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小心的四下打量了一眼,见两个丫鬟正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窃窃私语,而凉亭周围,只有自己母子二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缓缓道:“如意,按照老爷当时的吩咐,本是应该由我和你大娘齐氏轮流照顾他,但是自从你受伤到现在,我只见过老爷三次,看护老爷的丫鬟家丁都是你大娘的人,为娘纵是有心,也是无以为继啊!”
邹氏说完,眼眶又红了起来,显然对刘如意的便宜老爹用情很深。
刘如意轻轻握着邹氏的手,也是明白母亲心中的担忧。自古嫡庶相争,只要涉及到了权利和利益,哪里还有什么亲情可言?皇子之间如此,平民百姓亦是如此!
“娘,那您最后见到我爹是什么时候?”刘如意压低了声音,凑到邹氏的耳边,轻声问道。
邹氏也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紧紧的抓住了刘如意的手,哀切道:“就在今天早晨!如意,你爹,你爹他怕是熬不到这个冬天了……”
刘如意心下一凉,没有料到事情竟然已经崩坏到这种程度!若是父亲刘虎在这个时候仙去,别说自己再想大哥刘建武争权了,怕是刚刚踏进刘府的大门,自己母子二人就会被他们挫骨扬灰了!
“如意,济南府同知贾大人与你父亲相交莫逆,为娘也与他的夫人十分熟悉,若是真的不行,为娘去他那里使些银子,求他在济南城里给你找些事做!”邹氏看着刘如意,轻声问道。
刘如意轻轻叹息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邹氏还以为儿子又要生自己的气,赶忙凑到刘如意的耳边,轻声道:“如意,这些年来,你爹对为娘着实不错!为娘平日里省吃俭用,也攒下了一些银子,若是再将首饰家当变卖一些,差不多也能凑到一万两银子!如意,你的小舅舅在老家苏州还有几亩薄田,实在不行,咱们娘俩回苏州置办些田地,当个安稳的富家翁也行啊?”
邹氏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劝着自己的儿子,生怕儿子想不开,又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来。可是邹氏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儿子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神魂俱散,现在占据着刘如意身躯的却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
刘如意看着母亲邹氏恳求的目光,心中最柔软的一块仿佛被狠狠的刺了一刀。
十年商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刘如意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坚硬如铁,却是不知那只不过是自己逃避外界伤害的一层伪装罢了!在这个柔弱的女人最纯真的爱面前,刘如意的心被渐渐的融化了。
恍惚之间,刘如意仿似又回到了小时候。
一个年轻的女人将一个六七岁的孩童背过小河,又将一张热乎乎的烙饼塞到孩童手中,关切道:“如意,前面就是学校了,你要好好读书,给娘争一口气啊!”
女人叹息一声,又将挂在腰间的军用热水壶,递到这个孩童手中,“趁热吃吧,娘要走了,如意,要听话啊!好好学习,长大了你才能去那个大城市,找到你爸爸……”
当孩童渐渐长大,拼劲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考上了魔都的一所二流大学,将鲜红的录取通知书交到女人手中的时候。刘如意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哭了,哭的是那么的伤心,又是那么的开心。
“老天爷啊,你终于开眼了啊!我儿长大了,我儿终于出息了!你也应该看到了吧,没有你,我们娘俩一样活得很好……”
可就在第二天,女人为了给儿子准备学费,天不亮就孤身一人上山采药,结果不慎跌落悬崖,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半点生机……
只是,女人最后的笑脸却是牢牢刻印在了刘如意的心中,就像是墨西哥人的骨肉雕刻一般,虽然没有留下印记,但是却比刀刻更加入肉三分。
是那个女人给了自己生命,是那个女人将自己抚养长大,是那个女人教自己分辨世间是非,是那个女人在受伤时安慰自己,是那个女人给自己无尽力量的源泉,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可惜她竟没有看到自己成功的时刻……
不知不觉中,两个女人的身影的渐渐重叠在一起,而刘如意的泪水却是止不住的涌了出来,仿似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无奈,苦闷,伤心,痛苦,一次性的全部发泄出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男子汉大丈夫,立于世间,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间!
什么富贵还乡,锦衣夜行,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试问,若是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纵使略尽天下财富,登上万人之巅,又能有什么意义?
“既然你枉为人子,无法在母亲身前尽孝,那么一切都交给我来完成吧!”刘如意紧紧的抓住了母亲邹氏的手,心中却是许下了坚定的誓言!
