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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标榜出来的无私

    楼上众人听到了吼声后,没多久又听到了从楼梯上传来了沉重的响声,随即一员长衫雄壮大汉出现在楼梯口。

    楼上诸君子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到林泰来,猛然间只感到林泰来单人就能将整个楼梯口堵得水泄不通,强壮如斯!

    林泰来借着灯光扫视了一圈,发现席间众人除了顾宪成和安希范之外,全都不认识。

    能跟顾宪成平礼宴饮的,估计都是清流势力的人吧。

    大明此时政治版图里还没有东林党,但是有以“正直”为标榜的清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清流势力也可以视为东林党的前身,以当今的礼部尚书沈鲤为首。

    抛开史实不谈,纯从个人角度来说,林泰来对包括清流在内的大部分历史人物的态度,其实都是“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除非个别极致好坏的人物,林泰来本心是没有喜欢和厌恶区分的。

    不会因为后世书本和网上的褒贬,而决定自己的喜恶。

    在穿越者眼里,谁还能没有历史局限性?谁还能没有毛病和问题?

    所以最终决定林泰来态度的,还是这些历史人物对待林泰来的态度和立场。

    只有穿越者才代表先进方向,愿意向自己靠拢的人才是值得使用的工具人。

    林泰来按下对清流势力的遐思,看向安希范,喝道:“我给你体面,放你离开,本意是让你回去自省!

    没想到转眼之间,伱又跑到这里饮酒行乐,完全没有任何反省的意思!

    关于这个新情况,我会补充进登记,呈给海中丞的!”

    安希范愤怒的拍案而起,你林泰来没完了是吧!

    顾宪成喝止住了门徒安希范,开口道:“我自会向海中丞解释,不用你在这里喋喋不休。”

    就在这时候,忽然楼下有人叫道:“大官人!出事了,那边被扣留的士子全都逃走了!”

    然后又详细禀报说:“你留了两个军士在那边看守,但是那几个被扣留士子见看守的人少,突然依仗身份动手!

    而两个军士不敢还手,又挡不住人,就让所有士子都跑了!”

    林泰来拍着楼梯扶手,大怒道:“都是废物!连几个人都把守不住!待我去看看!”

    随后他转身就下楼梯,离开了揽月楼。

    顾宪成疑惑不解,林泰来到底干什么来了?

    自己还没发力,林泰来就如此干脆利落的走了,简直不像是林泰来的死缠烂打作风。

    不过被扣留的士子们逃走了总是好事,省得留在林泰来手里当人质。

    李三才笑道:“这林泰来真是蠢笨,竟然只留两个军士看守。

    但凡是个聪明点的生员,遇到这种情况,肯定要打出去!”

    有社会经验的都知道,如果不是在牢房这样特殊设施里,两个被打了也不敢还手的军士,怎么可能看得住五六个秀才?

    而顾宪成还在想着林泰来的话,转头看向安希范,和蔼的安慰说:“没事了。”

    安希范很有眼色的行礼道:“全靠老师庇佑!”

    顾宪成又慈祥的笑道:“不过为了大局,我欲借你一用,还望你有舍身成仁之义气啊。”

    安希范:“.”

    突然有点后悔找老师了,可能遭遇还不如被林泰来扣押呢!

    及到次日,林泰来向北去了南京都察院,向海瑞汇报第一阶段工作的重大成果。

    当林泰来背着一个超大竹筐,站在前庭等着海瑞升堂的时候,忽然又有三个人进来了。

    有两个人是昨晚见过的,顾宪成和他的学生安希范。

    此时安希范神情萎靡,步伐踉踉跄跄,跟随在老师顾宪成后面。

    而且安希范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身上衣服还出现了不少破烂漏洞,活生生像是个人犯。

    看在林泰来眼里,暗暗惊讶,这顾宪成当真是个狠人!这明显是要暂时牺牲安希范,玩“负荆请罪”把戏了!

    至于和顾宪成、安希范一起进来的第三个人,乃是一位身穿正二品官服的老者。

    林泰来对此也很惊讶,这老者和海瑞品级一样,为何会屈尊跑到这里“拜见”?

