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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9章大漠和逼迫

    凡事都有一个最佳时机。

    或者叫做水到渠成,或是叫做顺理成章。

    提前或者延后,效果都会差一截。

    之前大汉,也有教化,但是那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教化』,而是填鸭,或者叫做自我感动,完成政绩要求。官吏最为核心的目标,不是真正做什么事,而是要为下一次的晋升准备资本。

    没错,资本。

    所以这种为了捞好处的行为,会真的换来胡人的真心么?

    显然不可能。

    大汉之中,也不是没有好心的官吏。

    比如刘虞。

    但是刘虞有德无威,在他死后,部落里面的人会伤感,会怀念,但是到时间了没钱没东西了,也依旧会去汉地抢劫。

    而公孙瓒有威而无德,他对待胡人就像是对待狗,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杀了。胡人也怕他,可是同样的,在公孙瓒死后,或是他管不到的地方,胡人依旧会南下劫掠。

    跟后世米帝零元购差不多。

    斐潜现在做的,就是在具备了条件之下的恩威并用,并且还担心恩威的粘合性不高,还特意加上了一条枷锁。

    血誓。

    或者叫做血盟也行。

    潼关的北门,在低沉的号角声中洞开。

    旋即就是轰鸣的鼓声响起。

    军中的力士列队从门洞之中走出,扛着装满了三川之水的铜鼎踏入晨曦之中,身上的盔甲仿佛是散发着神圣的辉光。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映照在铺垫着五色土的祭坛上。

    见到眼前的情景,周边观礼的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都不由得收敛了嬉笑,严肃了起来。

    礼仪,原本就是华夏的长项。

    而礼仪的根本,则是规则的制定权。

    如果说整个世界,有越来越多的事情,遵照的是华夏的礼仪规范,也就自然而然的教化成功了。

    这种华夏教化胡人的规则制定权,本质上是文明存续的命脉之争。

    就像是后世米帝也试图用『自由平等』去教化其他国家一样,但是很显然的,米帝自己的『自由平等』只是因为有大熊而已,他们本质上是根本没有这玩意的,也就不可能在没有任何基础的环境之下搭建成功一个华丽的宫殿。

    但是华夏有。

    华夏的文明之光,从上古而来,一脉相承。

    当斐潜在潼关北门以五色土祭坛、三川铜鼎、血誓仪式构建起庄严的礼仪空间时,他正在完成一项比军事征服更深刻的战略布局。

    斐潜要借着这个机会,将胡人部落纳入华夏文明规则的引力轨道。

    如果早一些,胡人给山东带来的,肯定只有毁灭和仇恨。

    早一些的时候,斐潜还不够强大。

    这种强大不是一时的震撼,而是持续的威压。

    现在,斐潜就要加深这些威压的烙印,让原本就处于高一维度的华夏文明,发挥出更大更多的作用来。

    规则是有时效性的,而且要和文明整体的节律产生共振。

    刘虞『有德无威』的教化失败,暴露了单纯道德感召的脆弱性。草原部落在青黄不接时的劫掠本能,本质上是游牧文明生存节律的必然产物。简单的大道理,并不能改变草原部落的生态环境,也就谈不上什么教化成功。

    而另外一方面的公孙瓒『有威无德』的武力威慑,则陷入与自然节律对抗的困境。如同试图用堤坝阻挡季节性的河流改道。一味的加高堤坝,最终形成的地上河流,一旦崩塌之后所造成的损害,往往都是相当惊人的。

    斐潜选择了在这个时间点上进行这样的仪式,一方面是已经给予了草原大漠的部落新的出路,新的生活环境,改变了单纯的『威德』的旧框架,实现了更高层面的教化力量;另外一方面也是借助这样的仪式,用规则枷锁框定其行为边界,使得胡人那些『零元购』的成本要大于其收益,也就会让这些胡人在作恶之前,多少衡量一二。

    其实铜鼎之内,是不是真的有『三川』之水,祭坛上是不是真的是『五方』之土,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问题,也不是关注的重点,而是斐潜借用这样的一个仪式,将从《禹贡》奠定的九州秩序规则,烙印在这些观礼的胡人心中。

    当这些胡人的代表,大小头目,饮下了混入三牲鲜血的盟约誓酒之后,也就等同于他们承认了这一套的华夏礼仪,大汉规则。

    更重要的是,这种半胡半汉的誓约形式,制造出文明驯化的双向通道。胡人通过熟悉的形式接受陌生规则,汉人则在妥协中完成主导权的隐秘转移。

    这种规则制定权的争夺,在后世文明冲突中依然清晰可辨。

    真正的文明教化不在于形式移植,而在于构建能兼容异质文化节律、能转化原始信仰能量、能创造共同生存利益的规则生态系统。

    正如铜鼎会从祭祀礼器转化为盟书的载体,规则制定者始终掌握着释义的最终钥匙。

    这一场血誓的仪式,本质上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文明定义战争。

    谁掌握了规则的解释权与修订权,谁就握住了文明融合的方向盘。

    往什么地方走,华夏说了算。

    当斐潜穿着玄甲,身披大红披风登上祭坛之时,战鼓和号角之声顿时雷动,声浪震得土塬上的碎石黄尘簌簌而动。

    姜冏忽然发现,那些平日里面似乎桀骜不驯的胡人,不知道何时已经低下了头颅,双手交叉在胸口,弯下了腰……

    就像是当年那白马祭当中,胡人在面对着老酋长大祭司。

    地面突然传来些许的震动。

    姜冏看见在潼关城门之处,有八匹白马拉出了一辆车来。

    在车上有一个铁笼,里面赫然是一只白狼!

