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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后面插着三面小旗的六百里加急从官道上疾驰而来的时候,尤振武就已经知道,官军战败的消息,终于是传回来了。
此时此刻,西安一定会掀起惊慌。
不知道李文英和去病是否已经离开西安?
刚出了五里,官道之边,有七辆马车在等待,马夫马匹都是齐备,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蓝色粗布长衫,脚蹬平底黑色布鞋的老者。
正是尤家管家尤荣成。
「荣叔!」尤振武骑马疾驰,来到尤荣成面前。
尤荣成行礼:「少佥事,照你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好!」尤振武看那七辆车,脸上都是笑,转头命令道:「张旺,将这七辆车马,都编入营中。」
「是。」张旺领命。
于是这七辆马车连同七个车夫都加入了运送营。
----七辆马车都用黑布蒙着,装的高大无比,但马匹却轻松,看起来不像是重物,众人奇怪,猜不出里面装的会是什么?
如果翟去病在,一定会好奇的问,但李应瑞和王守奇都不是好打听的脾气,武尚忠用刀把戳了戳,似乎猜出了是什么,然后脸上的表情更费解,口中喃喃:「振武这是搞什么呀?」
临行前,尤振武小声和荣叔说话。
尤荣成连连点头,一一记在心里,最后说道:「少佥事,西安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一切都有二爷和我。但你此去潼关,可不太平啊,你一定得小心。」
尤振武笑:「荣叔你放心,纵使万般变化,我也不会有危险的。」说完,向前挥手,吆喝全营:「走了,今晚米家镇扎营!」
催马向前行。
米家镇距离西安不过二十里,也就是说,今日运送营,只计划走二十里。
李应瑞和王守奇微微奇怪,心说允文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半天走二十里,是不是慢了点?
运送营的车马跟上。
尤荣成一直站在路边,只到运送营的车马远去,他才忧虑万分的返回西安。
黄昏,就在米家镇镇外扎营,在张旺朱喜贵赵志超三个旗长领着安营的同时,马化龙领了十几个军士,赶了三辆马车,去镇中取水。
行军扎营,最重要的就是水源,没有水,则不可安营。
历来战争,水源往往都是敌我争夺的重点。
运送营只两百多人,用水不多,
从西安往潼关,沿着官道,由很多的村镇,还有多处驿站,水源不是问题。
这中间,尤振武将武尚忠、李应瑞和王守奇找来,四人议事。
「离开西安这么远,有件事我终于可以说了,我决定打开箱子,将新造的一百杆自生火铳,授给我中卫所的火铳兵!」中文網
尤振武的第一句话,就让三人吃惊。
武尚忠惊道:「振武,不可,这可是往潼关送的火铳啊!咱们用了,潼关怎么办。」
李应瑞和王守奇也都震惊。
尤振武面色严肃的解释道:「此去潼关三百里,途中难保不遇盗贼,铳躺在箱中无用,握在手中才能杀贼!等到了潼关,再将火铳交给他们也不迟。」
武尚忠也并不是反对,只是担心尤振武事后被追责,听尤振武这么说,他还是不放心:「事关重大,你可要想好了。那些接收查验的军需官,可是刁钻的很。」
尤振武笑道:「军需官问起,我自有答复。就这么定了。」
帐篷搭起来的时候,拉水的马车也回来了,随即燃起篝火,用铁壶烧水----这是尤振武定下的规矩,不论日常操练,还是行军打仗时,但有条件,士兵们都
要喝开水,因此,每日烧开水,喝开水,是中卫所军营的必备,今日也不例外。
「立正!」
这中间,张旺、朱喜贵马化龙等旗长大声下令,火铳兵一一出列,很快就列成了三排整齐的纵队。
一百火铳兵,詹帽箭衣,绑腿布鞋,一个个都站的笔直。除了前面的十个人扛的是自生火铳,其他都是长枪长刀的冷兵器,即便手中持的不是他们平常操练最多、最趁手的兵器,但其间的精气神和直面的压迫感,也压过普通的官军许多。
----虽然是远途来到西安,但三百新兵在西安城外扎营其间,日常操练和在榆林之时相比,一点都没有减少,早操加上晚操,中间格斗技能加体力,饭后还有战术课,尤振武给他们排的满满,不容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不同的是,这段时间,营中伙食非常的好,李赫然隔三差五的送米送肉,不亏待女婿的队伍,尤振武本人大婚,又买了猪羊肉,最后也都送到了营中。
很多军士都说,这些天就像是过年一样。
加上在今日早上,新发了棉衣,又发了第一次的饷银,棉衣穿在身上,暖和,银子揣在兜里,暖心,所以没有人有怨言,所有人都士气高涨。
目光扫过,尤振武还算满意。
随后,火铳兵列队从他面前走过,他拿起箱中的自生火铳,一一授予他们。
「铳是你们的命,多保养,多珍惜。」尤振武道。
「铳在人在!」
火铳兵高声。
领到铳,每一个人都是喜不自禁,摸了又摸,瞄了又瞄,铳是他们的胆,也是他们的面,手中没有火铳,还称什么火铳兵?
