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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节 走一步看一步

    余瑶久久没有说话,她不理解周吉为什么这样想,非友即敌吗?就不能“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但是她知道,周吉既然这么决定,就一定经过深思熟虑,权衡了利弊得失,然而为人处世可以只考虑利弊得失吗?余瑶第一次发觉自己的价值观跟周吉产生了某种冲突。

    但她并不觉得这种冲突会很严重,严重到影响到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两个集合出于某些原因彼此接近成为交集,有共同的部分,也有独立的部分。相交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磨合,就像叔本华所说寒冬里的箭猪,终于找到一段恰好能够容忍对方的距离,忍受最小的刺痛,获得最大的温暖。这是不完美但最理想的模式,有共同交集的同时仍保有足够的自我。也有另一种模式,两个集合出于某些原因彼此接近成为并集,如果仍用叔本华所说寒冬里的箭猪打比方,就是彼此刺得遍体鳞伤以获得最大的温暖,甚至彼此刺得遍体鳞伤也没有获得多少温暖,只是为了成全并集这样一种完美的形式,而无视集合本身渴望保留自我的需要。

    余瑶与周吉朝夕相处,耳鬓厮磨,觉得安全而惬意,她享受这样的缱绻,也愿意追随他的脚步,乃至于与他并肩同行,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与此同时,她也保有相当一部分的自我,学习,思考,成长,周吉不是她的全部,她也没想过成为周吉的全部。

    周吉没有解释他为什么采取如此激烈的极端姿态,余瑶也没有问下去,她会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心判断。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荀冶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事事考虑在线,准备在前,针对种种可能发生的意外做好预案,和平坊站“第二避难所”很快就建立起来,周吉与他商量下一步行动,先解决物资补给的问题。

    17号线建得比较迟,在原先三横四纵的基础上,像一个拉长的字母“Z”,连接上关区与元隆区,给周边区县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平坊站离上关区11站,离元隆区12站,正好位于17号线的中间,有四个出入口,1号口是杜门街,2号口是泗水中学,3号口是和平坊,4号口是口腔医院,往北是玄元塔站,附近有好几个老小区,往南是建南站,直通市中心最大的购物中心。

    建南天街形势不明,不宜打草惊蛇,周吉打算沿隧道往北走,去往玄元塔站,那附近有一个大润发超市,应该能找到物资和幸存者。从玄元塔站继续向北走五站,就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所在的地安门,地铁一站开三五分钟,六站加起来不到半小时,但从和平坊走到地安门至少三个小时,那是一段漫长的路途,耗时费力,周吉还没想好怎么办。

    先走一步看一步,周吉留下岳之澜驻守和平坊站,点了余瑶、司马杨、石贲三人同行,拉开防护门跳下隧道,沿着轨道往玄元塔站走去。隧道里漆黑如永夜,吞噬一切光明,周吉手持56式半自动步枪开路,应急灯缚在枪杆上左右晃动,只能照亮脚下短短一段路,司马杨等紧随其后,提起十二分警惕,随时准备策应。

    没走多久就看到一辆地铁停在半途,挡住了去路,地铁全靠电力驱动,断电停运,本在意料之中。周吉观察片刻,招呼司马杨用撬棍撬开门,一节节仔细搜索。从车尾到车头一共8节车厢,空无一人,搜索到第5节时,应急灯忽然扫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紧接着一人猛地扑上前,手持一块尖锐的石头,朝周吉当胸凿去。

    周吉早已有所准备,左手不慌不忙探出,抓住对方的手腕,五指收紧,如同上了一道铁箍。那人尖叫一声,飞起一脚“撩阴腿”,周吉眼明手快,垂下枪杆朝她腹股沟捅了一记,没有使太大力气,对方已经受不住,浑身无力,蜷缩成一团像只大虾公,痛苦地呻吟着。

    周吉把她甩到座位上,应急灯直照她的脸,原来是个污秽不堪的小乞丐,小脸黑不溜秋,头发脏得结成串,身上褴褛发臭,指甲缝里全是淤泥。灯光太刺眼,那小乞丐只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还有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又疼又怕,身子一个劲发抖,泪流满面,强撑着不开口讨饶。

    周吉打量了她几眼,挥挥手命司马杨等继续向前搜索,他留下来盘问那小乞丐。车厢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二人,周吉静静看了她片刻,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她的脸,露出一张秀气的小脸,眼睛亮得像夜晚的星辰,掩饰不住惊慌和恐惧。

    “叫什么名字?”

    那小乞丐渐渐适应了灯光,伸手用食指堵住枪口,一脸倔强。周吉偏转枪口,应急灯照在她身旁,重复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小乞丐揉着腹股沟,犹豫了片刻,敏感地察觉到对方跟她遭遇的那些恶人不一样,心中腾起一丝久违的希望,低声道:“阮静,我叫阮静……”

    周吉又问:“哪个阮?”

    那小乞丐脱口说道:“阮咸的‘阮’……”生怕对方没听过阮咸,顿了顿又解释,“耳朵旁加一个元……”

    “安静的‘静’?”

    “是……”

    原来她就是阮静!周吉无声无息笑了起来,他坐到阮静身旁,隔了半臂的距离,像拉家常一样问道:“怎么沦落到这般境地了?”

    你本当是个软妹子,本当是个小公主,怎么沦落成脏兮兮的小乞丐?阮静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鼻子一酸,眼泪流个不停,断断续续抽泣道:“我跟爹爹去……去建南天街……变天了,大风雪……被困在地下车库,冷得受不了……他们把爹爹打杀了……我就逃了出来……天街大得很,他们找不到我……”

    “天这么冷,在哪里找吃的?”

    “……躲在一家饭店里储物间里,到处拣剩饭剩菜吃……后来他们找得紧,没处躲,就一口气逃进地铁站……沿着隧道走,偷站台售货机里的东西吃……”

    周吉“嗯”了一声,摸摸兜里,临走前余瑶塞给他一把大白兔奶糖,他拿了几个放在阮静手边,说:“我们在和平坊站建了一个避难所,可以收留你,你愿意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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