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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尘无垢

    永宁关的城门很大。

    关内的将士常戏称这城门为横七竖八。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它有七丈长八丈高,且用精铁烧铸而成,异常坚固。

    当然,坚固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相对的,而非绝对。

    关外的蛮军已经到了城下,他们开始用冲车撞击城门。一下又一下,那冲车显然也是为了进攻永宁关而特制的,即使坚固的永宁关城门也在这样的撞击下渐渐有了松动的痕迹。

    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城外一阵阵血肉穿透哭喊声,传进了苏长安诸人的耳中,想来在花非昨的指引下,关头的弓手们已经对城下的蛮军发动了进攻。

    “红玉你领三万精锐守住城门,不得让蛮军一人入城!”苏长安沉眸说道。

    “红玉领命!”

    “穆归云里领二万精兵左翼掩护协助红玉!”

    “穆归云领命!”

    “摩青翎里领武蛮右翼掩护!”

    “摩青翎领命!”

    “血衣卫随我冲杀,斩敌将首级!”

    一道道命令被苏长安迅速的下达,也得到诸将最高效的执行。

    这自然不是什么奇策,但蛮军如今已至身前,任何诡计其实收效都是甚微的。苏长安想法很简单,有道是擒贼擒王,诸人巩固后方,利用关口相对狭窄的门庭,守住城门,自己领军斩杀敌方将领削弱地方的士气。这应当是如今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苏长安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一旦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他就会义无反顾的投入其中。

    只见他领着仅余的五千血衣卫来到的城门前。

    蛮军的冲撞还在继续,精铁所铸成的城门已经被撞得有些变形,不出百息的光景恐怕就要被撞开一个豁口。

    九难与夏侯血被他握于了手中,头顶七星闪耀,七道虚影浮现,各自最强的杀招皆被他们凝聚于手中,只要苏长安念头一动,便会破体而出,搅碎那些蛮军的血肉。

    他匣中剑鸣,漆黑如墨的浮屠剑悬于他的头顶,身后是三千闪着寒芒的灵剑。

    苏长安的身上的气势不断升腾,仿佛永无止境。

    他沉着眉头看着城门。

    一息...

    两息...

    三息...

    他在心中默数。

    终于,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已经屹立了数百载的永宁关城门,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轰然倒塌。

    蛮军们发出一声欢呼,但这欢呼在下一刻便戛然而止。

    苏长安的眸子里在那时闪过一道精光。

    “杀!”

    他一声暴喝,声如龙吟凤啼。

    那时,刀光剑影齐出。

    他一马当先,身后五千白衣相随。

    他们如同一股清流涌入,生生的在黑压压的蛮军之中撕开一条豁大的口子。

    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有数千人饮恨在苏长安这聚集了几乎全身力量的一击之下。

    这固然让人震撼,身子方才煞气腾腾的蛮军也是一愣。

    但几千人相比于蛮军的百万大军不过是沧海一粟。

    很快回过神来的蛮军再次杀了过来,苏长安早已顾不得其他,他仍由这些蛮子杀入城内,他相信穆归云一众一定可以守住后方。

    于是他向前。

    他将所有阻挡在他身前的人都削为两半。

    天璇的剑龙呼啸,玉衡的莲花绽放。

    开阳龙吟凤鸣,天枢铁骑乍起。

    摇光刀如烽火,天权笔走龙蛇。

    天玑幻境丛生。

    一时间血如雨下,浸透了苏长安的衣衫。

    他看准人群中那些指挥着蛮军的将领,身如流光,身旁五千白衣浸血的血衣卫用身躯为他开道。

    他每一刀,每一剑都取下一位蛮将的头颅。

    短短一刻钟的光景,死在他刀下的蛮将便有二十之数。

    而此刻,他们也已经杀入了蛮军的腹地。

    蛮军的将领很快意识到了苏长安一行人可怕的杀伤力,他们组织起了大批的蛮军对他们发起了围剿。

    苏长安已经杀红了眼睛,他一刀斩下又一位蛮将的头颅,仰头环视周围,五千血衣卫,如今只余一千不到,而他们周围,数不尽的蛮军包裹了过来。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拿着苏字旗的刘长玉浑身浴血,他肩膀上不知何时被利刃扯开了一道血痕,深可见骨,尚还在向外淌着泪泪的鲜血。

