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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巡抚衙门出来,尤振武带着李承芳到南城城头巡视。
各处城墙之上同样也是一片忙碌景象,到处都是奔走的青壮,砖石沙袋,灰土、糠秕、草屑,木碳火桶、开水桶,沸粪桶,各种防守用具,连续不断的搬运上去。
在人力之外,还有吊杆,一干重物,如两米长的滚木和几十斤重的擂石,都使用吊杆吊上。
「参见总镇。」
见到尤振武,负责此段城墙的管屯指挥钟茂先抱拳行礼。
---《延安府志》:钟茂先,榆林人,为绥德卫管屯指挥。闯贼至,督众死守。后榆林城墙倒塌,闯军蜂拥而入,钟茂先见已经挡不住,就退回家中,在每道门的后面,都藏了兵器,又藏了两把短刀在腰后。闯军进入钟茂先家,钟茂先假装投降,然后忽然拔刀,连杀数贼,其他贼逃走。钟茂先再回到家中,杀妻子而自刎焉。
钟茂先是刘廷杰的副手。
尤振武点头还礼:「钟指挥辛苦,各项准备如何?」
钟茂先详细介绍,尤振武一边走一边听。
虽然榆林为九边重镇,城墙高大坚固,但并非没有弱点,首先,南城外面缺乏辅助的防御设施,如果能在南城墙外一百步的距离内,修建三到四座棱堡,各以三百火铳火炮驻守,和城墙形成犄角之势,相互支援,那就完美了。
但时间来不及,且现在是冬季,修建棱堡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榆林根本拿不出来。
当然了,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在城外立营,背靠城垣构筑防线,挖掘深沟战壕,凭借坚固的工事和敌人周旋。
历史上,这种守城之法并不少。
但不适合榆林。
因为闯军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双方兵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闯军又多有火炮,榆林军的战力,也远远达不到能坚守营地的程度。
所以,就只能用城墙硬抗,外加泥水成冰了。
而城墙一怕对方大炮猛轰,第二就怕挖城。
闯军尤其擅长挖城。
所谓的挖城,有两种方式,第一种就是挖城墙的根基,一个流贼拆一块砖,慢慢将下面掘空,每间隔一段距离,留一个土柱,然后栓上绳子,让上万人去拉,把柱子拉倒了,没有根基支撑,城墙也就倒了。
第二种方法是在城墙根下挖出大洞,然后将装满火药的坛子,一坛一坛的垒放进去,最后投入火把,点燃火药,引起大爆炸,轰开城墙。
李自成还为后种方法取了一个非常独特的名字,叫「放迸」。
闯军依靠挖城法,无往不利,攻破了很多坚固的城池,但去年在开封却是失去了效果,一来开封城墙是在宋代基础上修建,根基数丈,几乎是墙上墙,闯军不顾死伤,在城下挖了很久,也没有挖到根基,最后虽然也找来了大批火药,一坛一坛的垒放进去,但轰然一声响之后,开封城墙不但没有炸塌,飞溅的土石,还伤了不少的闯军。
闯军人人震惊,以为开封有神灵保佑。
但其实是因为开封城墙厚达数丈,坚固抗压,闯军埋设的火药太少,根本炸不到里面去,火药力道反而是向外击出的原因。
当然了,开封能成功守卫,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应对得法。
再坚固的城墙,也是经不起敌人日夜不停的掏挖的,为了对付闯军的挖城,一个叫张坚的开封书生发明了悬楼。
所谓悬楼乃是使用很厚的木板制成,四四方方,就是像是一个台子,悬挂突出到城墙之外,等于是到了流贼的头顶,里面的士兵可以直接向下抛打砖石和火药,痛击在城墙脚下掏挖的流贼。
这一次大战,闯军一定会在
榆林故技重施,为了防止闯军挖城,尤振武已经下令打造悬楼。
此外,为了预防闯军夜间悄摸摸的挖城,榆林城墙外侧,还要挂上很多的铜铃,巡夜士兵一旦听到铜铃响,就要立即点燃火把照明并示警,并观察城外景物,确定敌人是否在挖地道?中文網
