫头,别老是欺负听雨。他可是怕伤了你。”这时又是一个声音传来,苏长安转头望去,却见一位老者领着一个男孩,走了过来,嘴里笑呵呵的说道。

    “玉衡师叔祖?”苏长安一愣,相比于他在长安所见,此刻的玉衡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精气神却十足,那双常年含着睡意的眸子,此时有的却是满眸灿烂的星光。

    而他身后那个孩童看模样不过十二三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上去倒是颇为可爱。但似乎他有些胆怯,只是躲在老者身后,探着脑袋不时打量众人,但一旦有人看向他,他又会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缩回老者的身后。

    “这小家伙就是你新收的徒儿?”摇光也在这时看向玉衡,嘴里问道。

    “是啊。”玉衡笑呵呵的说道,看模样似乎对自己这个徒弟很是满意。“来,通玄,出来见一见你的师叔,还有师兄师姐。”

    那个男孩还是有些害怕,但在老者的鼓励下,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走了出来,朝着摇光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脆生生的说道:“通玄见过摇光师叔。”然后又看向莫听雨与梧桐,再次说道:“见过师兄师姐。”

    但话才说完,便已是满脸通红,又一溜烟的再次躲到了玉衡的身后。

    “哈哈。”这般可爱的作态惹得二位长者一阵大笑。

    “咦,有新师弟啊?”这时,又有一道声音传来。却见一位与男孩年纪相仿的少女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她好奇凑到玉衡的身前,左右打量,然后看向玉衡,嘟着腮帮子,说道:“玉衡师叔,不是有新师弟吗?在哪呢?在哪呢?”

    “呵呵,你这丫头。”玉衡笑了笑,把躲在自己身后的男孩拉了出来,“通玄,这是你玉儿师姐。”

    “见过...见过...玉儿师姐。”女孩的热情让男孩一阵不适,他说话也不禁有些结巴,方才说完,又躲到了玉衡的身后。

    女孩似乎很享受师姐这样的称呼,她脸上方才浮出笑意却见男孩又躲了起来,顿时有些不高兴,她伸出手摇晃着玉衡的手臂,撒娇似的的说道:“玉衡师叔,让他和我玩吧,我可以教他剑法。”

    “玉儿!又在胡闹了。”这时,四道身影走了过来。

    三男一女,皆是三四十岁的中年模样。

    说话的是那位女子,她生得极为漂亮,虽然已经上了岁数,但却带着这个年纪妇人所独有的温婉与韵味。她轻挽着着身旁男子的手臂,有些责怪的说道。

    女孩见这对男女,脸上的神色一滞,她朝着玉衡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极为不情愿的回到女子身边,朝着他们说道:“爹、娘。”

    “你这孩子,今天的功课做完没?”男子看似责怪实则宠溺的伸手点了点女孩的脑袋。

    “呵呵。”女孩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嘻嘻的却不回应。

    在长门也向来不做功课的苏长安深谙此道,自然是知晓男子口中的功课这女孩定然是未有做完。

    “你呀,一天就知道顽皮。”女子颇有不满的责怪道。

    女孩显然对女子有些畏惧,她见状赶忙躲到了男子的身后。

    “哎,孩子嘛。贪玩也是正常。”那男子倒是很是开明的劝解到。

    苏长安有些诧异,这男子便是开阳无疑,而他身旁的女子想来便是天璇师叔祖。

    以前北通玄说来他还并不相信,但如今亲眼相见,才知开阳以往真是如北通玄所说的那般,开明和善。

    比起莱云城所见,几乎判若两人。

    而更让苏长安想不到的是罗玉儿竟然是二位师叔祖的女儿。

    “有道是慈母多败儿,到了开阳师弟这儿倒成了慈父多败女了。”他们身边另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出言调笑道。

    那女孩似乎很是不满男子对于自己父亲的评价,她跳了出来,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说道:“哼,天权师叔你上次和天枢师叔打架弄坏我家的百灵花,什么时候还上!”

    “咳咳。”男子闻言脸色一阵尴尬,“我已经让你花师兄去取了,过几日,过几日。”

    “哈哈!”众人见状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而这时,院门方向忽的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是一个少年再斥责些什么。

    另一位同样书生打扮但面色苍白的男子轻轻摆了摆头,有些好笑的说道:“准是天枢那家伙又被徐让那孩子给揪回来了。”

    话音才落,便见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扶着一位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中年男子朝着演武台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俏生生的拉着少年的衣角。

    那少年见演武台上诸人都在,虽然扶着肩上的男子,但还是勾下了身子朝着诸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说道:“徐让见过各位师叔、师弟。”

    “好啦。”开阳抬起手轻轻示意,又指了指少年背上那位男子。“怎么,你家师傅又去酒楼喝多了?”