邹氏手腕被儿子捏的生疼,却是并没有挪动,只是看着刘如意伤心欲绝的样子,忍不住担忧的问道:“如意,你,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为娘的安排你不满意?”
刘如意擦干眼泪,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柔声对母亲邹氏道:“娘,您的安排我很满意!只是儿子想起以前年幼不懂事,让娘亲枉自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儿子心中有些不安。”
“傻孩子,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要能看着你平安无事,为娘愿削去三千发丝,常伴佛祖身前,日夜为我儿烧香许愿!”邹氏爱怜的抚摸着刘如意的头发,心中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娘,别说傻话了!儿子长大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儿子来做吧!”刘如意看着母亲邹氏的眼睛,不容置疑的说道。
邹氏微微一愣,但是嘴角边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穿过细雨,径直朝着刘如意母子二人走来。
“夫人,公子,先生已经备好了酒宴,请夫人和公子务必赏光!”小厮恭敬的道。
张光启的丘池别院中,下人并不多,只有两个小厮,一个老仆,还有一个侍妾陪伴,而且,这个时代的文人普遍清高,刘如意母子能有这么大的面子,主要是邹氏早年结下的善缘。当年,张家险遭兵祸,是邹氏及时通知了刘虎,让刘虎领兵前去救援,这才使得张家躲过了一劫,因此,张光启对邹氏也是十分敬重,以“夫人”相称。
要知道自宋之后,程朱理学的蔓延,民间的规矩枷锁愈发严格,邹氏只不过是刘虎的小妾,虽然十分得宠,但并没有什么地位,“夫人”只能是刘如意的大娘齐氏才可以有的地位!而张光启称呼邹氏为“夫人”,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认可!
邹氏看了刘如意一眼,似乎要询问刘如意的意见。
这种事情如果放在以前的刘如意身上,肯定是不加理会,但现在却是有些不一样了。而且,邹氏一直想让刘如意拜张光启为师,所以在刘如意受伤后,便将儿子送到这丘池别院中疗养。
刘如意明白了母亲的意思,站起身来,对这小厮点了点头,“一切有劳先生,还请小哥带路!”
跟在小厮身后,沿着池塘边的青石小路,很快便来到了后面的茅草屋中。
茅草屋虽然简易,但是里面布置的却是相当淡雅,两边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法绘画作品,文人气息浓厚。刘如意虽然已经在这里住了近两个月,但是一直都是住在后面的一间小院内,这间主屋却是从来没有进来过。
张光启命一个小厮带着邹氏的两个丫鬟和车夫去一旁的偏厅用饭,而自己则是亲自陪同着刘如意母子,坐在主桌上。
菜式并不是十分丰盛,只有几样清淡的小菜,还有两尾小花鲢炖制的鱼汤,而酒水也是别院中自己酿制的清淡米酒。
“寒舍简陋,倒是让夫人见笑了!”张光启端起一杯水酒,对着邹氏和刘如意示意了一下,笑道。
“哪里!能得元明先生相邀,奴家和如意都是感激不尽!”对这名满鲁中的大文士,邹氏也是十分钦佩,不敢有丝毫的托大,赶忙端起酒杯应和道。
张光启和刘如意母子本就熟识,对刘家现在的状况也有一些了解,而且有着一段恩情牵引,酒宴的气氛很快就和谐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光启看了邹氏一眼,对刘如意道:“如意,你父亲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哎,英雄迟暮,岁月不饶人啊!你母亲也多次提起,希望你可以拜我为师,潜心读书,以后好考取个功名,这也算是一条正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有着刘虎和邹氏结下的善缘,张光启的口气十分柔和,完全是一种平等商量的态度,而邹氏也是满怀希冀的看着刘如意,希望儿子能一口答应下来。
刘如意端起一杯水酒,遥敬了张光启一下,一饮而尽,叹息道:“先生对如意的厚爱,如意感激不尽,只是,如意这一次,怕是要辜负先生和母亲的厚望了!”
“哦?这是为何?”张光启虽然心中不悦,但没有立刻表现出来,等待着刘如意接下来的解释。
而邹氏却是急切的站了起来,连忙对着刘如意使眼色,要知道张光启可是很久没有收过弟子了,她不想让儿子错过这个机会。
但刘如意却不为所动,站起身来对着张光启和母亲邹氏各自施了一礼,“先生,母亲,并不是如意不想读书,只是如意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刘如意顿了一顿,看着两人的脸色,又道:“因为,我想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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