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流年刚刚坐定,这小子一溜烟的闪进来,不及防,一滴墨坠落笔尖:“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先别管体统不体统,出事啦。”百里乐人按住父亲的手,垂头看写的乃是佛经的中某篇。但他平时最是头疼这些,除了晓得大概,再往细便是如蝇在耳——烦躁。
“哼,你小子不是每天都和菰家那丫头厮混一处,能出什么事?”手被按住,百里流年索性放下笔。
那一滴墨,恰好糊住一命字。看着极为突兀,刺眼至极。
“就是和她一起,才出的事。”
闻言,百里流年好奇的看了眼自家儿子:“怎么?人家不稀罕你了?”
“不是。”
“讲重点。”什么破毛病?一件事说半天,都没到正题。
事关百里家往后发展,百里乐人被骂就骂了,他现在没空计较。双手撑在案头,压低声道:“素鹤已经和拂清风汇合,接下来恐怕……都,嗯……你知道的。”
如果让素鹤成功,他们这支往后,那就是晴雨难料。
鬼知道百里无霜会不会脑子一热,反过头来对付他们?
要他说,百里家就不应该插手这档子事。百里无霜死就死,他死了,正好里面后继中空,搞不好大家都有机会。
至少,百里无霜碰不得。然弄死百里素鹤,欲海天却是大有人在。
何必帮他人磨刀,砍自己的脚?
百里流年抬手照他头上就是一巴掌,怒目圆睁:“少给你爹我犯混,那个位置就是没有百里素鹤,为轮不到你小子。”
真是马脸不知驴脸长,想死直接找阎王。
“……你是不是我爹?我就那么一想,你怎么还动手了?”
心思被拆穿,百里乐人剜了眼自家父亲。
“说吧,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自己守在白蘋怒涛,尚且不知。
“勒勒说的。”
“菰家的丫头,她是如何知道?”
“听说她家二妹失踪,菰晚风派人出去找寻,然后就得知了消息。”
“菰晚风的二女儿?”百里流年默然低头,好像是在哪里听说过。
百里乐人看出亲爹疑惑,道:“就是菰晚风早年捡回的小丫头,一直被养在园子里。
最近跑了出去,到现在还没找回来。”
“你小子倒是挺清楚,又打的什么歪主意?”经儿子提醒,百里流年想起,菰晚风确实还有一个女儿,讲是某次游访仙友捡到个小婴儿,怜其身世凄苦,便收做义女。
此事经年以久,不提及还难以记起。
百里乐人悻悻一笑,避而不答,反问:“这不重要,现在是百里素鹤、拂清风汇合,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应对?”
“先静等帘恨消息,余下待其归来再作决议。”见儿子有些失神,道:“没事就下去吧,以后跟人家姑娘出去玩,别那么冒冒失失跑回来,丢人。”
“嗯?爹,你不反对我跟勒勒?”听到父亲开口,百里乐人顿时眼睛发亮。老家伙,终于想通了?
“她是她,她爹是她爹,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样。”
“嘻嘻嘻,爹,你是我亲爹。”
“滚,没个正形。”百里流年抄起镇纸,起身赶人。
得了父亲的允许,百里乐人哪儿还有劳什子的不快。
屁颠颠回到自己院里,打算给菰勒勒写封缠绵绵的情书。最好是看完,骨头都酥的扶不起那种。
开头便是:亲亲勒勒,我的心肝儿……
他走后没多久,帘恨回到在白蘋怒涛,其探回的消息与百里乐人并无出入。
百里流年面色渐染三分凝重,犀利的眼神让人看了暗暗心惊。
倏然,他沉声道:“清查府里细作之事,你继续让人去做。切记,要雷声大雨点小。”
“是,主上可是有眉目?”
“七分的把握,他想斗,便斗。吾倒想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前番令牌之事,需不需要……”
“不用,吾若料的不差,必是有人利用乐人做靶子。
深究无意,将府里守卫换成外松内紧,留个口子,引他们自己上钩。”
“属下明白,如果叶谷清风日后找上门讨要说法?”
“那就给他个说法。”百里流年冷冷的一笑,只是说法,谁来说不都是说法。
帘恨深知其意,便先行下去安排诸事。
百里流年翻掌托出八卦玉台放在书案,重新铺开纸张,提笔疾书。
少顷,投入玉台。
出乎意料,这次玉台吐出一封回信。
内容很简单:兵围叶谷。
随即,收了玉台,烧了信。百里流年闪出白蘋怒涛,让帘恨点齐人马,即刻奔赴维叶谷。
另一处,丁繆受命再次踏进双煞门,也称双煞宫。
这回无他对接的,乃是秦漠。
双煞门有个规矩,同一桩买卖不做第二次。凡再上门者,则由下面层层上报。
再由月使出面接洽,两人一照面,心下便都有数。
丁繆道:“买卖继续,条件略改。”
“哦?双煞门虽未得手,但也折了几条人命。贵主,想怎么改?”
