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石轩辕幽幽此语,凌珊不禁面上一僵,语态也没了平时的悠闲自若,质问:“前辈这是何意?”
虽然经常没心没肺,但并不代表她能被人戏耍而毫不在意,尤其是正值欣喜于脱离束缚之际。
石轩辕冷面讥讽,道:“我观你也不像傻子,怎么还问如此愚蠢的问题?”
明月天紧盯住石轩辕看不透喜怒的面庞,眼神冰冷,冷然质问:“你是在戏弄我们吗?”
石轩辕不以为然反问:“不可以吗?”
“找死。”
明月天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两字,语声如万年坚冰般寒冷,寒冷之中却酝酿着无边的怒火。
石轩辕仍不在意,只报以充满蔑意的冷笑:“就凭你?”
明月天不再说话。
很多时候,动手远比动口更有效,更合心意。
杀机骤提,气息升腾,寒冰在掌间凝聚,只待爆发的一霎。
对峙之间,一时无声,只有近乎凝滞的气氛,冷冽逼人。
凌珊也在深深凝视着石轩辕。
但在明月天即将要动手之际,凌珊忽然笑了,先安抚了明月天,“姐姐稍安勿躁。”
又转头看向石轩辕:“差点被前辈诓住了!”
看她语带自信,明月天杀心不改,却也暂收杀行,先待下文。
石轩辕神色平淡:“哦?”
凌珊自信道:“我方才仔细思量,觉得前辈此话,不过故布疑阵,糊弄人罢了。”
石轩辕不置可否,从容道:“何以见得?”
凌珊继续说:“当日被种下生死煞,我便找人专门调查过这门武功,我很肯定,生死煞虽的确恶毒无比,却也决非无解之煞。不过杀人先诛心,前辈是想取我们性命,偏偏此刻甫出困境状态不佳,虽有心而无力,于是故意夸大其词,希望令我们自乱阵脚,以图找到可趁之机,最不济也是再有冲突之时,能令我与师姐心怀顾忌,不敢对你下死手,如此你便掌握了主动,所以,这话只是你攻心之词而已。”
石轩辕平静道:“是吗?但你想没想过,你查到的东西,有可能是假的,它可能是本门先人刻意放出去掩人耳目的假消息,有可能生死煞无解的确是事实,而你,也命不久矣!”
凌珊笑道:“若生死道先辈如此远见,且能保密千百年,那我也认了!”
石轩辕也笑了:“你很有自信。”
凌珊接话道:“我猜前辈下一句话,离不开‘但是’二字!”
石轩辕微笑道:“不错,但是……但是你自信过头了!”
凌珊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愿闻其详!”
石轩辕缓缓说道:“你所料不错,绝煞的确有解,但我方才所使的,却非解煞之法。”
凌珊不置可否:“哦?”
石轩辕道:“本门有解煞与分煞两法,若使解煞之法,不消多说,结果自然是煞气消除,再无隐忧,而若使分煞之法,受煞者体内煞气便将自行分化,生煞掌动,死煞主寂,虽不夺命,却轮转多磨,颇多苦难,并且,经此法分煞,才是真正的无解。而我在你身上所使的,便是这分煞之法。”
凌珊点头道:“嗯,前辈继续编。”
石轩辕轻轻一笑,不以为意,说道:“现在你可以不信我所言,待有一日,你能自行感受到煞气种子存在于丹田之中了,你便会清楚我今日所言之虚实。”
凌珊只冷笑。
她早前曾通过食神居调查,得到的消息是生死煞有法可解,与当日地牢内石轩辕所言如出一辙,所以什么有解煞法有分煞方,尽管石轩辕言之凿凿,但她并不相信,只是这一席话终究也并非徒费唇舌全然无功,的确让她心中有所警醒。
她怀疑方才这石老魔只是在做样子,而非真正为她解煞,或者是……化解得并不彻底。
但真实情况如何,石轩辕不说,她也无从确定……甚至,就算石轩辕说了,她也不能完全相信,暂时,也只能留待时间来证明。
石轩辕又道:“当日曾答应你,只要你助我脱困,我便将完整的《天人三化》传你,现在我履行承诺,就不知道,你要不要接受?”
