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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迷惑的反差

    还在路上的时候,赵志皋和林泰来就收到了消息,临淮侯李言恭被罢去南京守备大臣职务,勒令在家闲住。

    没有了实际职务,李言恭父子就只是个毫无权力的闲散侯爵家庭了。

    当代魏国公徐邦瑞也如愿以偿,当上了南京守备大臣。

    然后洞庭西山席家八户、木渎沈家一户被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家产抄没,南京刑部右侍郎王世贞亲自判的。

    从此洞庭商帮巨头席家遭受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整个家族没剩下几户能打的了,家族财产绝大多数充公,一下子从顶尖巨商坠落成底层。

    据说王世贞判完了后,再次病倒,直接又病休走人回老家太仓了。

    但是与席家合谋,同样参与攻打木渎港的虎丘徐家赘婿范允临,却没有被判重刑。

    且不说徐家与申家的传统关系,就说范允临的岳父徐泰时那也是申首辅的密友。

    最后范允临只是被当成不明真相、被裹挟的从犯,被永久性革除秀才功名,杖刑八十,罚银一千两。

    持续三个多月的缠斗,终于有了最终结局。

    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都已经成了过去式,林大官人现在要向前看。

    这日,苏州城所有能上台面的官员再次全体出动,站在枫桥外的河岸边。

    与三个多月前韦巡抚驾临苏州城时的场景相比,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隆重三分。

    因为这次同样也是巡抚驾临苏州城,而且还是新巡抚上任。

    更别说最近发生了这么大的风波,各级官员必须小心对待。

    临近午时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打着巡抚牌号的大座船。

    等座船靠岸,赵巡抚从船舱里出来,岸上的官员、士绅、里老代表一起对赵巡抚行礼。

    随后听到船上有人高声道:“免礼!”

    很多人只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便下意识抬头向船头上看去。

    却见就在刚才岸上众人低头行礼的时候,那个全苏州城都知道的武解元已经站在了巡抚面前。

    原来敬爱的林大官人跟随着新巡抚,回到了忠于他的苏州城!

    “免礼”两个字,也是从林解元嘴里喊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岸上众人也不知道是给巡抚行礼,还是给林解元行礼。

    一众官民不禁瞠目结舌,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居然能出现在现实里。

    也不知道新巡抚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会如此放纵林泰来!

    这是因为赵志皋这个新巡抚对于苏州事务本身毫无兴趣,也没有兴趣在苏州树立什么形象。

    他只想着让林泰来帮自己完成政绩,然后去冲击三品侍郎。

    除此以外,一切都不在乎。只要林泰来能把该办的事办了,该帮的忙帮了。

    一些对林解元有敌意的官员虽然心里不爽,但也敢怒不敢言。

    随后林解元和赵巡抚上了岸,与前来迎接的各方代表见面寒暄。

    按道理说,第一个与巡抚寒暄的人,应该是政治地位最高的朱知府。

    但林解元却朝着人群挥了挥手,先将申二爷招呼了过来。

    然后对赵巡抚介绍道:“此乃我们更新社盟主申季子。”

    赵志皋微微感到一丝惊愕,申首辅小儿子还真是这个什么更新社的盟主?

    在南京时,他一直以为林泰来胡乱吹逼,也没太把更新社当回事,没想到居然都是真的。

    然后林泰来又对申用嘉介绍说:“此乃我在南京发展的新社友赵学士,正好来苏州城做巡抚。”

    申二爷也实在看不出,这位半截入土、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赵老头,到底有何德何能,可以被林泰来看中并发展为更新社第三位社友。

    林泰来又招呼着长洲县知县袁宏道,对赵志皋介绍说:

    “此乃鼎鼎大名的公安袁中郎!我正劝说他,来做一个更新社客座教授!

    只是袁中郎尚还犹豫不决,没有答应下来。抚台若得了闲暇,不妨也劝一劝他!”

    袁宏道叹口气,连忙道:“不犹豫,我答应了!”