“价钱加倍,只围不杀。”一抬手,成箱的金银珠宝,把有来无回堂堆的满满当当。
“好说,双煞门不问来由,贵主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同样是递个眼神,让下属验过,然后抬下去。
“告辞。”
“不送。”
丁繆走了几步,忽的回身道:“传闻双煞门主神秘莫测,月使才是话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贵客缪赞,在下不过是听命而行。世道传言,当不得真。”秦漠含笑答道,让下属送客。
丁繆也笑了笑,然后随双煞门人转出有来无回堂。
“你们看好门内,无事不要打扰我。”说罢,秦漠离开。
门人应下,兢兢业业值守。
回到小大宫,弦歌月百无聊奈躺在滴水檐下饮酒。白色的寝衣半拉敞开,露出精壮的肌肉。
再阳光的折射下,显得颇有几分慵懒。
顺手斟了杯酒,掷给匆匆而来秦漠:“办的如何?”
一脚踏过门槛的秦漠,疾闪如电,侧身接住酒杯,稳稳的,点滴未洒,饮下后,行到台阶,脱了鞋子,走到弦歌月旁跪下道:“大鱼换了要求。”
“哦?”弦歌月自地上坐起,端酒杯,凑到唇边。
欲饮,却停下。
“是,他们要求只围不杀。价钱翻倍,属下便作主答应了。”
“稳庄不陪的买卖,不赚白赚。”顿了顿,又道:“告诉他们都长个心眼,买卖虽好,有命才有用。”
“属下晓得。”
“让你查那个鬼女人,都查的如何?”对于被忘忧暗中阴了一事,他还是不能释怀的。
如不是拂清风援手,他很有可能栽的无声无息。以为自己耍了那女人一手,没曾想被耍的是自己。
秦漠放下酒杯,道:“此女来历,十分神秘。”
“嗯?”
“眼下我们所能查到的只有她出现在九曜楼后的一切,然再往前查,什么都查不到。”
“查不到?”人的影,树的皮。雁过会留声,风过水有痕,怎会查不到?
“是,关于她出现,最多的说法就是她昏倒在九曜楼门前,被一枝春捡到,然后自愿入楼,成为楼里的姑娘。”
“可有查查她最近的去向?”
秦漠执壶,替他满上酒:“有,她为人很低调。
入楼之后,几乎从未与人红脸。连着楼里其他姑娘,都对她格外照顾。
外出皆有人同行,或赴恩客邀约,这些都是有据可查。”
这么干净?弦歌月心下一紧,道:“他那些恩客……都怎样?”
闻言,秦漠低头,不敢与之直视,犹犹豫豫道:“都……都挺好的。”
活蹦乱跳,夜夜当新郎都没问题。
细细算下来,出事的只有您一个,其他的人都好得很。
话音刚落,弦歌月脸黑了大半,感情她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事实上,这档子破事,也是事赶事凑巧。
忘忧初出世道,要练手。刚好,那天让他赶上了。
事后,他要是当时识破就走,也没多大的事。问题就出在他受了拂清风一顿打,又受了一枝春的嫌弃。
碰上忘忧要谈心,听她谈口技。没想到,此口技非彼口技。大意之下,险险栽在肚皮上。
虽得及时把住,但他机警,知晓隔壁有人窥看。就存了戏弄的心思,也是存心泄愤。
到这里,事情就来了。
忘忧托身九曜楼,自称平凡之人。实际上,她是经魔子调.教,阴山湖三邪打造的蛊人。
本身就是个大杀器,何况还是碰上对方有心出来练手。
也该他倒霉,不过他到底是幸运的。根基不俗,挨到拂清风发现。这搁别人,早就化成了骨头渣滓。
秦漠言下之意,他自是心知肚明。然越是如此,越让人生疑。
一个大活人,不会凭空出现。
而这女人做到了,过去一片空白。眼前,无半点缝隙可击。
她不扎眼,不争不抢,轻易拢得周遭众人的好感。看似平平无奇,毫无修为。只是,欲海天内岂有凡夫?
唯一的解释,藏拙。
“对了,你告诉他们,都给爷把下半身管住。别他娘哪天死在肚皮上,怪爷没提醒。”
“属下谨记,那后面还要再查吗?”
“查,盯紧她那些恩客就好。”他有预感,事情绝不简单。
秦漠面露迟疑,道:“主子……”
“办不到?”弦歌月声色骤寒。
“有……点难。”
“把话说清楚。”他什么时候养的人,废成这德性?
“她那儿恩客太多,咱们怕是盯不过来。”都撒下去,大伙估摸得跑断腿。
“笨。”
弦歌月起身,踹了秦漠一个踉跄:“谁让你全盯?挑几个往来最密,剩下的……”
“咳……咳……属下这就去办,这就去。”说罢,捂着被揣的地方嬉皮笑脸跑了。
“滚犊子,爷都敢笑话了?啊?”
“不敢不敢,哎哟……”
“砸不死你?”弦歌月捡起剩下的酒杯还想再砸,但秦漠跑远,于是悻悻的收回。
弯腰提酒壶,一支箭矢“嗖”的破空而至。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