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往大夫人手指的方向一瞧,只见一女子步步生莲朝他婉婉走来。那女子身着纯白长裙,外搭水紫色镂空披肩,隐约露出肤白如雪的手臂,清丽又不失妩媚。款款的步伐轻盈又不失端庄,微微颔首尽显女态,却仍掩盖不住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往他身上这么飞来飞去,看得他心里直发慌。
“你这孩子还生着病呢,怎么就出来了?”大夫人装模作样地嗔怪道。
郗玉凤垂首娇羞:“凤儿听说太子殿下来了,自然是不能怠慢的。”
“怕是我们凤儿忍不住想早点见到殿下了吧。”
郗玉凤脸一红,娇嗔道:“爹!”这一声若是搁在别人耳朵里,估计早就化了心酥了骨,可太子听着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女人不仅没有开窍,还变得越发难缠了。
他保持微笑,看着他们演得兴致勃勃,他也只好跟着飙戏:“玉凤妹妹,多年未见果真越发漂亮了,只是这身子不适可得好生歇息才是,要是病情加重了,我岂不成了罪人?”
前半句才刚把郗玉凤哄得欣喜不已,后半句又吓了她一跳,她连忙行礼解释:“殿下莫怪,凤儿身体并无大碍,见到殿下更是好了大半,殿下是凤儿的福星才是!”
他将她扶起:“玉凤妹妹这是做什么,我哪里是在怪你,只是心疼你罢了。”
郗玉凤这才装模作样地抹了抹干涸的眼泪,喜笑颜开。太子心中只觉这女人真难对付。
郗凌寒和大夫人送他进客房又寒暄一番,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等李岩一关上门,太子立马横躺在椅子上,叼着点心翘起二郎腿,从怀里掏出话本边吃边看。
李岩一转身看到这副光景,方才殿下的荣光随之消散,叉腰劝道:“殿下,这不比东宫,您注意点形象!”
然而太子瞅都没瞅他,摆摆手自顾任性:“没事没事,不是还有你盯梢呢嘛!”李岩感到一记重拳打在胸口却又不敢吭声,出门左拐跳上屋顶,抬头望天欲哭无泪。
此时郗子晴听到这空了许久的客房里居然传出了笑声,便从屋后闻声而来,脚垫石头,趴在窗台上往里望去。
她看见一人正躺在靠窗的椅子上,一手拿着绿豆糕一手捧着本黄色的书,时而惊叹时而大笑,惹得她心痒痒的:“你在看什么这么好玩呀。”
那人头也不抬地回道:“话本啊,民间的话本果然是一绝,居然在宫中就成了禁书,哎,可惜呀。”
“我看不见诶。”郗子晴趴在窗户上,尽可能地凑近,“再近一点嘛。”
沉浸在知识海洋的太子猛地抬头,看着那张不知何时贴在窗户上膨胀的圆脸,急忙合上书,坐直身子,问道:“你是何人,怎么在此偷看?”
郗子晴把肉滚滚的两颊抬起,一脸无辜地反问:“不是你递给我看的么?”
太子后悔自己放松了警惕,更气那家伙连个大活人都没看着,盯个毛线梢啊。他想起方才所看内容,不由倒吸一口气问道:“那你可曾看到什么?”
“你离得太远了我都看不清字。”他松了口气。
“不过我看到…”
听她话锋一转,太子把吐出去的气又吸了回来:“看到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
郗子晴想了想如实回答:“虽然没看到字,但我看到有两个小人在上面,好像是在练什么了不得的功夫。”
太子的眼角抖了抖:“…那是你看错了,那上面只有字,哪来的什么小人?不信你看。”他拿起一本书摊开给她。
“诶?不对吧,你刚刚看的是那一本吧。”她明明记得那是本黄色的书,她又不是色盲。
“…看来我只好杀你灭口了…”他伸手往屋顶隔空打了一拳,力道恰好能让李岩警惕起来,又不会惊动别人。
没等李岩赶来,她先大叫起来:“啊,你是那个…那个猪蹄…”
“……”(你妹才是猪蹄呢!不行,我要保持形象,我是太子我是太子……)
“喜欢吃猪蹄的人!”
此时李岩闻声而来,将她一把拽进屋里,拔剑相向:“大胆贼人,竟敢对太子殿下无礼!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郗子晴愣了一下,反应些许才开始紧张起来,浑身发抖,忍不住打嗝:“内个…啾…介个…啾…内个…啾…介个…啾…”
“啾?你姓九?这个姓氏很罕见啊。”
“不不不…啾…不素…啾…阿晴…啾…一紧张…啾…就会…啾…打嗝…啾…”
“阿晴…啾…不素…啾…坏人…啾…,阿晴…啾…只素…啾…在看…啾…他的书…啾…”
太子仔细打量后才恍然,原来是她。他心想,这姑娘既是天然呆,应该不会骗人,那书上的画许是当真没有看清。
于是抬手:“可以了,”(再听她说话我都要打嗝了),太子瞥了李岩一眼,“还不快把剑收起来,你觉得她长得像刺客吗?”
