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慢慢流逝,银月与繁星渐渐归隐。
正好此处临近矮山,树木稀落,往东方看没有古树遮掩视线,于是众人在原地盘膝坐好,静默在这两天之间最黑暗的时间里,迎接破晓的到来。
阴阳纠缠,天地交割,一轮红日于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只是暂时还看不到它,但是可以确信的是,新的一天已经来了。
一行人像往常一样,用之前初进古周平原时在涂泻河中灌来的水稍加洗漱,由鸿翔置弄早餐,早时经鸿翔提醒,几名长老打来的猎物堆积如小山般地在萧聪弥芥中的广寒宫里,为了庆祝自己喜获圣蛊,萧聪心血来潮,大早上的便取出几只大型鸟雀丢给鸿翔,让他好好倒饬倒饬,要给大家开个荤,以弥补昨天晚上收到的惊吓。
萧聪心意满满,鸿翔却甚是不满——大早晨起来就接到这样一件麻烦事儿,给谁都得闹心,可闹心也没用,活儿是萧聪亲自交给他的,他要是不照办,像话吗?
就这样一行人头一次在早上大快朵颐,星流云得寸进尺,腆着脸跟萧聪要酒喝,萧聪也给了,自己也浅酌了几盅,星流云跟尹诺他们喝的比较多,但心中有数,终究是没喝醉。
吃饱喝足,继续赶路。
没有了七部的人做为向导,本来会以为此行会变得更艰难,谁知伽音却说这件事情一点都不难,她给了萧聪两个选择,
“第一条你们认为比较稳妥的路线,从这里绕一个半圆,到达与此相对的另一端,然后继续往北走,第二条你们认为比较冒险的路线,直接从古周平原中心穿过去,虽然确实是有点冒险,但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至少还能节约半个月的时间。”
萧聪不急着拿主意,问伽音道:
“前辈认为我们应该选哪一条?”
伽音语气洒落,
“第二条。”
“为什么?”
“传说古周平原中心稍微靠外的一块,好像还真有一支实力强大的人族部落,没听说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所以也不见得会对我们产生威胁,或许还能成为朋友,如果我们能跟他们搭上线,不但能顺利从古周平原走出去,兴许还能缩短更多的时间。”
幽女忍不住道:
“可古周平原中心地带可是有很多擎天大擘啊,我们若是不幸与他们碰上,那可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对于幽女的疑虑,伽音只是淡淡一笑。
萧聪亦是不置可否。
可能是这样的场景对于幽女一个女孩子来说稍稍有点尴尬,欧阳寻抓住机会“英雄救美”,他轻轻揪揪幽女的衣角,小声道:
“你说的那些擎天巨擘,根本就不在我们该考虑的范围之内,他们那等存在,轻而易举地就能发觉我们,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发现了我们,但他们是绝对不屑于跟我们这些蝼蚁计较的。”
幽女小声回应道:
“可咱们这里有小聪啊,玄真界仅存的萧家人,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一项很大的诱惑啊。”
欧阳寻摇摇头,
“这一点更不用考虑,首先,小聪身上有秘宝守护,他们不一定能发觉的他,二来,就算能够发觉他,那对方起码得在通天境以上的修为,通天境这段的修为最受大道影响,也最是尴尬,稍有不慎就会引来上天的惩罚,而玄真界仅存的萧家人,之中牵扯的因果又实在是太大,吃了小聪也不能让他们就地飞升,所以他们但凡有点脑子,就肯定不会对萧聪下手,吃了小聪,他下一次渡劫的时候能不能撑过去,就很难说了。”
“那照你这么说,还有什么好商量的,直接从古周平原中心走不就得了?”幽女皱眉问道。
欧阳寻再次摇头,
“非也非也,我们所要担心的从来就不是这些修为通天的老古董们,而是那些有离阳境高手坐镇的族群,若是碰上他们,胜负就很难说了,毕竟咱们这里面修为跨度太大,从天境到离阳境的都有,对面只要是多有几名摘星,就肯定能从咱们这边留下条人命不可,咱们这些人能凑在一起不容易,你觉得小聪心里能撇的下谁?”
幽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嗯嗯,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
欧阳寻跟幽女窃窃私语这会儿,萧聪跟伽音那边也没闲着,
“那前辈您可曾接触过这个人族部落?”
伽音笑着摇摇头,
“没有,见都没见过。”
“那您怎么就肯定雨林深处有这样一支人族部落?”
