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师兄弟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九皋山下。
巍峨的山峰在望,汤昭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
琢玉山庄是他飘零江湖之后再次寻到的落脚之地,是他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有他的师父和亲近的师兄弟姐妹,有他精心布置的剑庐,还有他完成陈总大计划的起步店铺,是他如今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如今,琢玉山庄是他唯一的家,也是他的避风港。
只是如今的避风港里,生了好大的波浪。
进过了近两个月的曲折旅途,事情一波波应接不暇,汤昭很是疲劳,也愈发想家了,本来在他的想象里,就是远远地看见九皋山的山峰,都会情不自禁的开心起来。
然而并没有。
现在的他,只有满心的担忧和焦躁,甚至还有些微微的胆怯。
见到师父,要怎么面对呢?
不是说他做错了什么,心怀愧疚,而是明明没做错,但错误的结果依旧发生了,感觉难以面对,见面只有无言以对的沉默。难道要对着埋怨,相顾后悔吗?
来到琢玉山庄前,薛夜语来接他们,形容明显憔悴,但还强撑着不露出虚弱神色。
见到两个俊逸出众的师弟,薛夜语没问他们路上风霜,也没恭喜他们在剑州取得好成绩,一人拉住一个,正容低声道:“你们两个别多说,庄里小弟子还不知道。”
汤昭连忙正色点头。
然而进了山庄,即使沼泽和树林依旧如诗如画,汤昭依旧觉得风景上挂了一层薄薄的雾霾。遇到其他白玉、墨玉弟子,虽然似乎神色如常,但汤昭总觉得他们神色中藏着几分压抑和探究。耳边只听到风声,却总觉得风声里藏着窃窃私语。
或许这就是疑神疑鬼吧。
匆匆穿过白玉谷,来到水泽边上,全无人烟,汤昭的心稍微松了一点。薛夜语没让他们去攻玉馆,反而拉着进了自己的剑庐。
江神逸问道:“不去拜见恩师吗?”
薛夜语摇头,道:“爹爹坐在那块大青石上坐了好几日了,一直不吃不喝不言语,谁也没办法靠近,你们一会儿去见见他也好,但别抱希望了。大师兄……石纯青的事,我现在也没缓过来,爹爹总得要再缓上几日。”说罢用手按住额头,挡住了大半边脸。
薛闲云是很强大的散人,罡气修为深厚,几日不饮食倒不至于怎样,但此番伤心却必然要伤身。
汤昭心如刀绞——所有弟子中,他因为来的时间短,和石纯青感情不如其他人深厚,所以对这件事本身接受的最早。但师父和师姐都是亲人,见他们如此难过,自然而然跟着难过起来,强忍着难受,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干了些什么?怎么叛逃的?”
薛夜语摇头道:“其实直到今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十日之前,他突然摆下酒席,说请我们赏花。当时我们师兄弟全都到齐了,就在他后院,一起赏花喝酒。那时大家都很高兴。他一个个敬我们酒,说我们小的时候的趣事,感叹时光如流水,说着说着还伤感起来了,抹了眼泪。当时我还奇怪,七师弟还调侃他师兄怎么也学小师弟,伤春悲秋起来了?他笑笑,说道:‘也不是伤悲,只是觉得今天大家其乐融融,时间要是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当时我们都喝大了,头晕晕乎乎,没人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然后就一个个喝倒了,再醒来时,大师兄就不见了。当时酒也冷,菜也冷,每个人都倒在石头上吹冷风,吹得头疼。”
“我们很奇怪,互相问怎么回事。当时五师妹喝的最少,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她记得迷迷湖湖间,见大师兄端着酒杯出门,似乎往攻玉馆的方向去了。她还问了一句:‘师兄哪里去?’就记师兄回头一笑,往后的事她就记不得了。”
“我已经感觉有些不对,连忙和大家一起跑到攻玉馆。就见攻玉馆门户大开,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进去,就见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江神逸咽了口吐沫,道:“没有了是指……”
薛夜语缓缓道:“是啊,正如你们所想的——我爹爹多年的珍藏,土水火风空五层数不清的材料全都被洗劫一空。只剩下……只剩下阿笑一个傀儡,被关在一间小房间里,还在哈哈哈的笑。”
汤昭和江神逸脸色呆滞,一时无言。.jújíá?y.??m
过了一会儿,汤昭又问道:“师父没事吧?”