    这非常不符合大明官场礼节惯例,甚至可以说是很反常的。

    正当林泰来捉摸不透的时候,海瑞升堂了。

    此时前来拜访海瑞的人,一起被引进了公堂。

    这也是海瑞的特色,在办公期间只在公堂会客,杜绝私相授受。

    直到上了堂,海瑞和那位正二品老者平礼相见后,林泰来才知道这老者是谁。

    原来此人是南京吏部尚书毕锵,当年海瑞举荐过毕锵,所以毕锵在海瑞面前愿意屈礼。

    同时林泰来也猜出来了,作为为数不多与海瑞有“交情”的官员,毕锵这是被顾宪成请出来帮腔了。

    海瑞是个很讲究礼法的人,到了公堂上就按照地位高低顺序说话。

    所以顾宪成就能在林泰来之前开口,他推出了安希范,对海瑞说:

    “我这孽徒安希范,昨夜犯了大中丞的禁令,被林生当场查获。

    今日我便绑了孽徒,亲自前来向大中丞请罪!”

    海瑞问林泰来:“可有此事?”

    林泰来很讽刺的答道:“不止是安希范,同时被查获的还有其他数人,大都是无锡县士子!

    而顾大人只推出安希范请罪,颇有丢车保帅之风度。”

    顾宪成立刻解释说:“聚会由安希范发起,席间妓女皆由安希范招来。

    其余士子只不过碍于情面不好推脱而已,所以我这孽徒可以承担所有罪责,不愿连累他人。”

    顾宪成敢这样说的底气在于,你林泰来连人都抓不住,大部分“人犯”是谁也不知道。

    所以还不是由他顾宪成随便解释,说什么就是什么。

    年过七十的老尚书毕锵露出了赞赏的神色,此时也开口道:

    “安生虽是顾泾阳爱徒,但顾泾阳不因师生而徇情枉法,毅然将其作为主犯请罪,实乃无私也!”

    海瑞微微点头,说了句:“果真如此,值得嘉许。”

    林泰来恍然大悟,原来顾宪成主要目的是用这种方式博取海瑞好感。

    海瑞肯定喜欢表现无私的人,顾宪成就想着投其所好。

    看到这里,林大官人便知道,此刻不能再沉默了。

    他心里迅速合计了下,对毕锵说:“老天官是要向着顾大人说话?”

    毕锵很认真回应说:“老夫并非是向着谁说话,而是只说看到的事实。”

    毕老头倒不是虚伪,确实是真心认可顾宪成的正直,这样的人在朝廷里有不少。

    所以毕锵也是真心向海瑞推荐顾宪成,在他眼里,海瑞和顾宪成是品质差不多的官员。

    林泰来又对海瑞说:“昨日查获的犯禁士子,除了安希范全部抗命逃走,本该罪加一等。”

    顾宪成求情说:“当时情况不明,逃窜也是惊惶之下的本能。

    念及诸士子都是考生,还望不要因为小错而影响到考试大事。”

    海瑞心里正在衡量,应该如何妥善处置。

    却又听到林泰来冷不丁的说:“如果顾大人坚持以为狎妓是小错,那我就再说说这几个逃走之人其它的过错。”

    顾宪成莫名其妙的反问道:“还有什么其它过错?”

    听说江湖上有一门名叫“莫须有”的神功大法,难道你林泰来学会了?

    林泰来幽幽的说:“当时我派了两名军士留在现场,负责看守那几名士子。

    但又担心军士人手单薄,震慑不住士子,所以将海中丞的两面官牌也留在现场大门口,以此镇场。

    却不料,那几名士子逃走时将海中丞官牌撞翻在地,然后纷纷踩踏着海中丞的官牌逃出了院落!”

    顾宪成:“.”

    这踏马的就离谱!他的脑子已然全懵了,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心情了。

    林泰来这时候又把放在公堂外面的超大竹筐搬了进来,然后打开了盖子。

    众人向竹筐里看去,却见里面是一堆碎木片,有些木片上还残留着金色的笔划。

    林泰来沉痛的说:“这就是海中丞借给我的两面官牌,但在昨晚,竟然被那些抗命的无锡士子踩踏破碎了。”

    停顿了一下后,林大官人又很痛苦的说:“我没有保管好海中丞的官牌,同样有罪!”

