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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节 天地为炉

    炼丹铸器,鼎火至关紧要,火有妖火、丹火、真火、地火、石火、陨火、阳火、冥火、雷火、毒火、天火之别,冯煌是控火的大行家,熟知火性,明知冥火不利熔炼五金,还要强行硬试,那是别无他法,死马当活马医了。连冯煌都束手无策,其他人更插不上手了。

    冯煌兀自不肯放弃,作最后的努力,魏十七等了片刻,问道:“烧多久了?”

    小白苦笑道:“十七个昼夜了,他不眠不休,全靠丹药硬撑。”

    “算了,收手吧,待我另想他法。”步虚真人先天鼎,洞天至宝,寻常鼎火无从熔毁,也在情理之中,魏十七早有预感,另外备了一条捷径,只是此法颇为冒险,他还有些犹豫。

    主意是她出的,结果好高骛远,力所不逮,反倒连累了冯煌,小白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急忙上前招呼了一声,让他停手。冯煌听若不闻,隔了数息才幡然醒悟,嘀咕道:“啊?什么?怎么了?”小白努努嘴,他下意识掉过头,这才看到魏十七的身影,愣了愣,慌忙丢下聚火法阵,搓着双手上前见礼。

    许久未见,冯煌也老了,身形干瘦,须发全白,额头刻下深深的皱纹,终年烟熏火燎,老眼昏花,颇有些行将就木的光景。魏十七暗暗叹息,劝慰了他几句,冯煌一味点头微笑,连话都说不完整,他强打起精神熄了冥火,一口气松懈下来,力气仿佛一下子从身体里抽空,站立不稳,只得沙哑着嗓子抱歉一声,扶着石壁晃晃悠悠走到一旁,坐在冰凉的岩石上喘口气,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小白从袖中取了一瓶丹药,放在冯煌手边,冯煌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抖抖索索倒出一丸,再抖抖索索送到嘴边,伸长了舌头舔进口中,直着脖子咽下肚,片刻后,脸上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精神略微好了一些。这半年来,为了熔炼先天鼎,他劳心劳力,用尽手段,还是没有丝毫进展,事到如今,也只能向魏十七道一声惭愧了。

    小白念动咒语将先天鼎收起,目视魏十七听候吩咐。魏十七见冯煌昏昏欲睡,道:“冯老且去将养,小白,你随我来——”

    二人离了火室,仍回到火鸦殿中坐定,金小蝶殷勤地奉上茶来,低眉顺眼侍立一旁,小白嫌她碍手碍脚,打发她去火室照料冯煌,务必让他好生歇息。

    魏十七沉吟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命小白将先天鼎交还给阮静,铸造屠龙刀一事,暂且搁置。

    什么叫“暂且搁置”?“另想他法”又是何法?小白猜到他已有定算,按捺不住好奇,拐弯抹角打听了几句,魏十七道:“想到了一个法子,也许可行,不过要等时机。”

    “什么时机?”

    魏十七喝了几口热茶,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小白不再问下去,想了想,岔开话题,说起这半年来“议会”的种种举措,一边说,一边留意魏十七的神情,却见他不动声色,只是听听而已,毫不放在心上。显然,“议会”中那些合纵连横、勾心斗角的内幕,并不能引发他的兴趣,他似乎对这些司空见惯,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莫非在设计五人合议制之前,他就预见到了这一切?或者说,这些平衡、退让、交换、妥协,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种种疑惑缠绕在心间,小白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魏十七了。

    闲谈了一阵,魏十七一拂衣袖,飘然而去。

    离了火鸦殿,他一时兴起,催动魂魄之力略加改变容貌,厕混于人流中,在东溟城闲逛。有一段日子没来了,城里似乎有了一点新奇的味道,触动着他的眼,拨撩着他的心,但细细寻思,又发觉不了什么,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搬迁之后重返老屋,街道巷陌行人商铺,被恋旧的心情染上了一层别样的风情。

    没有人作陪,他独自走走停停,看看听听,感受着冥冥中那一缕天意,然而当他刻意寻觅时,偏生又找不到。

    距离上一次天灾降临,已经过了很久,南斗六星还剩下天梁星、天同星、天相星,魏十七打算将先天鼎提前至于星陨之地,以天火摧毁鼎身,取合适的碎片打造屠龙刀。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还有比地裂星陨更强大的鼎炉了吗?

    不过要把这个设想变成现实,还有很多事要做。

    急倒是不急,金三省尚未突破剑丝关,镇妖塔能否再现世间还说不准,对黑龙下手就意味着跟妖凤彻底决裂,在局势并不明朗前,还是不要过早撕破脸。

    魏十七拿定了主意,不再多想,随意找了一家凡人开的酒肆,喝了几杯酒。

    说巧不巧,这家酒肆正是田掌柜所开,不过魏十七变换了形貌,他并不识得,只把他当寻常的修士小心伺候,迎入雅士,好酒好菜拜了一桌。

    魏十七也不说破,将酒肉一扫而空,丢下一锭金子,悄无声息地离去,施施然出了东溟城。

    城外是荒凉的废墟,他沿着河岸回到隐居的河湾,茅棚依旧,一灯如豆,隐约有人影晃动,河水哗哗流淌着,静谧而美好。

    魏十七站在远处看了半晌,听着流水的声音,猜测着是谁在等他。

    静夜之中,响起了委婉的歌声,用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触动心事,让他记起遥远的过去。

    这歌声,他在赤霞谷听过,他在镇妖塔下听过,他在东海海底听过。

    那是阮静,留在卞雅身体里的阮静。

    魏十七微微一笑,正待举步上前,忽然心血来潮,僵立于原地,如泥塑木雕。这一次,他的感应强烈而清晰,如同喉咙被命运的手扼住,呼吸艰难,头疼欲裂。

    异样的感觉转瞬即逝,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低声笑了起来。

    歌声嘎然而止,阮静小小的身影冲出茅棚,风一般扑入他怀里,仰起脸,眼波流转,笑靥如花。

    魏十七摸摸她的头,道:“小白将先天鼎还给你了?”

    “嗯!”她用力回答道。

    “那么,陪我去江南走一趟吧。”魏十七抬起头,目光越过重重黑暗,投向了山温水软、吴语呢哝的江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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