当然,更重要的是沿着城墙根,每几十步就要挖坑埋入一大缸,通过声音辨别在敌人挖穴的方向。然后做出应对。
南城的防守是重中之重,无论铜铃还是大缸,南城都是优先使用。
晚间。
尤振武为父亲守灵。
就在灵前,他和周器商议了火炮的大小和口径。
简单讲,铁模铸炮法就是先用泥巴塑出一门泥炮,等泥炮彻底干透后,再用铁水套出铁模,因此,泥炮的大小就是日后铁炮的大小,周器已经寻好了黏土,明日就要制作泥炮,从炮形到口径的大小,今晚他就得和尤振武商量好。
「我榆林现在最缺的是大炮,但小炮亦不能少,我意,你先做两组泥炮,大的比两千斤的红夷大炮,小的重量不超四百斤,为近战或者野战,同样为红夷炮的样式。」
听到造红夷大炮,周器微有紧张,因为他没有造过红夷大炮,他在西安造的都是大将军炮和佛朗机炮。
「其实造大将军炮和造红夷炮,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其成败主要看的还是铁质。」
「就形状说,大将军炮前后一般粗细,如一个竹筒,但红夷炮却是前细后粗,且比大将军炮长了很多,周管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周器摇头。
尤振武道:「那是因为膛压不同,火药被点着的瞬间,膛压最高,释放的压力最大,因此后部必须粗重,越往前走,膛压越低,所以要前细后粗,以复合膛压的变化。」
周器明白了。
「炮身的重心处两侧要留圆柱型的炮耳,火炮可以以此为轴可以调节射角,再配合火药用量改变射程。」尤振武一边在纸上画出大小红夷炮的样子,一边详细讲解。同时写出一些具体的参数。从炮管的长度、厚度一直到口径。
周器仔细听。越听越佩服,因为很多都是他这个造炮多年的老行家没有想到的,又有很多是他不明白的,尤振武也不细解释,只叫他一定要照着做。
「原本,铜铁混合的炮体,最为合适,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铜,就只能是使用全铁了。」最后,尤振武微有遗憾。
「总镇,真大才也。」周器对尤振武佩服的五体投地。
尤振武不谦虚,受了,然后问道:「明日塑泥炮,几日可成?又几日可以烘干?」
「卑职和几个匠人都是第一次做红夷炮的泥炮,速度不敢保证,但抓紧时间,五日总是可以做成功的,至于烘干,只要房间炭火合适,十五天应该差不多。」周器回答。
尤振武算了一下,二十天的时间,铸炮厂差不多也该能支撑起来了。当然了,那时候,闯军肯定已经是兵临城下了,首战怕是用不上新炮,但现在就是这个条件,没有其他办法,于是点头:「好,切记不可着急,晚两日没有关系,但一定要保证泥炮彻底干透没有缝隙。」
「是。」
第二日,铸炮厂开始修建。
说是铸炮厂,其实就是搭建几个简单的棚子,土墙隔开,尤振武现在不为其他,只为一个字,快。
王徵早已经停止讲学,他亲自设计图纸,带着儿子王永春、学生刘廷夔等人,准备造一台铸炮厂熔铁所需的大型畜力鼓风机。
作为一代大家,王徵对机械极有研究,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接受西方机械学的第一人,但过去多停留在学术范围,真正实践的机会并不多,这一
次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
周器捶打黏土,准备塑泥模。
尤振武两边跑,就自己的所知,尽可能的探讨,或者是指出一些后世已经是证明了的科学,以加快鼓风机和泥模的进度。
次日一早就有快骑来说,说榆林军已经行到距离榆林四十里的银州关,今日黄昏,就可以全数抵达榆林。
银州关位于米脂,虽然是叫关,但其实就是一个小隘口,军士只有一百余人,难以坚守,不过尤振武却并没有令守军撤退,而是告诉守将傅佑,多派侦骑,但是闯军出现,立刻急报榆林,除非是闯军大举攻城,否则一兵一卒也不能撤退。
听闻榆林军即将归来,下午时分,都任,王家禄,尤振武,城中的文武官员以及一众将门,都在南门外迎接。
「哒哒哒哒~~」
