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指掌虚托着这枚太兴官印,一时使得四座尽皆噤声。
半晌过后,这离阳侯府的主人,离阳侯赵景才慢慢站起身子:
“殿下说的不错。”
“如今鄂王大军兵陈淮州,本侯镇守的这离阳州,就在相邻之地,是怎么都避不过去的。”
“既见识了殿下的风采,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赵景微微犹豫片刻,便差人将侯府之内的离阳大印取了过来,随后奉于赵紫琼,边道:
“此印,本侯自封武侯位后,掌了一十七载,今日物归原主,重新还于燕赵正统。”
“另外,我赵景作为燕赵宗室,既见先太子血脉和赵氏嫡系,也当弃暗投明,愿效明主!”
“从今往后,离阳州当以郡主马首是瞻!”
看着赵紫琼将两枚大印收下,赵景随即单膝跪地,口中言辞凿凿,振振有声,当下迅速下注投诚。
一番言语,令在场众人微微一怔,不过缓过神来,便知情有可原。
如今鄂王大军已跨越江淮,隔壁淮州望风而降,不费一兵一卒,紧随其后的便是离阳。
作为离阳侯的赵景,既盼不到朝廷出兵剿敌,便只剩下了一条路可选。
那就是投效赵紫琼,不然等待他的,必将是螳臂当车,被彻底剿灭!
此事说来也惨。
自燕皇赵牧登基以后,这大燕朝除却鄂王外的一十二州,真被他握于只掌之中的,竟只有京城三州。
除此之外,都是各处大势力掌着兵政,而这位新皇对此也是不闻不问,政令不出京师,似乎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样。
他这般样子,落在别人眼里,显然是昏庸之君主,因此离阳侯等辈,也只当他是那些邪魔宗脉的傀儡而已。
就连天象境的太兴侯韩昌文都不欲出兵,他们又岂会前去为难赵紫琼。
还不如早早投诚站队,说不得日后重开新政,还能博得今日地位,也说之不定。
果然,随着他的话语一出,本来心中就有倾向的人,天平越发往赵紫琼一方倾斜。
而早就受到了张子厚点拨叮嘱的横渠张氏张右明,随着赵景言罢,也向赵紫琼明确的站了队。
张子厚出身横渠张氏,也是一州大族,族中有人掌州守之权,再加上张子厚的出面,自然便是赵紫琼最为铁杆的拥护者。
要知道,徽太子就是张子厚的门生,有这层渊源在,横渠张氏又岂会对此提出反对的意见?
更何况,这还是张子厚亲自拍板做主的事情!
百年门庭,全靠这位著书立传,开辟一脉显学的存在,这才显赫于世。
说到底,张子厚并非以张氏为荣,反而张氏才应以张子厚为荣才是。
眼下。
场面随着太兴州、横渠张氏、离阳侯接连表态,局势也渐渐明朗了起来。
就算不如离阳侯赵景这般果断,渭水陇山等州,也承诺不会起兵助燕,北上抵抗。
而听到他们各方州府,都愿意将统御一州的印玺,交付于自己之后,赵紫琼盘算着如今赵皇玺所汇聚的气数,不由由衷一笑。
“不谈尽得一十二州气数加身,只单单再聚六州气运,我便能成就真龙之躯,媲美金丹!”
“到了那时,纵使杀入燕京,我也能将这一片蒙昧的燕赵气数,重新聚集而起!”
隐于袖袍之间的手掌,攥紧成拳。
紫衣女子此时双眼明亮,仿佛大好前景,就在前方。
然而,此时。
却有一道骇人的剑光,竟自那外界直斩而出,向着这内堂之中猛地劈来!
那锋锐的剑意直指上首紫衣女子,其上气势锐利无匹,就如同一尊浸淫剑道超过百年的大家一般!
如此变化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紧接着与赵紫琼季秋一道而来的清微子,此时眼神厉芒一闪:
“何人胆敢放肆!”
言语落罢,道人抬起了手指,一道紫色电光浮现于上,瞬息与那迎面而来的剑气碰撞!
嘭!
剧烈的声响迸发,一瞬间将这富丽堂皇的内堂房檐掀了开来。
烟尘滚滚间,破碎石砖纷纷落下,众人咳嗽之声不断。
“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敢于前来袭杀赵紫琼?!”
离阳侯赵景有些狼狈,心中惊疑不定。
要知道,赵紫琼聚拢鄂土六州气数已有近十年,又日日以赵皇玺温养,试问普天之下金丹不出,何人能杀她?
而且...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方才那其貌不扬,于不声不响间出手的老道士,竟是一尊气息如渊,似巍峨山岳一般的金丹!
一瞬间,场面乱哄哄的,但很快却又镇定了下来。
各方巨室此次前来之辈,都是各脉中流砥柱,清一色都是铸成文心的文士,或是金刚身有成的武夫。
所以,他们才不会被区区动乱,便惊乱了阵脚。
当烟尘滚滚散开,他们的目光往那剑光袭来的方向望去时...