    顾宪成:“.”

    难怪林泰来昨晚似乎犯蠢,只派了两个人看守所有被扣留士子,原来这是一个陷阱!

    甚至还有可能,就是故意这样放松警备,诱导别人逃走!

    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更无法再解释什么!

    他又不能对海瑞说,就是几块官牌而已,无所谓,被踩烂就被踩烂了,不算大事。

    所以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已经失去了袒护和开脱的权利!

    如果看到海瑞怜悯百姓,就以为海瑞是一个平易近人、不拘小节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甚至还相反,海瑞是一个极度讲究礼法的人,不然也不会被人瞎编海瑞饿死女儿的段子了。

    在官场上,海瑞对尊卑秩序也是非常看重的,下属进见海瑞如果不合礼法,也会遭到训斥惩戒。

    代表官员威严的官牌被踩碎,无论有意无意,这都是不应该被原谅的行为。

    众人下意识的齐齐看向海瑞,却见海瑞也惊愕不已。

    从政数十年的经验里完全没有可借鉴的先例,这种事该怎么处置?

    林泰来这个人有毒吗,为什么总是能搞出这种没有先例的问题?

    此时此刻,别人暂时都失去了话语,林泰来趁机又开始说:

    “今日在下到院,本意是禀报整饬风气工作阶段性状况。

    自从在下受命以来,查获的犯禁人士绝大多数都是无锡士子,堪为典型。”

    “一派胡言!颠倒是非!”顾宪成忍无可忍的叱道。

    什么叫绝大多数都是无锡士子?你也就昨晚刻意针对无锡士子行动了一次而已!

    然后你林泰来就敢说,大部分犯禁被抓的都是无锡士子?你的样本还能更小一点么?

    林泰来没搭理顾宪成,继续禀报说:“这种情况,不禁引发了在下的深思。

    据闻顾大人请假回无锡讲学,已经在无锡县学讲了两年之久,可以说无锡县士子都接受过顾大人传道。

    最后结果就是这样?这些无锡士子又是集体犯禁狎妓,又是踩踏大中丞官牌,也不知顾大人讲学到底讲了个什么?

    作为无锡县公认的士林领袖,在无锡县给士子讲学两年的人,在下认为顾大人应该对无锡士子如此乱象负责。”

    旁边的毕尚书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又开口道:“这实在不公,怎能让顾泾阳负责?

    总不能因为他们都听过顾泾阳讲学,就要顾泾阳承担连带关系?

    难道一个人用刀子杀了人,还要追究打制刀子的铁匠么?”

    林泰来不以为意,连反驳都懒得反驳,只反问道:

    “那照老天官所言,顾大人与这些无锡士子没有关系了?”

    连毕老尚书也听出不对劲来了,连忙又道:“话也不能这样说,还是有关系的。”

    林泰来发扬了尊老爱幼美德,没有和七十多岁的老天官抬杠,又问向顾宪成本人:

    “那你自己说,你到底与无锡士子是有关系,还是没关系?

    你明白我的意思,你不要说只是认识就算有关系了。”

    顾宪成又一次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资格。

    这个问题让他很犹豫和纠结,因为怎么答都是错的,似乎没有正确答案。

    如果说自己与无锡士子有关系,那自己就要被连带着负责任了!

    如果说自己与无锡士子没关系,那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同乡?还怎么以无锡士林领袖自居?

    林泰来又对顾宪成说:“如果你连这个问题都想不明白说不清,那你还有什么立场插手执法?

    还有什么立场在这里负荆请罪?还有什么立场为其余士子解释?

    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你没有任何立场为这件事发声!”

    最后林泰来很诛心的说:“至于为什么答不上来那个问题,还是因为私心杂念太多。

    而真正无私的人,是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陷入纠结的。”

    与其说林泰来对顾宪成说话,还不如说是说给海瑞听的。

    海青天你可不要被糊弄了,姓顾的这种标榜出来的清流和你海青天并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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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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