魔门邪类,果然喜怒无常,不按常理出牌,刚刚还在喊打喊杀,阴谋算计,这会儿就又要送大礼,不过就算他此举别有居心,白给的绝世武功没道理不要,凌珊反问:“天上掉下的馅饼,谁会不要?”
石轩辕道:“天人三化通篇下来,内容繁杂无比,我虽已尽数记在心中,但要默出,也需得半天时间,你若不急,便在庄内等上一会儿吧!”
“如今我与师姐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凌珊自无不可,便点头应下。
而石轩辕则吩咐在旁的岁寒二怪,“你们先去备好纸墨,我随后便来!”
临崖松二人早不愿呆在他旁边,顿时如蒙大赦,飞快离开。
石轩辕负手在后,悠然踏入密道。
凌珊目光微凝,不知他是另有所恃,还是忘了防备,竟敢将背后空门完全暴露出来,暗道大胆。
“我们也上去!”凌珊与师姐照眼,说了一声,便随其后。
明月天却出声叫住了她:“等一下。”
“怎么?”
凌珊疑惑,顺着师姐的目光,看到了扎在地上的牢笼,灵光闪动,霎时知道了她的想法,当下欣喜道:“哈哈,对啊,还有这铁笼子!正愁没有好材料,这不就有现成的吗?幸亏姐姐你留了心,不然便要错过了。”
在她眼里,这一笼神铁,都已归她了,就算是石轩辕开口,她也要力争到底:“姐姐快把剑给我,我来把这铁笼子拆下来!”
剑影纷纷。
很快,原本还大致完好的铁笼,便在天剑锋芒之下,被肢解成了一根根铁条,散落一地。
凌珊收好碧落,环视一圈,入目处,满地铁棍,横七倒八,数量不在少数,无奈道:“算了,还是先出去,找其他人来搬吧。”
这么一耽搁,幽道之中,石轩辕早已不见影,也不知是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兴趣,还是压根没有发现……前者的可能自然远胜后者。
虽然地道无风,但两壁烛光仍在摇曳,映照下,空气中好似纵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存在,凌珊突然有点担心,石老魔不会见她们没上去,将出口给堵上吧?虽然那地方就算堵上,料也该能以碧落斩开,但就怕另设机关……比如储存着火药,能直接将半条通道给毁了,那就算天剑在手,也只能干瞪眼了。
心念一到,便急忙催促起明月天,加快了速度。
但没多久,便在摇曳的光辉下,看见了石轩辕,原来他还未走出地道。
石轩辕走得不急不缓,不骄不躁,就如平时在散步一般,难怪耽搁了这么些时间,他还没有出去。
而凌珊二人这时候自然更不会追上去走到他前面,便保持着一定距离,亦步亦趋跟随在后,在这狭长幽道继续行走了好一会儿,才算回到地面。
原本是风淡云轻漫步一般,但越近出口时,石轩辕脚步越快,甫出地道,便张开双臂,怀抱虚无,闭起双眼,深深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惬意低吟:“呵……哈哈……”
久被黑暗围困,如今再次立足在阔别多年的阳光之下,就算以人邪之心境非凡,这时也有几分难以自制。
凌珊当然没有那种感受,她也并非有意去打扰石轩辕难得重见天日的喜悦,只是……出口就那么大,姓石的不挪一挪位置,难道还要让她们傻傻地在这看着他发呆吗?
“前辈,抓紧时间啊,我们还得回去吃饭呢!”