薛夜语道:“当时我们也没看见爹爹,吓得到处找。后来阿笑笑着跑过来,抓住我们往栈道上走,才发现他飘在沼泽上,也没做船,身体在水面上一漂一荡,就像……就像一片落叶。他的白鹤站在他身上,低着头,紧紧地抓着他,不让他沉下去……”
汤昭想象那场景,只觉得很是奇特,又很是动容。
“我们赶紧把爹爹拽上来,发现他也是喝多了,睡的时候神色很平静,似乎还在做好梦呢。唉,可惜好梦终究会醒的。”
“爹爹醒来之后,不等我们直说,他自己就发现了事情。他似乎比我们知道的更多些,比起伤心愤怒,反而只是沉默,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块大青石上。我问他,他不回答,我端饭食过去,他也不吃。就这么傻傻的坐着。我没奈何,就陪着他在石头上坐着,坐了一整日。他突然说道:‘夜语,你说他怎么这么狠心?拿走了我的材料,连我铸剑的材料都要拿走?’”
汤昭和江神逸一呆,随即惊怒。
如果说薛闲云多年的积累材料还勉强算得上“身外之物”,那他这次铸剑的材料就不只是外物,更是他的生命和精神。
他们都是薛闲云的亲传弟子,岂能不知道薛闲云如今所有的心血和积蓄,最念念不忘的追求,就是铸一把自己的剑?为此他积累又积累,寻觅又寻觅,几次想动手都按捺下来,只想要等到准备得万无一失才出手,一举成功,了毕生之夙愿。
本来,就在今年,只等汤昭他们回来,薛闲云就可以闭关铸剑,铸成之后就能开铸剑大会,向天下堂堂正正宣布自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铸剑师的!
石纯青这一招釜底抽薪,不只是掏空薛闲云的前半生,更挖断了他的后半生。
半生之心血,半生之期待,毁于一旦!
江神逸气的浑身发抖,跳起来大声道:“这个混蛋王八蛋!我必杀他!”
薛夜语嗯了一声,突然泪水滚滚,说不出话来。
比起江神逸,石纯青的薛夜语的感情又更深更厚,薛闲云不是有耐心的慈父,石纯青却是不辞辛苦照顾她长大的父兄,所以她比起愤怒,更多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悲伤。
汤昭轻声道:“我们还是去拜见师父吧?”
几人沿着木栈道往前走,远远地就见薛闲云坐在栈道尽头,披着蓑衣,背影寂寥,若非没有鱼竿,就像一个独钓的渔夫。
汤昭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薛闲云时,他就坐在这里垂钓,那时他的背影也是如此孑然一身,只是当时他不觉得薛闲云孤独,只觉得气度冲静,彷佛遗世独立的隐者高人。如今景还是景,人还是人,天水一色,浩浩汤汤,并不稍移,他竟生出今是昨非之感。
用手轻轻擦了擦脸颊,竟感觉微微湿润。果然如七师兄也知道,自己是会伤春悲秋的。
几人正要走上去,突然清风吹来,一个影子闪了过来,正拦在路当中,发出几声怪笑。
“哈哈,哈哈。”
“阿笑!”薛夜语有些无语,还是解释道,“是我呀,夜语。今天八师弟,九师弟回来了,爹爹一直盼着他们回来。你记得吗?符会的成绩传回来时,爹爹高兴地翻了两个跟头的。你让他们见见爹爹,爹爹一定高兴起来了。”
师父翻跟头啊……想到那场景,汤昭忍不住笑了笑,但笑容还没绽放已经消失了。
阿笑双臂像翅膀一样展开,拦在路当中,一动不动,只会发出“哈哈,哈哈”的笑声。
汤昭以前一直觉得它的笑容很诡异,尤其是结合那张七分像人,三分木偶的脸,无论怎么笑都很像嘲讽。但今日再见,或许是受了自己心情的影响,那种毫无波澜的笑声听起来透着几分悲伤。
薛夜语无奈,道:“是你要拦着我们,还是爹爹让你拦着我们?”
阿笑笑容空洞。
虽然没回答,但几人都知道,阿笑是个符傀,虽然有些莽撞,有些跳脱,但其实是很听话的,那必然是薛闲云的意思了。
薛闲云不想见他们。
薛夜语心中难过,强忍着对两个师弟道:“咱们先回去,爹爹不想……”
汤昭突然道:“师兄,替我拦着它,我进去跟师父说几句话。”
江神逸皱眉道:“恩师不愿……”
汤昭道:“一句话,我进去说一句话就让师父开心起来。”
薛夜语在旁边听得荒唐可笑,正要让他们别闹了,江神逸接着道:“你确定?”
汤昭道:“你还信不过我?”
江神逸目光一动,突然伸手一薅,薅住阿笑脖子,拽到了自己身边,道:“信你一次,赶紧进去吧。”
在薛夜语的目瞪口呆下,汤昭轻松闯过了阿笑这一关,奔向薛闲云。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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