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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廷议(下)

    廷议尚在继续。

    褚遂良的怀柔政策,引起魏徵的不满,然而这次未等魏徵开口,房玄龄便出班奏道:“晋代有魏时,胡部落分居近郡,江统劝逐出塞外,武帝不用其言,数年之后,遂倾瀍、洛。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必用褚遂良之言,将突厥各部遣居河南,所谓养兽自遗患也。”

    汉武帝不听江统的劝告,一意孤行将湖人部落分居京畿左近之郡县,数年之后,终至瀍、洛大乱,被胡人作乱攻陷。瀍、洛皆是地名,都在河南,于今日之情形何其相似?

    所以他说“前代覆车,殷鉴不远”……

    褚遂良面色阴郁。

    他与房玄龄结交甚早,原本交情很是亲近。但是贞观十年,褚遂良出任专门记载皇帝一言一行的起居郎的时候,房玄龄认为他“性敏通达,然性格软弱,无坚毅之恒心”,也就是说他性格不坚定,虽然眼光和能力都有,但不能将自己的观点坚持到底,很容易变成墙头草……

    自那时起,二人之间便隔阂日深。

    刚刚李二陛下召集几名宰相内部商议之时,便已将观点阐述清楚,正是褚遂良现在说的。

    但是刚刚商议之时,房玄龄一言不发,并未明确反对,现在却当廷反驳他的话,这在褚遂良看来,房玄龄是在刻意的针对他。

    否则,为何陛下如此说的时候,你不站出来明确表示反对?

    他可不认为房玄龄不敢诤言直谏……

    心里有火,褚遂良便又说道:“臣闻圣人之道,无所不通。突厥余魂,以命归我,收居内地,教以礼法,选其酋首,遣居宿卫,畏威怀德,何患之有?且光武居河南单于于内郡,以为汉藩翰,终于一代,不有叛逆。”

    见魏徵与房玄龄面无表情,显然并未动摇,而李二陛下则面露欣然,便再接再厉道:“隋文帝劳兵马,费仓库,树立可汗,令复其国,后孤恩失信,围炀帝于雁门。今陛下仁厚,从其所欲,河南、河北,任情居住,各有酋长,不相统属,力散势分,安能为害?”

    其实在褚遂良心里,对于到底如何处置突厥各部,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自己是否能够紧跟李二陛下的脚步,与此同时还不被外界认为他在“媚上”,那就最完美了,至于突厥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说白了,他就是在政治投机……

    他这几番话,确确实实说道李二陛下心眼里了。

    在李二陛下想来,将突厥驱策于外、分而攻之,这事儿汉武帝、隋文帝、甚至隋炀帝都干过,他现在也做到了,没什么稀奇的。

    但是,就像他在贞观九年说的那句大话,“从周朝秦朝,周边民族时有入侵。如今周边民族都已经臣服,就是说从怀柔远人的方面看,我又超越古人了。”他认为这才是超越历代帝王的光耀之处!

    内附的各个突厥部落日渐不安?

    这不叫事儿!

    便如褚遂良之言:从其所欲,河南、河北,任情居住,各有酋长,不相统属,力散势分,安能为害?

    只是魏徵、房玄龄、李绩三人一同上奏本要求商议此事,言及不可轻忽,李二陛下这才召集几位重臣商议,但是观点相悖,僵持不下,没奈何才召开廷议。

    细说起来,作为帝王,李二陛下这人毛病其实不少。

    欧阳修说他:“其牵于多爱,复立浮图,好大喜功,勤兵于远,此中材庸主之所常为。”

    文天祥说他:“太宗全不知道闺门之耻、将相之夸、末年辽东一行、终不能以克其血气之暴、其心也骄。”

    ……

    历代史学家对其基本没什么好话,但都是在私人品德上说事儿,对于其功绩,却多持肯定态度。

    说来说去,“好大喜功”是最重要的一个。

    所以,李二陛下才会如此吹嘘自己的功绩。

    至于什么杀兄弑弟、逼父让位、将兄弟之妻妾纳入后宫等等,只是屬於私人道德問題,对于国家发展没有什么影响……

    若是如魏徵和房玄龄所言,岂非就说明当初将内附胡部迁至关中河南是错误的政策?简直自打自脸!这对于极重名声的李二陛下来说,绝对不可忍受。

    正反双方,僵持不下,说也说服不了谁,但是明显魏徵、房玄龄等人在支持率上稍占上风。

    就在这时,李二陛下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纠缠下去,否则大半官员支持魏徵、房玄龄,岂非将当年自己的堵回来,打他的脸?