幽女又小声问欧阳寻道:
“对啊,她都没见过,怎么就肯定这里有一支人族部落啊。”
欧阳寻想了想,
“嗯……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这支人族部落,其实就是宋将他们谎言的原型,昨天晚上庄天赐也讲了,之前他们祖先生活在这里的时候是很低调的,不可能会接触癫鳄大圣那样的存在,而且,伽音所说的这支人族部落应该比古周七部厉害得多。”
“你的意思是说,这支人族部落侍奉着癫鳄大圣?”
“这个我也说不准,可能是他们自己杜撰的吧。”
……
萧聪点点头,笑道:
“那就依前辈所言,我们从古周平原中心穿过去,不过这一路,可能要麻烦前辈了。”
说着,萧聪拱手作揖一拜。
伽音几声轻笑,
“不麻烦,只要您 能记着我的好,想通了或者是时机成熟了告诉我一声就行,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萧聪不说话,抿着嘴唇只是笑,其实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什么才好——这婆娘,怎么这么执拗,还认定了我知道姜采君的消息,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一股子强烈的自信,我就是不告诉你,咋滴!
这一次幽女还没来得及开口,星流云便先一步提问了,
“小聪怎么回事,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怎么说也应该再打听打听嘛,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欧阳寻摇摇头,
“这个,我也有点看不懂。”
尹诺腆着脸小声问鸿翔,
“嗳,鸿翔小哥,你怎么看?”
正在皱眉思考的鸿翔思路被尹诺打断,非常不满地白了后者一眼,眼珠子转了两圈,才回道:
“大概是因为……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吧。”
星流云离鸿翔这边不远,听见鸿翔这么说,赶紧凑过来,
“怎么说,怎么说?”
欧阳寻自然也听见了鸿翔的见解,稍作思索后,于微微出神中小声呢喃道:
“那群死而复生的邪物……”
鸿翔诧异的目光向欧阳寻这边投来,轻轻点了点头,好像没想到欧阳寻的脑子能转得这么快似的。非凡
萧聪见此心感欢愉,和煦一笑,
“说得不错,那群死而复生的邪物是他们敌人,而我们暂时也是这群邪物的敌人,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我们能在对付这群邪物的事情上取得一些进展,我想,他们应该是不会拒绝我们的。”
“所以,哥哥又要开始研究腥魍貂了?”鸿翔问道。
萧聪点点头,
“以它作敲门砖,再合适不过了。”
欧阳寻皱眉,
“单靠它,应该还不够吧。”
“没错,不够确实是还不够,腥魍貂在这群邪恶生灵中一定是出于最低端的存在,我们就算把腥魍貂研究透,靠着这些东西也不一定能完全战胜这群邪恶生灵,但我们没有必要这么费劲,只要能拿出点能让他们信服的干货来,他们就会接受我们。”
“可若是我们研究出来的东西他们已经知道了呢?毕竟都已经快六十年了。”鸿翔道。
伽音笑了笑,
“没必要这么麻烦,到时候你只要向他们亮出你萧四少爷的身份,这件事就准成。”
星流云一听不乐意了,
“开玩笑!我们小聪的真实身份,哪是说亮就亮的,万一对面居心不良,我们岂不是要群军覆没在这儿!”