    既然还在官场上混,有些规矩就不能不遵守。

    一个小小知县,哪还能真让巡抚来劝自己?

    于是更新社盟主、客座教授、两位社友谈笑风生,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其他前来迎接巡抚的人物,也仿佛成了被排斥在外的看客。

    又听到林泰来对袁宏道笑道:“袁县尊的机会来了,若能得到抚台支持,你心心念念的三江口疏浚工程何愁不能启动?”

    三江口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古地名,连四书五经里都有这个名词,可惜早就消失了。

    若能借着疏浚工程,把这个古地名恢复了,就会像苏堤、白堤一样留名后世,任何文人都拒绝不了这种诱惑,袁宏道更不例外。

    见林泰来主动提起,赵巡抚就也主动询问道:“目前有什么难题?”

    袁宏道趁机诉苦说:“别的好说,就是济农仓受府衙掌管,县里难以使用,所以工程费用无从谈起。”

    济农仓本是各县可自由支配的经费,但却被府衙收了上去,县里财政支出自然就紧张了。

    众人心里就开始琢磨,在新巡抚亮相仪式上,只怕所有的表态都不是无的放矢,都有可能是以后的工作重点。

    忽然就这么提到了济农仓的事情,又联想起林泰来当初对济农仓的态度。

    在场众人便知道,济农仓这事肯定还是绕不过去了,林大官人对济农仓的兴趣从来就没有衰减过。

    于是本该第一个说话,但却被晾了半天的朱知府,终于被林泰来看到了。

    “朱太守还是将济农仓调度权归还各县吧!”林泰来劝道:“不然各县没有经费可用,什么也做不了。”

    朱知府冷着脸说:“本官早就明确解释过,府衙收了各县济农仓调度权的原因。

    近两年来,济农仓出账多,入账少,库存粮食一直下降。

    所以为了济农仓发挥效用,将济农仓调度权从下级收上来,统一安排方能力保万全。”

    众人都以为林泰来要仗着巡抚的势,直接反驳朱知府时,却见林泰来点了点头,赞同道:“朱太守言之有理!”

    然后林泰来又继续说:“只有将济农仓调度权收上来,才能确保各县济农仓的安稳,朱太守说的没错。

    所以按照朱太守的思路,不妨再将各县济农仓调度权上交给巡抚。

    这样能在一个比府衙更高的层面,进行更好的统一调度,想必这也是朱太守所乐见其成的。”

    众人闻言无语,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林泰来的逻辑没毛病。

    朱知府可以借口“上级统一调度”,将下级各县济农仓调度权收上来。

    那巡抚当然也可以用同样的借口,再将济农仓调度权从府衙收上来。

    总不能你府衙只能当上级,却不愿意当下级。

    当初县衙在林大官人撺掇下,争了半天,始终不能将济农仓要回来。

    今天大概就是林大官人换了巡抚角度,再次伸手。

    朱知府没有正面回答林泰来,看向了赵巡抚,问道:“这是林某人自己的想法,还是察院的想法?”

    赵志皋扛起了责任说:“这就是本院的想法。”

    朱知府毫不客气的说:“巡抚贵在统领全局,查漏补缺,检查整肃,而不是本末倒置,对地方事务插手过细!

    不然的话,还要我等府县衙门有何用处?”

    众人都颇感意外,朱知府这个情绪有点强硬,莫非是因为刚才被晾了一会儿的缘故?

    从职差上来说,知府肯定是巡抚的下级。

    不过朱知府是四品,而赵巡抚同样也是四品,纯从身份上来说,差距又不大了。

    但从正常角度来说,这仍然构不成朱知府强硬的底气,谁也不知道朱知府的底气从何而来。

    随即又听到朱知府说:“另外也不要以为,结交了内阁权宦子弟,就能为所欲为了。”

    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似乎是对赵巡抚,又似乎是对林泰来。

    但所谓的“内阁权宦”子弟,很明显指的就是申二爷。

    朱知府这样的公开点艹,让在场众人都有点惊到了。

    如果说刚才朱知府顶撞巡抚,还在大家所能理解范围内。

    在大明官场里,下级顶撞上级的事情并不算罕见,仍然还在争权夺利这个正常框架下。

    可是朱知府直接点名申二爷,就让别人不理解了。

    况且申二爷又没有直接对朱知府做什么,朱知府完全犯不上去惹申二爷这个首辅公子。

    这种反常让林大官人疑惑不已,你朱知府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了?