最先出现的是并不是榆林军的兵马,而是绥德米脂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挑挑背背,推推拉拉往榆林而来,中间伴着很多的车马,想必都是大户乘坐,一般的逃难百姓只能是双脚行走。从绥德到榆林,两百里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五天,今日方算是到了目的地,很多人一看到榆林城,忍不住喜极而泣,终于,他们是走到了。
都任早已经令人在城门前撑了棚子,支起粥厂,几口大锅熬了稀粥,百姓们一到,立刻就可以取用。
各级官吏也已经严阵待命,入城前清点人数,统计籍贯和姓名,细细盘查可疑之人,防止混入闯军女干细,然后以家庭为单位,送入城中安置。
为了安置百姓,城中的几座庙宇,包括岳王庙城隍庙在内,都被简单改造,临时收留百姓,城中无人居住的房舍,都直接征用,此外还临时加盖了不少简易房屋,尽可能让逃入榆林的百姓有一个栖身之所。
当然了,被征用的那些无人房舍,是为大户富商准备的,如果他们不乐意和普通百姓记挤庙宇里,就需要自己出钱,或者出粮换住处。
「谢大人~~」
有百姓喝了米粥之后感激。
两地百姓络绎进城。
而参将刘廷杰的父亲刘彝鼎就在车马队中,刘廷杰和其弟刘廷夔亲到城门前迎接,将老人家接入榆林。
望着榆林城,刘彝鼎十分有信心:「如此雄城,定能挡住闯贼!」
不久,绥德兵和米脂兵的旗帜出现了,他们在绥德知州汪鑫,千户李淮和米脂县令的带领下,往榆林而来,听闻都任老大人在门口,汪鑫急急下马拜见,不等都任问,他就哭诉自己撤退的不得已,恳请都任老大人一定要向朝廷说明其间原因,都任温言安慰,随即令人送入城中。
再然后,榆林军的前哨终于出现。
武尚忠领了五十骑为前锋。
他身后是将近一百多辆的马车,或载着辎重或载着粮食,又或者是铁料,以三角旗区别,车夫挥着鞭子,车轮碾地,沿着官道,滚滚而来。
见到榆林军带回来这么多的物资,城门前的众人都是振奋。
武尚忠向尤振武报告,又向诸位大人行礼之后,拨马再去接应。
车马入城,官员清点登记,随即送入仓库。
辎重车队之后,就是几十辆的车马队,正是尤振武的娶亲队伍、李家人、王徵老先生的家人,以及一众被尤振武关照的人。
护卫他们的是二叔尤见田。
「二叔~~」
尤振武纵马前迎,呼喊尤见田,又来到李文英的车轿边,和车里人笑。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
李文英望着车前的尤振武,眼眶微红,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尤振武向前一指:「文英,这就是我榆林城~~
」
李文英顺着他手指的目光看,只觉城墙高大,比西安城好像也并不差多少……
旁边的李赫然也掀起车帘,望着榆林感叹:「榆林,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总镇~~」
很快,翟去病率领的新兵营出现,他兴奋的呼喊尤振武,也策马追到李文英的车轿边,向李文英说道:「嫂子,榆林到了,一路辛苦,就让我哥亲自带你进城吧。」
不久,榆林军中军主力在两个老将,尤定宇侯世禄以及翟去病王守奇的带领下,出现在城外原野。脚步纷沓。军旗飘飘,从骑兵步兵,一直到新兵营的火铳兵,虽然一个个感觉都很疲惫,但精神却很是不错,很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不止是因为一路跋涉,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更因为,他们到家了。
尤定宇和侯世禄两个老将下了马,向都任行礼。
两人都是振奋,感觉多年之后,重新带兵,两人再次焕发了光芒。
李应瑞和王守奇和家人相见,分外欢喜。
队伍的最后,是游击马大志带领的断后骑兵。
经历五天,两百里的路程,绥德米脂两地的百姓,一共六七千人,连同两地的兵马,和千余人的榆林军,终于是安全的撤回了榆林。
「好,好啊!」
都任老大人十分的振奋,花白的胡须都要飘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