赫然便见到了远方天边,有一尊身披剑袍,面色苍白冷硬,不带丝毫情绪的中年身影,飞速向着此地冲来!
他的手中掌着一柄散发着黑色流光的剑,与此地隔开的距离遥远。
也就是说,刚刚的那一剑,是其从天边便往此处直劈而来的!
即使时隔老远,那执剑中年身上的森冷气息散开,也不由叫得诸多修行有成的人物如坠冰窖,生生打了个寒噤!
“那是...丹境?”
有人喃喃开口,不敢置信。
“恐怕,是的。”
太兴州的司马王彦周沉着脸。
他常年跟随在太兴侯身畔,对于他们这些天象亦或者同境高人,了解的再是清楚不过。
能够沟通天地,而且散发着这等威压的人物...
非是天象,便定是金丹无疑!
正当众人惊骇莫名之际。
离阳侯府的主人,却是瞪大了双眼,脚步微颤连连后退,半晌才心腹起伏,似受到了惊吓:
“怎...怎么可能是他?!”
此时,赵景的目光打量着那人,就如同是见了鬼一样。
要知道,在发迹成为离阳侯前,他赵景一身的本事,可都是从南越剑池学来的,这也就能解释的通,他为何会与南越剑子杜白这般熟识。
而但凡是南越剑池的修士。
都不会不认识那道欲要斩杀赵紫琼的人影。
听到失声的赵景,一侧之人都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
季秋眸光闪烁,当下提起一身法力,口中低声道:
“离阳侯认识此人?”
危局之间,二人不过开口聊了一瞬,顷刻间,那道黑影便越发靠近,不发一言,澎湃的金丹威压,近乎将在场之人都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随后,那人目标明确,执手中之剑,就直指赵紫琼斩下!
“安敢如此!”
见此一幕,清微子自然是微微震怒。
他如今成就金丹,一身法力勾连天地,结果这人却当着他的面无视了他,一心只想寻他背后的赵紫琼。
这如何能叫清微子不气。
要知道,那不仅是这燕赵未来的希望,同时也是他紫霄的未来栋梁,他这把老骨头拼死都要守护的后辈,岂能容得他人动了杀心!
一瞬间,演化施展了紫霄道法的清微子,直接冲上离阳侯府的天穹,与这来者展开了厮杀。
“这...这老道长也是金丹!”
见此,十二巨室又有势力出声,声音中带着震撼。
北境,当真实力浑厚至此乎?
不仅有鄂王岳宏图和张宪张侯坐镇,竟还有真人隐居!
何其恐怖!
就在下方众人反应过来,继而避开风波后。
天穹上。
金丹斗法,余波震荡,声威隆隆!
眼看此战激烈,季秋眼神轻眯起来。
此时,近十年积累,他早已达到了假丹巅峰,而且太平道韵铭刻于道基之上,虽说无法媲美真正的丹境,但要说不可敌...
却也不见得。
心中念头急转,季秋手背那枚紫霄道印,便随着他的念头,陡然紫光一闪,凭空浮现!
“情况不对,待会再与侯爷闲聊,眼下的话...你还是先将侯府内的人疏散一下吧。”
“金丹斗法,十里之内皆有隐患,你这侯府今日之后,可能得换一处地方重建了。”
“紫琼,此人很明显是冲着你来的,很有可能是燕皇招募的邪派真人,你要小心些,敖景,你二人注意提防,莫要着了道。”
“我虽是假丹之身,但金丹...”
“也未必不可敌!”
说到这里,季秋轻声一喝,随后驾驭紫霄法印,化为虹光上了穹霄!
此刻一出手,竟当真有了几分真人风采,引得诸人皆惊:
“好强横的法宝,那弥漫紫霞的法印,到底是自哪里寻来的?”
“这鄂王岳宏图横行一世,生下的儿子怎得也这般强盛,甚至敢以假丹之身掺和金丹战局?!”
只见紫霄道印自季秋手中脱出,化作半人之高,随着法力涌动,发出了‘嗡嗡’的声响,颇有神异。
不仅如此,其上还担有千钧重力,随着季秋催动法力往那执剑身影压去,竟真不逊色清微子的神通,二人不过一瞬之间,便占据了上风!
看到场面越发激烈,此时的离阳侯咬着牙,神思早已混乱。
他还未曾回复季秋的话,就见得这青年已是飞身而上,眼见如此,赵景想起南越剑池此刻还有一人在场,当下往原本倚着长廊墙壁的杜白望去。
这一眼,他便看到了那道身影,此时正在微微颤抖,似是怒极。
见此,赵景也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不由一声长叹。
当年南越剑池末代剑主落败,其陨落的身躯被傀儡宗主得去,不知所踪。
而时隔百年,今日再次看到那尊熟悉的身影...
赵景已是知晓,那上空充满了死寂气息,但却绝强无比的执剑之人,便是当年的南越剑主宋丹鼎无疑了。
他,当真被炼成了傀儡宗的金尸!
