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布间里头怕有成百上千的女人,有宫女也有附近来做工的女人,门窗紧闭,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织布机“吱吱吱”的声音,仿佛机器前坐的不是人,而是魂儿,一个个没有生气只知道干活儿魂儿,空气里带着沉闷而肃杀的味道。
月华坐在里头织布,织布看着容易,其实远没有那么简单,左手得左右来回拨弄梭子,右手飞快的推拉梳扰,力道小了拉不动,单手其实很费劲,另一只手得拿梭子不能双手,一天下来右手累得提不起来,不仅如此,还得配合双脚踩踏板,手脚得配合得当才行,她们织布还是给军队织的,并没有织花纹,若是织花纹更麻烦。
月华十一岁入宫,根本没有织过布,织布是来边关才学会的,她不熟练,手脚配合不好就容易错线,月华最怕的就是错线,只要一错线就得拆了梳扰理线,理线最快也得一刻钟的功夫才能梳理出来,如果倒霉一个时辰都理不出来。一天一匹布就是熟练的织工也不容易织出来,她们宫女每天必须织完一匹布,错了两次线活儿就做不完了,做不完活儿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只能挨饿。她怕错线!越发小心,有时候紧张过了头反而更容易出错。
这活儿也不比坝上挑土轻省,分布的一点儿神。
她从上了织机开始她的神经就高度集中,精神很容易疲倦,日复一日的重复动作也让人厌烦。每日的荞麦粑粑她也难以下咽,也回忆宫里的大米饭,白面馒头,冬天的羊肉锅子,夏季的甜碗子和凉丝丝的酸梅汤,年节时赏下的糕点糖块。
她也讨厌在织布间里干活儿,讨厌去坝上挑土,讨厌住二十几个人的小屋子,这里的女人谁愿意干这个!嫣红的提议她不是不动心,可是她心里清楚,这军里管得这么严,能不能逃出去是个问题,就是逃出去了她们要靠什么去活着呢!?月华从宫里放出来,从国家的都城景城到西南边陲一路走来民生凋敝,路上到处都是沿街乞讨的,卖儿卖女的,走一路还有烧杀抢劫的,混乱不堪。
世道这样坏,她们这群宫女无父无母孤身一人,身上只有宫里带出来的几两银子,逃离了这里活着都是个问题。
在边关生活苦,嫁军户,可能子子孙孙都是军户,下九流。可是成了军户背靠着军队,她们生活再不好也不会饿死、不会冻死,更加不会被卖来卖去。她们出去了也比现在强不了可能还更加糟糕。月华心里盘算着,还不如实际一点,在这里踏踏实实的干活儿没准儿还有出路。
估计来这里的大部分宫女也是这样想的,否则每日大伙儿抱怨吃不好,住不好可是还真没有几个打算逃跑的。大家伙儿还都是老老实实地干活儿,老老实实挣表现,希望能得管事儿的陈婆和严婆的青眼,到时候说句好话儿什么的。甚至,有些心思活泛的小宫女已经开始盘算上头打算把她们配给谁,男人怎么样,房子怎么样,生几个孩子了。
月华不知道嫣红为什么要打逃跑,但是月华心里清楚嫣红讨人厌烦归讨人厌烦,这人能在一堆宫女中抢到先皇司帐的位子,心机和头脑肯定有的。嫣红愿意来边关肯定也是考量过的,否则她不会有家不回去。她现在想逃跑估计是找到了比在边关更好的出路。月华还知道她这人没什么好心思,她们不熟,没有到我逃跑还带着你的地步,逃跑拉着自己肯定不是带着她过好日子,而是在打她的算盘。月华不傻,莫说她不肯逃跑就算她想逃跑也不会和嫣红一路的。
织布间每日到了午时有两个时辰的吃饭休息时间,午饭也是两个荞麦粑粑和一碗米汤,月华吃了饭照例是不休息的,她怕干不完活儿。月华吃完了最后一口荞麦粑粑嫣红又走过来:“月华!”