    顿时就在羌人之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几个老一些的羌人兵卒已经跪倒在地。

    白狼在羌人传说中是天神的使者,现在却被关进了汉人的铁笼。

    『斩狼!祭天!』

    随着嘶哑苍凉的呼喊,白狼脖颈溅出的鲜血在五色土上蜿蜒成河。

    更多的羌人拜倒在地。

    姜冏环视着,或许只是心理的感觉,或许也真的祭典有一些效果,他忽然觉得,这些羌人看起来好像是温顺了一些。

    随后斐潜又重申了三条新规。

    第一,重新锚定了羌人部落从属性。

    羌人不再是零散的个体,而是确定下来归属于某个部落,并且以军牌登记为准,一旦出现违反军纪军规的,不仅是处罚其个人,同时也要公布通告其部落。有些类似于汉人的连坐制度,但是连坐的惩罚多数是在精神层面。

    第二,加强羌人和其家庭之间的纽带。

    凡是参与汉军的羌人,除了可以获得和汉人兵卒相当的兵卒待遇之外,其家庭成员可以在登记注册之后,持汉符在汉人官市上优惠价格购买日常用品。当然是有一定的限定额度,作为胡人无法获得如同汉兵一般的田亩耕作奖励的补偿。如果胡人愿意将这个优惠换成如同汉人一般的军田奖励,也可以。

    第三,将羌人的图腾和神灵,重新编译解释。

    原本羌人信仰,尽数归入五方上帝教派之下,由前一段时间来的说书人和五方道士重新梳理关系,通过对于其部落图腾的解释,五方上帝也会给予部落萨满,或是祭司进行认证。在这个过程中,在保留羌人信仰外壳的同时置换华夏文明内核,实现神灵解释权的和平转移。

    军制改革将部落武装改造成需要汉地补给的职业军队,经济政策把生存节律调校至华夏农耕周期,信仰重塑则完成神灵话语体系的代际更替。

    虽然在短时间内看不到什么具体的成效,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项项的事项落地之后,当胡人少年在太学背诵《礼记·月令》测算牧草返青时,当萨满跳神时不得不夹杂『天子乃荐鞠衣于先帝』的祭文时,草原大漠已在汉家规则润物无声的侵蚀中,渐渐的蜕变为华夏文明的新边疆!

    ……

    ……

    荆州北部的混乱,毫不掩饰的落到了襄阳城中士族子弟的眼中。

    虽然说刘表这个人么,贪好名声,虚于政事,口上说得十分,落下来的有三分就算不错了,但是毕竟荆州在刘表期间,也算是响当当的一方诸侯。袁术都宁愿去招惹徐州,不愿意来打荆州,也算是可见一斑了。不过这或许也和当时孙坚进攻荆州失利有关……

    可是现在的荆州,简直就是太悲催了。

    上一次荆州战,襄阳左近还算是比较安定,多少有些隔岸观火的味道。

    而且也没有持续多少时间,也就相对平息下来。

    江陵倒霉了,不过是江陵而已,襄阳城中依旧还有醉生梦死的歌酒。

    可是这一次,战争的硝烟,血腥的气息,纷乱的痛苦,真真切切的弥漫在了襄阳城内。

    西边,李典军攻下上庸,又是攻克了陨关。

    北面,廖化军占领了丹水,正在准备进攻顺阳。

    南面,川蜀水军逼近江陵,而荆州水军几乎全数都在荆州北面,南面等于是一片空白……

    骠骑兵锋滚滚而来,一路摧枯拉朽。沿途上的曹军部队,或是被迅速击溃,或是还没来得及开上前线,前线便是已经丢失。

    荆州之地,此时此刻又再一次进入了局势危急的境地。

    这一场大战,显然不是荆州人所想要的,可是他们无法拒绝。

    一切都来得太快。

    哪怕对于蔡瑁来说,也是如此。

    蔡瑁翻着白眼,看着头顶上方的曹军旗帜,良久之后,便是面无表情的重新垂下眼帘。

    荆州当年押注曹操,是对是错?

    这事情,还真不是那么好说。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当时的他会怎么选?

    蔡瑁琢磨了很久,觉得他当时也没有错。毕竟斐潜当年的气势还没那么强,而曹操一方,又是挟持着天子,又是打败了二袁,要大义有大义,要兵马有兵马,要地盘有地盘,所以除非是脑子有问题,否则多半都是选曹操。

    可是现在看来,选曹操的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蔡瑁敲了敲自己的头盔,发出空空的轻响。

    那么现在呢?