就在离阳侯认出的这一刻,方才与季秋对视时尚还面色平静的杜白,终于动了。
只见这男子背后那绣满了神秘纹路的剑匣,突然张开。
随后,五剑之外,居于正中,剑柄处铭刻着‘太合’纹路的法宝,铮铮颤鸣一声过后,便出剑匣!
剑客驾驭飞剑,迎风而立,直上而去!
杜白此时,眸中燃烧着火光。
就当他冲上云霄,手执太合之时,属于金丹剑修的锐利剑芒,于一息之间,便响彻了天地!
咔嚓!
那此刻正与清微子斗法,被季秋紫霄道印镇压住不能动弹的身影,随着又一尊金丹加入了战局,当下手中黑剑,便被杜白执太合直接一折而断!
又是一尊金丹!
此刻,南燕十二巨室之人,面上都已带着些麻木之色。
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怕是邪魔道脉未曾横压一世之前,也没见过这么多啊!
今儿个,是怎么了?
不谈这些人的感想。
杀上天穹,将宋丹鼎尸身手中的长剑劈断,未曾顾及季秋与清微子的目光,便见得杜白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中年剑者:
“剑主,老师?!”
他的牙关紧咬,看着眼前熟悉的中年面庞,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竟是曾经严厉且又神采飞扬的一代金丹剑主的那张脸。
听到他的呼唤,眼下的宋丹鼎本来灰白的瞳孔似乎闪烁了一下。
不过片刻后,这具被淬炼到极致的肉身,便丢掉了手中断剑,随即抬手挥拳,毫无感情的便往着眼前的杜白直接砸下!
嘭!
见此,靠的极近的杜白,以太合剑柄抵着这刚硬的一拳,刹那之间,只觉得被一股澎湃大力袭来,当下差点被轰杀的倒飞出去!
“到底是傀儡宗的哪条老狗在侮辱我剑池之主?!”
“若被杜某寻得你身之所在,我定当杀汝!”
片刻,杜白的咆哮之声,响彻在了天宇之间。
听到他的话语,季秋与清微子面面相觑,两人俱都露出了恍然之色。
“怪不得当时,离阳侯会露出那副表情...”
季秋看着宋丹鼎的脸,想起赵景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一边驾驭紫霄道印,一边有些若有所思。
那么结合传闻来看。
这南越剑池末代剑主宋丹鼎,被傀儡宗炼化为了傀儡金尸之事,应是确凿无疑了。
“一代大能,竟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悲凉...”
“且叫我等,今日送你解脱吧。”
“不过这傀儡宗炼制金尸,背后一定有操纵之人,那么操控着这宋丹鼎剑主之辈,又在哪儿呢?”
就在季秋思索之时,眼前的宋丹鼎一拳轰退了杜白,又有了动作。
只见他那灰白瞳孔之中,似有挣扎之色一闪而逝,但在下一刻,却又不受控制的往下方冲去!
他那万法不沾的金尸之躯,被淬炼到了极致,哪怕是清微子的雷法,都不能给他造成重创。
毕竟宋丹鼎人早就已经陨了,不把他打杀成灰,他又怎可能丧失一战之力?
“不对...”
“他这是,要以金丹之能自爆?!”
看到这身躯之中,似乎有恐怖力量正在压缩,即将泄露而出时,季秋面色突然变得难看至极。
一具真人级数的金尸自爆,好大的手笔!
这要是真被炸了,方圆十里内,必将湮灭化作飞灰!
而此时远处。
一身形削瘦,面容隐于黑袍之下的人影,正以神魂驾驭宋丹鼎这具金尸对敌,良久之后,此人沙哑的喉咙才不由闷哼一声:
“两尊金丹,一尊可敌真人的假丹,这是什么路数?!”
“难怪师兄听那赵皇讲这小女娃儿乃大患,果不其然,得了赵皇玺聚拢气运,此女身边聚拢如此之多的高人,再加上那鄂王的势力,当真有可能坏吾宗大计!”
“必要除之!”
“炼制一具金尸,不仅需要真人肉身,同时还要将其神魂炼制于躯壳之中,以作镇压,才能发挥其生前实力。”
“如此珍贵的躯壳,虽是可遇不可求,但宋丹鼎这匹夫神魂当真桀骜,已过长达百年都还能保持清醒,真是世所罕见。”
“眼看着控制他的术法烙印,都将渐渐被磨灭,之后再想要将其如臂驱使,怕是难了。”
“以防日后关键之时反水,此次正好将其控于此地爆开,用来轰杀那小殿下,就权当做是废物利用了,再加上师兄如今筹谋那地陵之下的身躯,若能控得...”
“岂不比宋丹鼎强上十倍不止?!”
这来自傀儡宗的黑袍人心中计较罢了,双掌抬起,似在操控着一堆看不见的丝线。
但片刻后,他的面色却又有了变化,慢慢变得难看:
“等等...”
“为何,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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