从现在起,他们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和其他火铳兵、以及长枪兵刀盾兵并列了。
自生火铳不但战时射击,平时更需要保养,火铳保养在明军传统中一向不被重视,甚至是忽略,这也是明军火铳常常炸膛的原因之一,除了火铳本身的质量,不善保养,甚至是不保养,拿起来就用,用过了就丢,是另一个重要原的因。身为穿越者,尤振武十分明白这一点,为了避免此中弊端,从长乐堡新兵营成立的第一天起,尤振武就制定了严格的保养制度,谁的铳谁负责,队长旗长负责检查,保养不到位,轻则处罚,重则斩首,队长旗长都得牵连。
尤振武说的明白清楚,这一点是没有任何含糊的。
火铳兵在领到火铳的同时,也是领到了责任。
自生火铳之后,一人再领了十发的纸包弹和两个弹药壶。
为什么两个火药壶?
因为一个装纸包弹,另一个则是要冲作水壶用。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火器厂别的没有,但火铳兵使用的火药壶,库房里却还是有一些的,尤振武干脆将它们全从库房里面拉了出来,以运送潼关的名义,在这里「私分」了。
火药壶冲作水壶,其实不合适,又贵又小,但非常时刻,尤振武只能芟繁就简了。
火铳兵两个壶,其他士兵,一人只发一个水壶。
一切都多亏了火器厂,如果是长乐堡自己造,炸锅卖铁,短时间之内,也造不出这么多的。
「哒哒哒哒~~」
同一时间,官道上,又有六百里加急的信骑,从潼关方向疾驰而来,他背后那三面红色小旗,像是火焰燃烧……。看来,前线战事,又有变化。
晚间。
用过晚饭之后,火铳兵在营中空地上空铳操练,继续熟悉射击步骤,长枪兵和刀盾兵正在做俯卧撑。
「三十五,三十六……」
每晚一百个,做完才可以睡觉。
四个旗长大
声喊数,往来监督。
武尚忠参与其中,和士兵们一起练。
他觉得这种操练方式太有意思了,振武那小子,脑子里面的花花点子真是太多了。
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尤其是夜晚,但众军士一个个却练的满头大汗。
帐中亮着灯笼。
尤振武和李应瑞王守奇三人在灯下商议。
听到尤振武说,运送营要徐徐进军,每日只计划行军四十里,最多五十里,六天之后,也就是十月初六赶到潼关之后,李应瑞和王守奇都惊讶。
允文怎么忽然改了性子啊?
一天五十里,明显就是在磨蹭等时间,对一般官军来说,一日五十里是正常的速度,但长乐堡的新兵一日三练,脚力强劲,加上辎重不多,一日七十里、甚至八十里也都是没有问题的,反正只有三百里,咬一咬牙就到了,但允文却不这么做,反而强调要徐徐进兵,保存体力,这为的什么呀?