李岩犹豫道:“额,殿下,人不可貌相。”太子他爹说,尤其是女人更不可貌相。
“叫你收剑你就收剑,切不可伤了人家姑娘。”(她傻你也傻吗?看来我真该反省一下自己的眼光了。太子扶额。)
白水方才被路边的狗尾巴草吸引了视线,等回过神她就不见了,等找到她时,却见她被人拽进了屋。顿时心生怒火,他急忙化成扶摇的模样夺门而入。
“扶摇!嘤嘤嘤…”一看到他,郗子晴立马委屈地抽泣起来。
白水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结果却被她的眼泪鼻涕抹了一身。
他也不管,冲着眼前还没来得及把剑收起的李岩和背后的贵公子就是一顿怒斥:“你们这是做什么,跟一个无知少女斤斤计较,你们还真是厉害啊!”
郗子晴皱着眉呆愣片刻,怎么感觉她也被骂进去了咧。
太子和李岩也愣住了,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不知怎的竟觉得自己理亏:“这个嘛…确实是我对手下管教不严,吓到了这位姑娘,不知你是这府中何人?”太子使了个眼神,李岩这才收手。
白水目不斜视不苟言笑地答道:“我是二小姐的护卫。”
“二小姐?”虽然太子正装得温文尔雅云淡风轻,对此一丢丢都不觉得惊讶,以显示自己的气度,但李岩哪里按捺得住,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都打量一番,就差把她扒光了也没看出一丢丢的小姐气质。
郗子晴倒是相当配合,提着小裙子眨着圆咚咚的大眼睛,摆各种pose,一点大家闺秀的羞涩扭捏都没有,一旁的白水二话不说把她提溜到自己身边,眼刀一甩,盯得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太子依然表现得彬彬有礼:“不得无礼。既然是二小姐,自然就是我的妹妹,只是我每次前来拜访姑姑都不曾见过妹妹,一时不识还请妹妹莫要怪罪。”转而对李岩道,“还不快向二小姐赔礼道歉。”
李岩有些不情愿地向她道歉,心里苦诉:每次都拿我开刀,你自己不也没把人家当回事吗?他再一次冒出了想把殿下塞进柜子的念头,而且还得把殿下的嘴给堵上。
“啊,没事没事。”郗子晴连忙摇手,还嘿嘿的笑起来。
李岩不懂这边这位方才还毫无小姐模样,现在怎么反倒害羞起来了…转头一看又是一惊,殿下怎么也跟着傻笑起来,而二傻小姐身后那个护卫的眼睛好像瞪得更亮了,诶!等等,这气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诡异…我完全看不懂啊!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事后,李岩小心翼翼地探问道:“殿下,我有道题算不出来,您能帮我解答一下吗?”
“说。”
“5乘以35减去25,再除以15,乘以25,是多少?”
“二百五。”
“等一下。”李岩掏出算盘,拨了好久,才惊呼,“殿下,真的是二百五,殿下!”差点喜极而泣。
太子抬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骂你二百五,你居然还这么开心?!”(心想:这家伙不会是傻了吧,难道是因为我平常对他太严厉了?)
“别管那二百五了殿下,您答对了,而且只用了不到一秒!破纪录了啊殿下!太好了,殿下还是原来的殿下!”
太子合上书,觉得此事有蹊跷:“不然呢?”
李岩果然心虚地压低了声:“臣不是害怕殿下被那二傻小姐给带…”
“带什么?我发现最近你真的是越来越有主见了啊,敢自作主张了,看来以后我还得听你的了是不是?”
李岩急忙解释:“臣不敢,臣只是要确保殿下的安全,还有…智商。”
太子顿了顿,忽然堆起一脸笑地看着他,李岩心想不好赶紧抬手护头。
“怀疑智商怀疑到我头上了啊,你胆子不小啊!”太子果然抄起扇子就往他脑袋上敲,“还敢躲,叫你躲叫你躲!”