    曹仁派遣自己到了房陵,接手房陵这里的防御。蔡瑁有心不想来,可是奈何拒绝不了,只能是带着兵卒到了房陵之处。

    房陵的氐人将倒是很热情,见到了蔡瑁便是邀请蔡瑁进城,还表示要将自家的房子院子腾出来,给蔡瑁居住云云。

    蔡瑁也是老油条,见到了房陵城的情况,又看了曹真留下的营地,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便也是拒绝入城,只是在房陵侧翼的山头营地内落脚。

    不过这个事情,也让蔡瑁心中敲小鼓。

    曹真将兵营驻扎在城外,绝对不是什么为了风光旖旎,山川俊美!

    那么曹真,或者说是曹氏对待房陵的态度,也就可见一斑了。

    蔡瑁至此,真的是『重担』,还是曹仁这家伙别有所图?

    蔡瑁琢磨着,也不太敢和骠骑军的斥候去联系。

    虽然他也很想摇一个白旗什么的,表示自己是大大的良民……

    可周边那么多的曹军兵卒,鬼知道哪一个是曹仁曹真留下来的眼线?

    日子一天天过,蔡瑁见李典军似乎没有真的要打房陵的意思,便是又安心又是担心。

    可是很快,蔡瑁就接到了一个消息……

    蔡氏家族里面来人,从荆州急匆匆而来,风尘仆仆的给蔡瑁带来了一个噩耗,蔡和被捉拿下狱了!

    按照道理来说,这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败军之罪么,确实应当罚。

    可是在大汉之中,尤其是在山东之地,谁都清楚这罪名,或者说是这律法都是对下不对上的。蔡和确实是失败了,守关没成功,损兵折将,这都是事实,蔡和也不会狡辩,虚心接受,诚恳道歉也就完事了。

    谁难道就没有好心办坏事的时候?

    毕竟本意都是好的嘛!

    都道歉了,还不依不饶就没有意思了……

    大多数的情况,便是到此为止了,如果说民怨是在是大,那么就是撤职调离隐退,等风头过去之后再重新担任职务么……

    这都是惯例了。

    就像是那个一路败退回来的牛金,不也是依旧在顺阳担任职务,也没说要如何治罪不是么?

    『家主!拿个主意吧!』蔡氏族人咬牙切齿的说道,『这是要将我们往死里逼啊!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兵家胜败,本身就不能说是准数!那曹仁曹子孝,不也是败……』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蔡瑁忽然伸手,制止了蔡氏族人的嘀嘀咕咕。

    『兵家胜败?』蔡氏族人说道。

    『再往前一些……』蔡瑁皱着眉头。

    『呃……不讲道理……呃,往死里逼……』

    蔡瑁啪的一拍手,『就是这个!』

    蔡瑁皱着眉,在大帐之内转悠了两圈,『你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蔡氏族人疑惑的问道。

    『为什么要将我们蔡氏往死里逼?』蔡瑁问道。

    『这……』蔡氏族人瞪圆了眼,『家主,你……你没事吧?』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来探寻原因?是不是还要问一句为什么曹仁不降罪牛金,偏偏降罪蔡和啊?这不是明摆着么?还需要多说什么为什么?!

    蔡瑁转悠了几圈,没回答族人的问题,而是问道:『曹子孝在何处?襄阳城中何人为主?』

    蔡氏族人便是将他知道的说了出来。

    现如今曹仁不在襄阳城内,有人说是在荆州北,也有人说是在南乡内。

    襄阳城中作为主将的,是曹楷……

    蔡瑁点着头听着,似乎略有所思。

    『家主?』蔡氏族人有些着急。

    蔡和被关押,蔡瑁又是在房陵,这蔡氏家族就像是没有了盔甲衣袍,赤身裸体站在襄阳之中,随时都有可能那个咸湿佬上来掏摸一把……

    多危险啊!

    蔡瑁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蔡氏族人问道,『家里……是怎么个想法?』

    『家里……』蔡氏族人有些迟疑。

    『没事,说。』蔡瑁鼓励道。

    『家里有些人的意思是……这个……』蔡氏族人声音压低了些,『曹氏眼见着不行了,又是在荆北南乡之地倒行逆施……现在又是欺负逼迫到了我们蔡氏头上来……这孰可忍……』

    蔡氏族人声音越压越低,表情却是越来越凶狠,『不如……』

    因为斐潜之前在荆州襄阳待过一段时间的关系,其实蔡氏和斐潜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相互归属于不同阵营就彻底断裂。

    相反,蔡氏还从斐潜那边采购商品,在荆州贩卖,颇得了不少的好处。

    反正山东从关中进货的商户士族多了去了,蔡氏之前这么做也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现在似乎是有些问题了。

    『怎么办?』蔡氏族人期盼的看着蔡瑁。

    这事情,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蔡瑁点了点头,『却是不能就如此作罢……来人!备马!』

    蔡氏族人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家主!我们,我们现在就……就……』

    蔡瑁笑了笑,笑容之中似乎隐含着什么,『就向曹将军负荆请罪!』

    『什么?!』蔡氏族人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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