李应瑞忍不住:「允文,一日五十里,是不是太慢了一点,孙督在河南大败,闯贼大军扑向潼关,潼关急需咱们的火器和火药啊。」
尤振武平静:「早晚也不在这一两日。我们此去潼关,不止是送火铳和火药,也是要有所作为的,我们带领的这两百兵都是新兵,没有经过恶战,自生火铳也是刚刚拿到,军士们还不能熟练的使用,就这么冒然的冲到潼关,会让人笑话的。所以我打算,一路走一路练,不说提高多少战力,起码要让一百火铳兵,能娴熟的使用手中的自生火铳,如此,我们赶到潼关之后,才能算是一支有价值的队伍。到孙督面前,也才能展示出自生火铳的威力。」
李应瑞仍有疑惑,他隐隐觉得,事情未必就像允文说的这么简单,这其中和背后,怕是还有其他不可言说的原因……
操练完毕,随着几声铜锣,除了值夜的士兵,其他人都钻入帐篷休息。
因为都累极了,营中很快就鼾声四起。
尤振武却睡不着。
和白天之时,在众人面前的从容镇定不同,此时的他躺在被褥里,愁眉苦脸,好像有很多的问题,无法化解。
「允文,你和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将自生火铳取来自用?咱为什么要缓慢行军,还有,那七辆车里,装的是什么?」
辗转反侧之中,李应瑞忽然问。
原来他也没有睡。他也一直在苦想。
李应瑞和尤振武一个帐,王守奇和武尚忠因为都是鼾声大户,所以分另一帐。
尤振武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帐顶,脸上露出了悲伤之色:「梦祥,你知道,孙督军中一共有多少火铳吗?」
「从兵力算,最少有八千杆。」李应瑞张口就答。
正式的,归孙传庭直辖统领的秦兵有两个营,一个火车营,一个骑兵营,火车营总兵白广恩,骑兵营总兵高杰,火车营的总兵力超过两万人,除去辎重后勤兵,李应瑞估算的八千,是合理数字。
「是啊,八千杆的火铳,还有推在厢车里的小佛郎机炮,最少也有三百门,加上大将军炮、佛朗机炮,火炮总数将近四五百,然这么多的火铳和火炮,我军在汝州还是败了,你觉得,潼关胜败,真是在我们这一百杆的自生火铳吗?」尤振武道。
李应瑞沉默了。
「二百兵,一百铳,是我们全部的本钱,我们不能硬干的,须小心谨慎。」尤振武道。
李应瑞叹:「你还是对守卫潼关,没有信心啊。」
尤振武没有直接回答,只说道:「那七辆车里,装的是压实了的干草,连同一些官军的一些旧衣服、旧兵器和两面军旗。」
李应瑞惊讶的坐起来:「草
?衣服,军旗?这是何意啊?」
尤振武压低声音,小声说了自己的计划。
李应瑞听的目瞪口呆。
待尤振武说完,他呆愣了很久,才缓缓说道:「这行吗?」
「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尤振武说的坚定。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完全的信心。
虽然他是一个穿越者,知道历史的结局,但有些事情,未必就像是他预料的那么发展,不管是他的穿越改变了历史,还是历史本就没有记载的那么精准,总之,两者之间是有偏差的,他必须竭尽所有,以尽可能的逆转历史,改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第二日。
大明崇祯十六年,十月初一。
天不亮,营中就烧火造饭,炊烟袅袅,随着号子声,军士们纷纷穿上衣服,钻出营帐,在长官的口令声中,列队点名。
尤振武铁盔棉甲,腰悬长刀,巡视全营。
此地距离临潼,还有四十里。
用饭之时,尤振武下令今日下午赶到临潼县,随后就在临潼附近扎营,尝试第一次野战演习。
用完早饭,掩火起锅,全营开拔。
和昨天一样,依旧是沿着官道,不紧不慢的行军。
但和昨天不同的是,今日官道上逃难的百姓,骤然就多了起来,尤振武找来问,发现他们都是来自潼关方向,从他们口中,尤振武知道,溃败的各路官军正陆续逃回潼关,但孙督本人是否已经返回潼关,这些百姓却是不知道,只说潼关现在兵荒马乱,各路兵马混乱的很。
尤振武忧虑。
武尚忠逮着问榆林兵的消息,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各路官军十几万,总兵就有七八个,溃败之后,旗帜都没有了,谁能知道哪是哪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