    至于突厥会不会真的乱起来,李二陛下认为那不叫事儿,发兵剿灭就是了……

    在草原上能打得他们狼奔豕突,在咱自家地盘反而奈何不得了?

    简直笑话!

    李二陛下干咳一声,将朝臣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一锤定音道:“自幽州至灵州,置顺、佑、化、长四州都督府以处之。自突厥颉利破后,诸部落首领来降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殆与朝士相半。若拓拔不至,即遣招慰之。”

    言罢,目光灼灼的盯着廷上朝臣,大有“谁敢反对,我就要谁好看”的蛮横意味。

    房玄龄心下一沉,与魏徵对视一眼,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李绩,终于轻叹一声,再不发言。

    脑子里却陡然浮现二儿子的一句话:不如辞官,回家颐养天伦,做做学问吧……

    现在四海昇平,群蛮镇服,即便高昌之类偶有峥嵘,亦不过跳梁小丑矣,不足为患。

    按说,这本是一个心有万民的官员最好的年代,有宽松的外部环境,可以去大展手脚,将万里江山经营的繁花锦绣,让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有所衣、有所食、有所养,开创一个亘古未有之堂皇盛世!

    然而,房玄龄发现,李二陛下的心态变了……

    正如同魏徵在那道《不克终十渐疏》中所说,再不是即位之初那个励精图治、以仁义治天下的有道明君了。虽然远未至“昏庸”的程度,但一意孤行、好大喜功,却令房玄龄很是心冷。

    现如今,他发现自己的理念同李二陛下再难保持一致……

    见到群臣缄默,李二陛下隐隐傲然,挺腰危坐,气度俨然,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视这廷上诸臣,一字字说道:“众爱卿,以为然否?”

    正说到此处,李二陛下突然眼角一缩……

    房俊不理会朝堂之上的争议,那对他来说有些遥远,穿越者就可以牛皮哄哄产于国家大事、甚至说句话就改变国家政策?

    扯蛋么……

    就这么听着又着实无聊,一阵困意袭来,便打起瞌睡。

    因是跪坐于茵褥之上,对于旁人这是久经训练的礼仪,浑不当事,但是对于房俊,却是极为难受的一件事。坐了没一会儿,便感到双腿渐渐血脉不通,小腿肚子都隐隐发胀。

    没办法,只得上身微微前倾,以减轻对双腿的压力。

    再加上困得不行,上身就不自不觉探出身边用以遮掩的廷柱,打着瞌睡,脑袋便一点一点的,像是在表达自己的赞同……

    唐俭正老神在在闭目养神,像是这种廷议,没有他参加不行,资格够老啊,可是他来了也等同于没来,从来不发表意见,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比亲近,比得过长孙无忌、房玄龄?

    比骨头硬,比得过魏徵?

    比才干,比得过马周李绩褚遂良?

    既然咱谁都比不过,那还去起什么哄、现什么眼?

    老老实实的混资历,再过几年将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传给儿孙,自己两腿一蹬,就算了事……

    突然感到身上遗憾,唐俭猛一抬头,便见到李二陛下目光向他这边扫视过来,然后就猛然顿在自己身上。

    唐俭吓了一跳,您看我干嘛?我什么也没说啊,打酱油好多年了,您不知道哇?

    然后,他发现李二陛下不是看自己,顺着李二陛下的目光,唐俭稍稍回头,脸上的肌肉就是一抽。

    房俊这个小混蛋,居然在廷议之时睡着了!

    唐俭无语的伸出手,在房俊的大腿上掐了一把。

    你说你睡就睡吧,可偏偏还被李二陛下给抓住了,等着哭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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