幽女也附议道:
“是啊,小聪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不能说亮就亮的。”
伽音淡淡道:
“比起他玄真界最后一名驭阵师的身份,他伏魔者的身份在这古周平原上更加好使,要知道,古周平原可是玄真界已知地域中最恪守这一套的地方,生活在雨林深处的人族,定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更不喜欢尔虞我诈,以他们的实力,若是贪图这些,早就出去闯一番天下了,所以,他们传统的思想便给了我们可乘之机,只要你亮出伏魔者的身份,不管你是不是萧家人,他们都会加倍地尊重你,当然,如果你们还是有疑虑的话,就当我没说。”
萧聪摸摸鼻子,
“若事情真的如前辈所说,那自然是最好,但我还是想挑战一下,将您说得这些作为备用计划。”
“随你便。”
野驼甸地方僻静,因为之前有石像人头埋葬的缘故,所以一般情况下没有生灵靠近这里,现在虽然圣蛊已经出世,短时间内他们想必还想不到这一茬。
萧聪觉得,他们至少还能在这里安全地呆上三天。
于是,他让欧阳寻从龟甲中取出囚困着腥魍貂的“梏床”,打算用法阵,再对腥魍貂深入探索一番。
上一次已经知道,腥魍貂这群邪恶生灵是靠死气来存活的,关于此,萧聪还不知道是什么玄机,但他现在唯一能想到就是另腥魍貂这群邪恶生灵死而复生的大能,凭借的是对阴阳倒置的一种利用,这位大能改变了腥魍貂的某些东西,使得腥魍貂这种生灵寻常的乾坤阴阳下也能像其他生灵一样顺利存活,甚至比其他生灵还要强大。
要验证这个想法很简单,布下一座法阵,让法阵中的空间也是阴阳倒置就好了。
但能到达这种效果的法阵实在是寥寥无几,就算有,以现在萧聪的阵法造诣怕是也达不到要求,可是他不死心啊,于是在弥芥中搜查了近两个时辰,才找到一卷与此相关的阵图。
这座法阵名字叫做“覆盆阵”,光听名字就知道,也是一座困阵,这座法阵能够利用逆转乾坤来把被困者的修为生生抽离掉,在这座法阵里,修为越高,死的越快,尤其是与大道最为亲近的通天境,若是不幸陷落与此,从理论上来说,肯定比齐天境还快还惨——当然,这座法阵能不能困住齐天境的伪仙好得两说,因为本身修炼的功法与大道相合,在这座法阵里是不能够轻易运功的,运功本来是要调运元气以护己身,但在这儿就是不断地抽离元气,利用自残这种方式来加速死亡,除非是将玄功逆转,但是,这种方式不出意外的话,一般都是直接暴毙!
这样厉害的一座法阵,以萧聪现在的蒸发早已是绝对布不出来的,但好在这座法阵里,阴阳逆转这一块仅是他的一部分,可以独立地拿出来,将其他部分用萧聪现在所能达到的法阵代替,又好在这座法阵是由萧凤哲所创,为了钻研以石刻阵之法,萧聪对他的法阵早就已经侵淫许久,大致能摸得清这位祖宗的布阵风格和门路,所以自认为还是比较容易上手些。
世事总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萧聪觉得这座法阵上手容易,不过是他自认为罢了,直到真正开始着手布置,才发现,虽然仅是“覆盆阵”的一部分,但从中剥离的过程亦是难得要命,细微关系实在是太多了,千丝万缕,根本就理不清。
这还没涉及到将其他部分代替上。
一动不动地琢磨了近三个多时辰,萧聪才将这一块关于阴阳倒置的部分给拆出来,但他不敢松懈,也来不及休息,紧锣密鼓地开始尽行下一步——补阵。
原以为在抽离这个部分的时候已经对这一切口有了足够的了解,所以在补阵的时候可能会容易一些,哪知补阵这活儿更操蛋,他萧凤哲不愧是大师中的大师,布下的法阵看似一样,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路子,萧聪足足鼓捣了一个晚上,最后神思枯竭黔驴技穷,也没能鼓捣出根毛儿来,最后还是在迷迷糊糊的那一阵小酣中灵感陡生,
“我他么为什么非要钻这个牛角尖,弥芥中有他亲手做的法阵时刻,我把法阵石刻当成建阵材料给他补尝一块不就晚了!”
心里面虽然有了新的新的想法,但现在的他实在是撑不住了,就这样沉沉的睡了过去,只是庆幸的是,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这个想法他还清楚地记得。
在弥芥中挑选良久,最后还是一块“仙绣霓装阵”的石刻最为合适,可用这么一块珍贵的时刻做这件事情,让他觉得有点肉疼,
“仙绣霓装阵啊,传说能够帮助仙人盖头换面的法阵,用在这件事情上是不是有点太过可惜了……”
“算了,用了就用了,留着干嘛,死了就什么都用不了了!”