    苏长安愣了愣,他的他仰头看向城头。

    楚元白与三千江东刀客在星殒的冲击下接接败退,他们所拥有的某种秘法却是可以拖住星殒,却不会是星殒的对手,毕竟莫听雨,从古至今,只此一例。

    天玑等人虽然与星殒的对战要么不分伯仲,要么隐隐站了些上分,可一时之间却难以腾出手来。

    而在城头的花非昨与罗玉儿状况却差了许多。

    那些龙隼已经登上了城头,伴随着的还有后方剩余投石车时不时抛上城头的巨石,他们已经无暇支援城下,光是那些龙隼已经让他们疲于奔命。

    而诺大的永宁关,此刻也变得破损不堪,不少地方还冒着滚滚的浓烟。

    苏长安深吸一口气,心头泛起一阵苦涩,或许已经到了尽头了吧。

    他这么想到。

    “将军,我们掩护你,再杀回去!”刘长玉并没有看出苏长安此刻心底的无力,他大声说道,旁边仅余的血衣卫也靠拢过来,对于刘长玉的提议,纷纷颔首。

    苏长安没有回应他,他的心沉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中了蛮军的诡计,被他们以武将的生命做饵引到了腹地,如今看蛮军们架势,恐怕是要将他们留在这儿不可了。

    如今孤立无援,一番大战更是消耗了他大量的灵力,对于能否再杀回去,他并没有多大信心。

    再者说,即使杀回去又能如何?

    他这般想着,外围的血衣卫已经与围拢上来的蛮军交锋。

    血衣卫固然强悍,但一番大战之后已是强弩之末,蛮军准备充足,这第一次交锋便留下了近百位血衣卫的性命。

    苏长安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眉宇间涌出一抹煞气。

    即使已无胜算,那又怎样?

    不到最后一刻,岂能束手就擒。

    这般想着,他胸口的怒气涌上心头。

    “浮屠!”

    他一声暴喝。

    那把漆黑的浮屠剑猛然窜出,如离弦之箭直抵云霄。

    “三千!”

    三千灵剑如臣子虽君王一般,跟随着浮屠神剑一同飞入天际,将之簇拥在中心,最后悬于半空之中。

    “莲花!”

    苏长安此音一落,那浮屠神剑与三千灵剑豁然旋转起来,竟然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朵巨大的剑影莲花。

    “绽!”

    这最后一字,如阎罗催命一般,阴冷无比。

    那朵剑影莲花在那时豁然绽开。

    无数剑意奔涌而出,它盛开的花瓣就是取人性命的利刃,但凡触及其锋芒之人,无不瞬息被搅成碎末。

    随着这朵巨大的莲花越开越盛,剑意说覆盖的范围亦越来越大,一时间蛮军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待到莲花绽开,亦苏长安为中心的方圆百丈之内,便已铺满了蛮军的尸首。

    而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蛮军们在此刻亦停了下来,他们的眸子中爬满了空军,显然对于苏长安如此强大一招极为畏惧。

    甚至已经无人敢在向前发出进攻,在这蛮军的腹地之中赫然出现了一道真空地带。

    苏长安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这一式虽然带走了数千蛮族的性命,可对于他的消耗亦是极大,他体内灵力依旧被耗去了十之八九。

    “不要怕,敌将已是强弩之末!给我杀!”一位指挥的蛮将看出了苏长安的疲态,他大声的喝道,试图鼓舞士卒们再次发出进攻。可自己却立于原地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显然对于苏长安颇为忌惮。