    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林泰来就看向申二爷,猛然递了个眼色。

    这意思就是,让申二爷仗着首辅公子的身份,先冲上去怼朱知府。

    一是打压朱知府的气势,二是能借这个机会,摸摸朱知府的底细。

    反正申二爷的身份具有无敌光环,怎么作也死不了,不用白不用。

    就像上次申二爷当面怼韦巡抚,怼完了后什么事也没有,韦巡抚也拿申二爷没办法。

    可是更让林大官人惊诧的事情发生了,申二爷面对朱知府的挑衅,居然无动于衷!

    不知道是怂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如果说苏州城还敢有谁可以比林解元更嚣张,那就只能是申二爷。

    可眼前这位连嚣张都不敢嚣张的申二爷,那还是申二爷本尊吗?

    林泰来心里忍不住就犯嘀咕,申二爷不会也被人夺舍了吧?

    还是说,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苏州城发生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正当林泰来陷入了深深迷惑,百思不得其解时,赵志皋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对林泰来说:

    “听闻河东张凤磐守制结束,即将起复,年前必定返京!

    来苏州前老夫搜集过各府县官员履历,这位朱太守与张凤磐乃是同年。”

    林泰来:“.”

    卧槽!让自己迷惑了半天,敢情是这破事!

    赵志皋所说的河东张凤磐,就是原首辅张四维。

    当初张居正去世后,就是张四维接任首辅位置。

    对于这个山西巨商家族出身的政坛大佬,身上的负面非议不是一般的多。

    从个人品质到政治品格,再到家族品德,张四维先生都充满了无数槽点。

    简单说吧,黄小妹和范娘子两人干的走私业务加起来,也比不过张家百分之一。

    但这些非议都影响不了张四维当首辅,因为他背刺已故张居正的态度非常坚决。

    可是没过多久,因为丁忧,张四维不得不回乡居丧守制,所以申时行才能当上首辅。

    算算时间,如今张四维守制即将期满,马上就可以起复了。

    按照惯例,官员在居丧守制结束后,即便不能恢复原职的也要任命为同等级职务。

    但首辅哪有同等级的职务?所以张四维大概只能是恢复原职,继续当首辅。

    而且词林官员是十分讲究前后辈次序的,现首辅申时行作为词林后辈,官场道德上也只能给张四维让位置,退为次辅。

    想明白了这些,林大官人就终于能理解,朱知府为何突然强硬,而申二爷又为何不嚣张了。

    但是林泰来却很想笑,并不是嘲笑谁,而是单纯的想笑,因为这实在太搞笑了。

    历史给张四维开了个大玩笑,在他守制结束,即将重返政坛,即将重登人臣之极时,却突然暴病身亡了。

    在林大官人的下意识里,原首辅张四维已经自动被认为没了,已经彻底退出了大明政坛,对自己不可能有任何影响了。

    所以他算计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考虑过张四维影响和因素。

    所以刚才出现了一点思维盲区,完全没有往张四维那方面去想过。

    可是他林泰来知道张四维已经扑街,但别人还不知道。

    想想扑街的张四维,再看看面前强硬的朱知府,变成怂逼的申二爷,怎能不令人发笑?

    如果林大官人没记错的话,张四维去世时间不早不晚,就是在这个十月中旬。

    现在张四维大概已经病故几天了,但消息还没有传到苏州城。

    林大官人无奈的叹口气,他林泰来本心非常不爱装逼,奈何总有机会送上门来,不装就浪费了,实在可惜。

    月票月票月票,说三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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