索性心一横,将仙绣霓装阵丢在了地上。
萧凤哲的法阵石刻,落地即生效,萧聪又花了近一天的时间,以这仙绣霓装阵为中心,将那从覆盆阵中抽离出来的一部分以及其他部分补上,如此算是布出了一座有逆乱阴阳之能却又不会伤及生灵性命的法阵。
萧聪将囚困着腥魍貂的“梏床”移到他新布下的法阵的正中央,卸去卡进腥魍貂胛骨和胯骨的琵琶骨,诛仙剑被插进阵眼,一阵光华闪烁过后,腥魍貂及腥魍貂近前的一切天地衍气的运动便尽数展现在众人眼前。
得见此景,别说是星流云欧阳寻等人,连修为达到离阳境的伽音娘娘,此时也惊呆了。
虽然打开了琵琶骨,但因为已经被囚禁了太长时间,此时的腥魍貂已经翻不起什么浪来,萧聪也不害怕,因为在他看来,现在的腥魍貂,怕是连动一动都困难。
法阵违背启动之前,萧聪辩已经开启了紫目,法阵启动之后,他一瞬不瞬地仔细看着。
身体的虚弱并没有阻碍腥魍貂的自愈能力,只是那被琵琶骨搞出来的伤口,愈合速度较记忆中慢了些,但正是因为这个,萧聪才看的更真切。
在那四道伤口愈合的过程中,伤口中的确是出现了浓郁的且是肉眼可见的死气,这些死气慢慢地实质化,填充好腥魍貂的伤口,使之与记忆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处。
萧聪突然想起那在腥魍貂身上削下来的十三只耳朵,记忆里他们被削下来之后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假如这些死气是因为出现在腥魍貂的身上才会化成腥魍貂的一部分,离开腥魍貂的身体后就应该重新变回死气才对,而他们却是保持着耳朵的样子,而且在被投进盛满药水的大缸后,挥发出来的死气还将药水染成了黑色,这便产生了两种可能——腥魍貂身上的这种死气不是一般的死气,腥魍貂身上除了死气之外还有一种能够与死气相辅相成的神秘东西,正是因为这种东西,死气凝结后才会聚而不散。
可这两种可能不是他现在所关注的问题。
“腥魍貂已经在这座阴阳倒置的法阵中呆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呢?不会吧,要不要这样,这可是我花了近两天的时间才布出来的法阵啊,要是一点收获都没有,那我岂不是要亏死了!”
“想想那块仙绣霓装阵的石刻,真他娘的觉得肉疼!”
按照他的思路,死气为生的腥魍貂置身于阴阳倒置的法阵中,他在死气上建立起来的一切神通都应该失效才对,就连它被两套琵琶骨搞出来的伤口,都不应该自愈,他体内的死气应该被因为阴阳倒置的原因尽数排出体外,而他伴随着这个过程,应该快速地死去。
他在心里盘算着,
“外面的世界,阳在上,阴在下,阳胜过阴,所以死灵不能久存,只有修为达到渡河境,灵魂才能短暂出窍,里面的世界,阴在上,阳在下,阴胜过阳,所以死灵能够久存,就算修为达不到渡河境,也能完全出窍……”
“死灵能够久存,就算修为达不到渡河境,也能完全出窍……”
“坏了!”
他突然想到,阴阳倒置与腥魍貂死气为生的状态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生灵中自有一个类似于阴阳的平衡,以生气为供养的只不过是生灵的肉体,而生灵的灵魂,在一定条件下,去恶是可以独立于肉体之外的,在法阵“覆盆”中,阴阳倒置后,只能耗尽神灵的修为,要想将其冲这个世间完全抹除,还需要想方设法地对付他的灵魂,所以在法阵“覆盆”中还有炼魂这一部分,这腥魍貂也是生灵,生命中自然也存在着寻常生灵类似于阴阳的平衡,萧聪那个恼啊,心想着竟然把这一岔给忘了!
他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回法阵中的同时刚想拔起诛仙剑,却又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只见那腥魍貂身上开始弥散出团团黑气,它的眼神跟着暗淡下来,仿佛正在慢慢死去。
就这样,萧聪停止了拔剑的动作。
“对了,还有一件事,这腥魍貂的灵魂,也是跟寻常生灵一样的吗?倘若不是的话,在这样的环境里,肯定得出现些变化吧。”
这一次萧聪倒是没有猜错,只是结果让他分外苦恼,那腥魍貂的灵魂离体而出,聚拢了所有从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死气,虽然没有重新幻化出一具身体,却凝而不散,仿佛……仿佛变得比之前更难搞了。
萧聪在心里飞速合计着,
“死气本就是向阴只存在,将死气凝结于腥魍貂体内,或许本不是为了赋予它自愈的能力,而是服务于它特殊的魂体,自愈能力不过是由此带来的一个意外了吧,也就是说,腥魍貂的身体依旧是死体而不是活体,死体与死气相合,才产生了这样难得的自愈能力,而它特殊的的灵魂,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死气,当然,可能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才能跟这具死体结合在一起……”
“然后呢?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