月华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头也每抬继续织布,其实就是不想搭理她。
“这么拼命做什么!?”嫣红站到她跟前笑道。
“我比不得你心灵手巧,活儿干不完呢!”月华不太愿意和她攀扯,有赶人的意思了。
“瞧你这双手,白嫩嫩的,十根手指头跟水葱似的,就是宫里头的贵人都没这么好看,干活儿变粗糙了多可惜,白瞎了一双手。”嫣红瞟了一眼月华的手,月华的手确实好看,虽然常年干活儿不似那些宫里的妃子的手那样纤柔,但是十指修长,纤细洁白,指甲盖儿圆润饱满,若是好好保养绝对比宫里的妃子还好看。
月华瞥了她一眼,嫣红一向以美为傲,也不是个心胸宽阔的人,早前有人说嫣红没有月华漂亮的时候她就不高兴了一天,她这人只有在求人的时候才会说好话,也是嫣红这人嘴巴乖,大部分人心里都知道她这一套,可是只要她甜话一说还是有大把大把的人着她的道儿。
这会儿她夸月华肯定是有事儿求她,这会子只是扯了个笑脸:“没办法我是宫女不是贵人,我这手得干活儿。”
嫣红突然凑过来在她耳边耳语:“我跟你说,后山有一条道儿平时没人把守,我们要走可以从那里穿过去,我今儿晚上是要走的,你走不走!?据说这条道儿过几天就要被封死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你要跑这是你的事儿,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有了刚刚的底子,月华一点儿也不奇怪嫣红会想着逃跑。
“我们都是御前的人,又都是可怜人,我把你当妹子,有好事自然想到你,你怕我害你不成!我害你做什么!
实话跟你说,我在来这儿的路上遇到了我的表哥,我和表哥原本是很好的,可惜我老子娘去了,我被我那个黑了心肝的哥哥卖进了宫,我们就断了,好容易再遇见才知道他几年前取了媳妇,媳妇寿不长几年前病逝了,要是我出了去他愿意娶我,我这才想着逃跑。我表哥如今在这一带贩货营生,在这里置办了宅院,还说跟我成亲要打两个黄澄澄的大金镯子给我,我就要出去享福了。
你我总算有缘,我好了总想着你也好,我便同我表哥说起你,想跟你也谋一条好出路!还真给谋到了,他认得一个王婆,王婆也是买卖人,如今在这一带贩珠,放利钱,老家有宅子,这儿有铺子,手上有银子,她只有一个儿子,年前死了浑家如今要找一个续弦的。
这王家小子的前头那个老婆貌美,这会儿要找续弦,等闲的瞧不上,非要找一个貌美的,出身不打紧,我就跟她说了你。
咱们宫里出来的,美貌知规矩,手脚勤快,他们很满意,到时候你逃了出来,王家小郎直接把你带去老家,老家有大宅子还有一房家人,进了门直接做少奶奶,吃饭穿衣都有人伺候,你就享清福吧。”
月华真停下手里的活儿,想了一下,她似乎记得嫣红在路上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个生意人,相貌不错,嫣红一路跟这个男人在路上勾搭了好久,嫣红精明,不肯过多透露这个男人的事儿,月华也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所以即使月华跟她走了一路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如今看来就是她表哥了。
嫣红半路上跟她表哥勾搭到了一起月华一点儿也不奇怪,嫣红为人浪荡多情,路上跟护送的侍卫都能调笑几句,嫣红是真好看,侍卫也有真对她动了心思愿意和她跑的,不过她嫌弃人家侍卫太穷看不上,只想撩拨撩拨而已。如今听她这样说还真有可能有一个‘表哥’在等着她嫁过去。
嫣红这人没什么好心思,月华心里不喜欢,不过好歹两人路上搭伴儿走了两个月,月华还是怕她给人骗了,斟酌了一下说道:“若真是这样,好是好,可我没这个胆子,万一抓着了可不是玩得,闹不好军法处置。你和表哥多年未见晓得他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人心隔肚皮!别被他哄骗了过去。我不是说你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我是说这事儿啊!丑话说在前头……“月华顿了顿说道:”那个王婆家里真的这样好,多好的媳妇寻不到非要我们这种逃跑的宫女!莫不是在打别的什么盘算。你有这闲心同我说话打牙还不如去织一匹布,回头织不完又得挨饿。”说完继续自己干自己的。
嫣红这下子脸儿彻底拉下来:“我跟你说我是为你好,可不是害你,你这人怎么不把人往好处想呢!反正我晚上逃跑,你爱来不来,回头后悔了别怪我,我真是那个吕洞宾,做了好事儿还被狗咬。”说着又说道:“我是看你给这一群当兵的做老婆可惜了去,回头后悔都找不到人哭的。”说着甩了脸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