“殿下您消消气,打累了多不值当啊。”好在他早有防备,毕竟被殿下的起床气误伤过好几回,早就学乖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夺过扇子给殿下扇风,看着殿下气得跟娃娃鱼似的,瞬间有种喜当爹的感觉,画面十分冶愈。
“你懂什么,没发现刚刚这个亮了吗?”只见他取出怀里的镜子,舒展笑颜,恢复了神采奕奕铁打不动的儒雅模样,眼神里却隐隐透着一丝玩味。
李岩在心里暗叹一声,哎,看来殿下又要惹什么幺蛾子了,还是娃娃鱼的样子可爱啊,想念。
深夜,天地间打翻了墨水,漆黑不见五指。
李岩身着劲衣头蒙黑布,凭着一身轻功跃上屋顶,手脚蜻蜓点水般着地,身形如豹,蓄势待发。
他掀开一块瓦砾,猫下身子附耳偷听。屋子里边竟传来两个男声:“你别冲动,他如此激你,必定不怀好意,你若去了,便是正中下怀。”
另一人的声音显得急迫许多:“可是!我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就想将他千刀万剐…”
没等他说完,二人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屋顶上的不速之客,白水一施法,捆仙绳立马飞出去,将那人捉住。
说时迟那时快,李岩顺着屋檐滚了下去,毫无还手之力。
白水见他并非异类,即刻放了他,屋内重归寂静,除了他那摔断了的尾巴骨,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李岩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委屈巴巴地赶回去告诉太子。太子一听,瞌睡立醒,不管李岩哭爹喊娘的反抗或求饶,拽起他就往郗子晴那屋走去。
“子晴妹妹,子晴妹妹,你在吗?我有急事找你。”
开门的是打着哈欠的扶摇:“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李岩挤上前来:“你装什么装,刚刚才把我打了一顿,你认不认!”
“认什么啊就认,我这睡觉呢,怎么可能打你?而且,你们住的那么远,我就是梦游打人也打不着你啊!”
“你!”李岩被扶摇呛得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自己跑人家屋顶上看风景来了吧,可难道白白挨一顿摔就这么算了?他气不过,两眼泪汪汪地看向太子。
太子在他的眼神浸润下,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并非执意要来打扰子晴妹妹,只是方才在追刺客,我们四只眼睛都瞧见他跑这来了,唯恐那大胆刺客伤了子晴妹妹,才匆匆赶来,可否帮我转告一声,我进去搜寻一番便离开。”
李岩一脸钦佩地看着他,原来太子不光演技好,编瞎话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扶摇见他不是善茬,遮遮掩掩反倒引他怀疑,不如坦坦荡荡让他死心。于是装作无奈地回道:“那就请殿下在屋外等着,我这就去唤二小姐。”
等郗子晴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早已变回白狐样貌的白水一下跳进她的怀里,惹得她咯咯直笑。抱着小白走到门口,她披着一头蓬松浓密的长发半睁着眼,奶声奶气地问道:“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太子把方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郗子晴满口答应,一行人便进了屋。他环顾四周,惊叹于这郗府之中竟还有这般寒酸破败之所。
而李岩瘸着腿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第二个男人,心里纳闷想再找一遍,却被扶摇拦了下来:“殿下,我们都已经让您找过一遍了,如您所见,我们这就几件家当,无处藏人,就算是太子也不能平白无故污蔑良民吧。”
太子见这确实无处藏身,可一个大活人能跑哪去呢?一路摸过来,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他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见李岩仍是不依不饶,他也只好先退一步:“既然不在这,我便去别处找找,打扰了。”
“殿下!”李岩恨得牙痒地盯着扶摇,却也只能跟着太子无功而返。
回去后,太子看着李岩满脸的不高兴,唯恐他看不到似的,不禁大笑起来。
李岩更气了:“殿下,我这因公负伤,您非但不替我主持公道,还笑话我!殿下您怎么可以这样!”
太子这才强忍笑意地安抚:“淡定淡定,我当然相信你所闻,但没找到也有没找到的好处。”
“哪有什么好处,只有我这挂了彩的屁股。”
“诶,你这屁股伤得值啊!”太子一挥扇子,扇骨打在他的屁股上,疼得他哀嚎起来,“就算我们找到第二个人又怎样,就算他们承认自己大半夜密谈又怎样,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他们是异类,我们拿他们没办法。反倒是这矢口否认,欲盖弥彰,难道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啊?”李岩只觉得脑子里又开始嗡嗡作响,挤一挤说不定还能挤出水来。
太子又打了一记他的屁股:“孺子不可教也。”
“???不是殿下,您就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吗?”看着他正欲抬手,李岩急忙捂住屁股,“殿下,您不是说我伤得有价值吗?您不能这么对待有功之臣!”
太子又气又想笑:“你啊你,平时让你多读书你就是不听,一到这种时候你这聪明劲倒是多得使不完了。”
“我这不是委屈嘛,白白挨一顿摔,屁股开了花,我还听不懂殿下说的什么三百两,而殿下居然还要因此打我…”
“行了行了,你还来劲了是吧,我知道你受苦了,回去在父皇面前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岩终于喜笑颜开,大呼:“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