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庭大仙来看这一眼,一来是同汤解说的那样,与通泽和通济两位大王打过照面,算作拜会。二来是远远窥探吴王的军阵,最主要是确认二位大王的情况。
毕竟接下来的谋划,都是得围绕着两位大王展开,若是他们不在,那岂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离了越州城,便在山阴县落下脚来。
山阴这地方金庭大仙是认得的,当初宫梦弼救援火龙道人的弟子蒙化、温孟纯,便是在山阴白鹭乡,后来宫狐会请北来大仙到狐子院任职,便曾来过山阴,还一同寻到了画圣薛道情的影子,从他手中夺了百美图。
只是如今再来山阴,这地方便截然不同了。
越州城便在山阴之侧,名为越州城,其实也是镇山县、镇山城。
越州治所便在镇山城,也因镇山而得名。
山阴,便是镇山之北。山阴县与镇山县比邻,吴王大军过境,围困越州城,越州城附近的郡县又岂有幸免之理?
此刻山阴县当中便驻扎着吴王的军队,为了维持吴王大军围困越州城的局面,源源不断的补给、粮草、医药、仆役都要运送到越州城外。
首当其冲的便是山阴县。
大雪才停,山阴县的百姓便被征用,清扫积雪,扫的不是城中积雪,而是通往越州的交通要道。
这寒冷的天气,粮食、木炭、衣物都要紧着吴王的大军先用,而山阴的百姓则成了大军之下的牺牲,能留下性命,已然算是吴王仁慈。
山阴的县令姓徐,徐县令有一腔报国之志,却知道自己是螳臂当车,他原本就是山阴出身,自然知道固守县城的最终结局是什么。
最后被吴王劝降了。
吴王优待这些愿意弃暗投明的官员,没有剥了他的衣服,把他关进大牢。山阴的县令仍旧是徐县令,但却派来了吴王的军队和督军。
督军监管军队,也监管徐县令,向他传达吴王的旨意,监督他执行吴王的命令。
徐县令一脸憔悴的回到家中,徐婉便上来给他揉太阳穴。
徐婉一声不吭,轻轻揉着老父亲的头,便发觉他头上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揉着揉着,便发现手中一片湿润。
徐婉心疼地抱着老父亲的脖子,道:“爹,你哭了。”
摘了官帽的徐县令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老人,面上沟壑纵横,头发花白一片。
他眼里的泪是无意中落下来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听着徐婉说话,才愣了愣神,伸手在眼下摸了一下,果然是泪痕。
老县官闭上眼睛,又是两道热泪落下来,沙哑着声音道:“婉儿,爹愧对陛下,愧对祖宗。”
徐婉摇了摇头,声音里也带着哭腔,却倔强道:“婉儿知道爹心里的苦,爹不是通敌卖国之辈,是为了山阴百姓,不得不降。”
“忠君死战,是天下称颂,可我知道父亲是不忍山阴化作焦土,百姓变成孤魂,才宁愿担下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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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县官拉过徐婉的手,道:“婉儿,你还没有说亲,因为这事,只怕再也找不到好人家了。”
徐婉摇了摇头,眼泪却甩了出来,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也将老父亲的眼泪擦了擦,道:“我不怕,大不了我去庙里当姑子。兰渚山道院的罗道长可喜欢我了。”
女儿乖巧懂事,才叫老县官泪流不止。
徐婉安慰道:“父亲问心无愧,不要这样自责。我徐家历代都在山阴,本就是山阴的百姓,就是知道了父亲的决断,也不当怪罪父亲。若是天子有朝一日收复江南,那也只管治我们的罪好了,女儿没有别的本事,但总归是要和你一起的。”
“婉儿啊,婉儿,是我误了你。”
老父亲跟女儿抱头痛哭,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金庭大仙已经带着水部将军到了山阴,放了些猖神出来,令地甲领着猖神去拜会山阴城皇,得了山阴城皇的首肯,在兰渚之滨安营扎寨。
猖神如云,顷刻间便将兰渚化作鬼神之气弥漫的神域。
兰渚山上,道院之中,北来大仙的神像忽然动荡起来,睁开眼睛,道:“罗道长,速速随我逃命。”
整个道院都震动起来。
罗道长年纪已经大了,故土难离,看着道院依依不舍,问道:“一定要走吗?”
北来大仙的灵神落在道院之中,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一个小童站在罗道长的身后,拽了拽他的衣服,问道:“师父,发生什么了?”
罗道长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是有恶客临门,我们要出去避一避,墨童别怕。”
北来大仙看向兰渚,道:“快走吧,不走就来不及了。”
罗道长便同几个弟子匆匆收拾了行囊,将一个砚台托在手中,道:“墨童,来。”
墨童便将身一个摇摆,便从一个粉凋玉琢的道童化作一个漆黑的墨人,化作一道墨水,流转着落在砚台当中,趴着砚台的边缘,两只眼睛露出担忧的神色。
几个师兄弟将砚台捧在怀里,一个个轻声细语的安慰着墨童,倒并不像罗道长想得那样悲伤。
北来大仙卷起风来,须臾间便将几个人带着,一路往西南方向飞去。
罗道长问道:“大仙,我们去哪里?”
北来大仙道:“去吴宁。”
罗道长是同宫梦弼见过的,也知道北来大仙在给狐子院授课,便道:“是去狐子院吗?上次听您说起,宫道友去了天狐院修行,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
北来大仙的发丝在风中飞舞,她眼中微微发着光,道:“快了,很快了。”
赤色的遁光似有火相,穿过镇山山脉,一路飞入了吴宁狐狸坡。
而金庭大仙安营扎寨第二日,水部猖神扫荡山阴,第一要剪除的,便是兰渚山道院当中的供奉的北来大仙。
只是听闻北来大仙乃是狐狸,与金庭大仙乃是同族。
水部将军便特地请示了金庭大仙,是否网开一面,将她请走便是了。
金庭大仙道:“天下狐妖这么多,若是各个都要我来看照,我如何修行?”
不过他却也没有完全拒绝,道:“罢了,好歹也是同族。你去之后,先礼后兵,若能劝她离开,也不必动武。”
水部将军准备充分,预演了说辞,但冲上道院的时候,便发现兰渚山道院人去楼空。
“跑得这么快?”汤解悻悻道:“真不愧是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