    但那些蛮子亦不是傻子,他们同样忌惮着苏长安,一群人紧紧的围着苏长安与仅余不多的血衣卫,却依旧没有一人敢率先冲锋。

    “取敌将首级者,赏黄金千两,美婢十名!”见士卒们依然不敢上前,那名蛮将又高声喝道。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蛮将的赏赐显然刺激到了这些士卒的心灵,他们双眼瞬间变得血红,似乎已经看到了成堆的黄金与美娇娘们玲珑的身段,方才的畏惧在此刻被抛诸脑后,他们纷纷发出一阵怒吼,踏着同伴的尸首又一次向苏长安一众发起了冲锋。

    “将军!”一位血衣卫望向苏长安,询问着他当如何是好。

    如此险境,苏长安又怎知当如何破解?

    或者说当他领着血衣卫们杀入蛮军腹地之时,他的心头便已多少预见了此刻的境遇。

    他冷笑一声,眸子中是满满的杀意。

    “掩护我,杀了那蛮将。”苏长安这般说道,手中的九难刀亮起一阵寒光。

    “好!”血衣卫们纷纷颔首,他们何尝未有想到此刻的境遇,血衣卫生于沙场,死于沙场,在成为血衣卫那一天,他们的心中便有了面对这一天的准备。

    “我为将军执旗!”刘长玉见状,心头也涌出一分热血,他将那张已经污浊得看不真切的苏字旗再次高高举起,被鲜血染透的苏字旗就好似一抹火焰,在蛮军的腹地中熊熊燃烧。

    苏长安再次动了起来,身后苏字旗迎风飘扬,血衣卫手持利刃,所过之处,蛮军如草菅一般纷纷倒下。

    转眼,又是近两百血衣卫倒下,剩余不过七百的血衣卫也是浑身浴血,且或多或少都受了不小的伤势。

    修为较弱的刘长玉更是被人在背上割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可他们都执意跟随着苏长安,咬着牙冲开蛮军一波接着一波的进攻,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为苏长安撕开一条血路。

    “拦住他!快!拦住他!”

    似乎是意识到了苏长安想做之事,那位蛮将心头一寒,大声的呵斥道。而他周围的蛮军也确实如他所愿悍不畏死的挡在他的身前。

    可这些都无法阻止苏长安前进的步伐。

    他又是一刀斩落一位蛮卒的头颅,他双目一抬,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蛮将,眸子里是如狼一样的凶光。

    那蛮将身子一震,下意识的便要后退一步。

    “不要...不要过来...”

    他有些结巴的呼喊道。

    在苏长安如此强悍的气势面前,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也是一位问道境的大能,也忘了苏长安连番征战其实早已力竭。他胸口早已被满满的恐惧填满,只想着如何躲避,而生不起半点反抗的意思。

    苏长安自然不会遂了他的心意,只见他运起体内已经所余不多的灵力,身子猛地自平地跃起。

    他将那把刀举过了头顶,一如那一年,那个男人。

    他想。

    这所有的故事都从那一刀开始,那么理应也从这一刀结束。

    “吼!”

    他发出一声狮子般的吼叫,手中的刀寒光一闪,那位蛮将的头颅便在那时如同皮球一般落下,坠入人群,被冲杀上来的蛮军踩成粉末。

    这场人族与蛮族酝酿了数十载的战役并不会因为谁的死亡而停下。

    每个人,哪怕是星殒,在此刻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战争还在继续。

    血衣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立在苏长安身边的刘长玉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

    但他依旧将那枚苏字旗举得笔直,他认定了苏长安,自苏长安放走他那一刻,他便告诉自己,要用一辈子去跟随他。

    他这么想亦这么做。

    斩下蛮将头颅的苏长安脸上并没有半点兴奋的神色,他继续喘着粗气,手中的刀不知为何已经变得无比沉重,他的体内灵力依旧耗尽,浮屠三千也因为失去了灵力的支撑而回到了他的剑匣。