    这话不问还罢,一问,少年的脸色便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牙切齿的说道:“他去了百花楼。”

    “呃...”开阳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顿住了,但最后还是讪讪的劝解道:“你家师傅一把年纪了,没有家室,你得多体谅体谅...”话说到一半,脸色顿时一变,他身旁的女子不知何时伸出了手拧在了他的腰间。

    “可是,他还带上了如意...”少年的脸色愈发难看。说着他回头看向身后那个男孩,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学他,不要学他。”

    那男孩生得唇红齿白,煞是可爱,只是头上的毛发却都是雪白色,平添几分怪异。他听闻少年的责怪,眼珠子一转,小脑袋不住的上下摆动。

    “恩恩。师兄放心,下次师傅再带我时,我一定叫上你。”

    “你!”少年闻言一阵气结。方才要说什么,但演武场上的诸人却又是一阵哄笑。

    苏长安立在一旁,他们看不见他,亦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但他却能很清晰的感受到,那时的天岚院大家脸上所洋溢出的笑意是那般真切。莫名的,他也笑了起来。

    那时月光洒下,映在他与他们的脸上。

    苏长安觉得眼前的景象很好看,好看过他所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他喜欢这样的天岚,这是他所憧憬的天岚。

    “哎呀呀。你怎么又来了。”但这时一道苦恼的声音却想了起来,苏长安猛地回头,却见一位没有面容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而随着他的出现,方才关于天岚的幻象也在那时尽数散去,这方天地再次陷入了空无一物的空白。

    苏长安有些发愣,亦有些不舍。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又来了?”那人影对于苏长安无视似乎很是不满,他又一次问道。

    而苏长安也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看了看眼前这个人影,他认得他,那时他曾经斩过的心魔“无”。

    “这一切是真的吗?”苏长安问道。

    无对于苏长安无视自己的问题有些不满,但还是回答道:“自然是假的。这天道阁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方才那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吗?以往的天岚院真的是那般模样吗?”苏长安追问道,不知为何,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急切。

    无白了他一眼,当然,无的脸是一片模糊,并看不出神情,但莫名的,苏长安觉得,那时,他确实白了自己一眼。

    “自然是真的。”无慢悠悠的说道:“天岚院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你的道是天岚,我便让你看一看天岚。”

    说完,他顿了顿,见苏长安沉默不语,又接着道:“说吧,你又来这儿干嘛?这天道阁每个人只能来一次,你再来也斩不了心魔了。”

    “你到底是谁?”苏长安又一次无视了无的问题,以往他修为太低,对于无的存在并没有多少感触,但如今接触了许多大能之后,反倒感觉到这个无的特别之处。

    他似乎活了很久,但却又一直待在天道阁里。

    因此,他不免有些好奇,无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无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只知道我活了很久,似乎自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待在这儿。”

    “那你不会觉得无聊吗?”苏长安又问道。

    “习惯就好。”无很是无所谓的说道。

    苏长安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他并不太理解无的逻辑。

    “你到底来干什么?废了这么大劲来到天道阁不会只是为了和我聊天吧?”无的声音似乎有些气急败坏。

    “我来降服真神之血。”苏长安倒没有丝毫隐瞒的打算,毕竟无也出不去,告诉他应当无碍。

    “恩?”无闻言一愣,随后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一般,他发出一阵大笑,然后说道:“降服真神之血?你知道真神到底是什么吗?你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他不喜欢这样毫无根据的否定,但同时他又不愿意去与之辩驳。他只是抽出了自己的刀,提着便要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这样的情景吓坏了一旁的无,他猛然伸手阻止了苏长安的行为,大声说道:“你干什么?”

    “我要召出神血啊!”苏长安对于无这样过激的反应有些奇怪。

    他与真神还有一个约定未用。

    若是直接将其唤出,以真神之力他想要与之对抗自然是难上加难。所以,他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办法。

    先重伤自己,然后唤出神血。出于本能神血定然会分出力量治愈自己的伤势,而这个时候便是他控制神血最好的时机。

    “都给你说了,你不会是神血的对手。”无看似苦口婆心的劝解道。

    “那是我的事。”苏长安不为所动,便要再次提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不行!”无又一次拦住了他。

    “为什么不行?”苏长安不解。

    “你...你要是死了,真神复活,我在这天道阁里,岂不是每日与那真神朝夕相处!你让我怎么过!”无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

    “恩?”苏长安一愣,觉得无说得很有道理,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有些歉意的看了无一眼,:“对不起,我没有选择。”

    “你根本不了解真神,你这样根本没办法战胜他的。”无见苏长安大有一意孤行之意,心头大急。

    苏长安又是一愣,他觉得无的话里有话。“你很了解真神吗?你不是一直待在天道阁吗?你有办法?”

    “我...我没有办法!”不知为何无的声音忽然有些结巴。

    苏长安的眼珠子一转,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他有些遗憾的说道:“那太可惜了,看样子以后你得和真神为伴了。”

    这般说着,他又一次提着刀,朝着胸口刺去,这一次,他用力极大,速度也快了几分。

    大有不刺破自己的胸膛决不摆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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