石轩辕回头,不悦地扫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往旁边走出两步,空出位置。
而等上来,凌珊才发现,气氛有些不一样。
这么一个不大的院子里,此刻连她们二人,竟聚起了足足四拨人。
还都是熟人。
她与师姐是一拨。
算是地主的弟兄两个,被不请自来的人激了一腔不满的临崖松和君子竹,自然与人邪算是一伙。
另外两拨。
一方是谢家剑士,以谢寒衣为首,两名中年剑士为辅,都绷着脸,个个冷漠,堵住院落门庭。
一方,是刀剑在握的黑衣蒙面人,今日两名同伴不在,仅他一人,孤立另一边……谢家神剑,背负在背,只是,他袒露在外的双眼转动,有热烈,有疑惑,将注意力停留在石轩辕身上好似还多过敌态明显的谢家众。
盗剑者,追剑者,那日两方的争斗,竟延续至今、至此!
不知是意外还是必然,两方人马今齐聚于此,在“地主方”的友情参与下,各自戒备着彼此……除了石轩辕。
他此刻意态闲适,随意扫视,与众人的紧张迥异,如鹤立鸡群,口中念念有词:“有趣,有趣……”
凌珊笑眯眯道:“今天是什么大喜日子?怎么各位都跑这儿来了?”
没人答话。
继续保持对峙。
凌珊也不生气,对石轩辕道:“前辈,虽然好些年没见过太阳了,但你还欠着我一门神功呢,先别在这儿闲着啊!至于这两帮人,老对头了,他们要大眼瞪小眼,就让他们瞪着,等打起来了,咱们再来看热闹不迟。”
石轩辕瞥了她一眼,轻声笑道:“这热闹可没什么好瞧的……把地方留出来这几位,咱们走!”
却是对着临崖松二人所说,言罢便自顾要带二怪离去,对双方带着敌意的架势视若无睹。
“且慢!”
蒙面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叫住欲走的石轩辕。
石轩辕回头道:“哦?是在叫我?”
蒙面人声音微颤,问道:“正是……敢问阁下,可,可是华山的……剑狂……风前辈?”
石轩辕自语一声:“剑狂?”
他未直接回答,反而像是默认一般,感慨了一句,又问道:“好久没听到过这两个字了……你认识我?”
蒙面人咬牙,道:“真的是你?”
石轩辕还在装腔作势:“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蒙面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前辈!”
石轩辕道:“问吧。”
蒙面人颤抖着问道:“二十五年前,华山惨剧,是你做下的吗?”
石轩辕平静道:“华山风不狂欺师灭祖,屠杀同门,这段往事知道的人不多,你能说出来,看来身份不一般,不过……既然已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呢?”
蒙面人身形剧震:“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犯下如此恶行?”
石轩辕冷哼:“恶行?哼!我辈中人,行事自当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杀几个人而已,算什么恶?”
蒙面人不可置信道:“杀,杀几个人……而已,你,你怎么能说的如此轻松?”
石轩辕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我需要向你解释?”
蒙面人默然不语,半晌,抬起头,道:“你该死!”
这一晃眼功夫,他双眼之中,竟布上了一层血丝,哪怕蒙面,不见其容,仍显得几分狰狞。
而说话间,已持刀剑,逼杀而来,竟连虎视眈眈在侧的谢家众人也不顾。
刀行厚重,剑走轻灵,异势同导,威势煌煌。
石轩辕见状赞叹道:“好一个分心二用,好一手刀剑同流!”
却身化幻影,只闪避多方,并不正面应付。
“可惜,持心不稳,破绽太大。”其身如影在绕,伴随声音,骤定,却是一掌逼催。
蒙面人慌忙回刀抽剑,交错在前,却被一把抓住交错处,肉掌如铁手,有锋刃在袭亦不伤。
蒙面人惊愕:“你……”
却感体内气力竟在飞快消逝,急欲退闪,偏偏一刀一剑被烙住了一般,竟抽动不得,正咬牙要放弃兵刃,石轩辕却已主动松手!
蒙面人道:“你什么意思?”
石轩辕笑道:“哈哈哈,会如此在意当年之事,恐怕只能是华山弟子了,身为华山弟子,却随身带着谢家神剑,是想为师门招祸吗?有意思,有意思!”
蒙面人咬牙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已经眯缝着眼看了半天热闹的凌珊,终于开口,不减笑意,似在玩笑,也似认真,说道:“这位老兄说的不错哦,前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