    不知是谁的鲜血,迷了他眼睛,他有些木讷看向周围。

    血衣卫几乎已经死尽,北通玄从西凉一手带起的精锐,今日几乎全部被他葬送在了永宁关外。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与不对,但这确实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至少这可以拖延蛮军的步伐,让他们不能全力的攻打城门。

    从目前来看,他的做法还是有一定的成效,毕竟穆归云等人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至少城门还未失守。

    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弥漫在永宁关外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如同苏长安的眼皮一般。

    他觉得,自己或许就要死在这里了。

    这应当算得上书上说的那些英雄了吧,苏长安这般想着。

    一位蛮卒看准了苏长安失神的瞬间,将手中的长枪直直刺了过来。

    “将军小心!”一旁的刘长玉见状一声惊呼,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身子一闪以极快的速度挡在了苏长安的身前。

    猩红的鲜血在那时涌出,喷洒在苏长安的脸上。

    那血,那般炙热。

    将苏长安已经昏沉的脑袋烫得清醒了几分。

    他不知何处再次生出些气力,一刀将那位蛮卒的头颅削为两半。

    另一只手也在那时伸出,将已经被洞穿了胸口的刘长玉扶住。

    “将军...”刘长玉看着苏长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嘴吐出的却是淋淋的鲜血。

    “刘...”苏长安也想要说些什么,他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不能再为...为将军...执旗...旗了。”他这般说着,一只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将那面长旗的旗柄放到了苏长安的手中。

    苏长安接过了旗柄,方才要说些什么,但怀中的刘长玉已经在这时失去了气息。

    苏长安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被千钧的巨石压住了一般难受,他感到窒息,眼角分明有什么东西溢出,就分不清究竟是鲜血还是泪水。

    最后一位血衣卫倒了下来,蛮卒们将矛头对象向了场上仅余的苏长安。

    苏长安缓缓的将刘长玉的尸体放了下来。

    他撕下衣角的布带,将那面被刘长玉视若珍宝的苏字旗牢牢的绑在了背上。

    然后他用仅余的布料将刀柄与自己的手绑在一起。

    整个过程他做得极为缓慢与认真。

    但却没有半个蛮军敢在这时向他发起进攻,他的周身的气息太过冷冽,以至于即使到了现在,在面对他时,这些蛮子们也敢又何妄动。

    终于,他做完了这一切。

    他挺直了身子,手中的九难刀寒芒再起,他就这样朝着如潮水一般的蛮军独自发起了冲锋。

    没有刀意,没有灵力。

    这些东西早已在连番苦战中耗尽,他现在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肉身与蛮军交战。

    他踉踉跄跄的挥舞着一刀又一刀,退避的蛮军们很快便意识到了苏长安的疲态。

    他们试探性的向他发起进攻,苏长安左突右挡,却敌不过身体之中传来的倦意,几次险些被蛮军击中。

    蛮子们的脸上终于浮出兴奋的笑意,他们的进攻开始变得猛烈起来。

    苏长安的身子上瞬间便被洞开了数道血洞。

    泪泪的鲜血不住的往外流淌。

    他跌坐在了地上。

    他长刀杵地,想要站起,可身子却像是不再属于他了一般,再也使不出半点气力。

    他终于仰面倒下,他透过那些已经近在咫尺的刀戟的缝隙望着已入夜色的星空。

    今夜,没有星星。

    亦没有人会再来救他。

    这一次,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这般想着,就要缓缓的闭上自己的双眸,等着蛮子们的长枪贯穿他的身体。

    可就在这时。

    漆黑的夜空中,一颗青色的光点开始闪烁。

    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那是一道星光,它自不知道多远的天际而来,不偏不倚的照在苏长安的身上。

    “伤他者死。”

    一道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那声音犹如地底的涌泉,天山上的雪莲。

    干净清澈,无尘亦无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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