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林经略还是没有让沈惟敬去送死,他对此人不存在主观上的好感或者恶感。
就想着,这种敢于在外交领域拉下脸忽悠的人才,目前大明还是比较稀缺,暂时留着备用。
十月十四日,林经略下令三直属标营和第一兵团继续在顺安休整一天。
主要是为了让官军在长途跋涉后恢复体力,并且为攻打平壤城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同时又专门指派李如松大将出面,招待平壤城倭兵主将小西行长派来接洽的人。
说起来小西行长这个人还挺有意思,在倭将里算是个另类,并不以武功见长,而是以经营起家。
其人作战意志也是远不如其他倭将,也是最盼着议和的倭将,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忽悠。
与另一个在东海岸攻入咸镜道的倭军前锋加藤清正相比,几乎在所有方面都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
小西行长是天主教徒,加藤清正是佛教徒;小西行长军纪尚好,加藤清正军纪败坏;小西行长总想和气生财,加藤清正穷凶极恶;小西行长就是個商人,加藤清正则是赫赫有名的“贱岳七本枪”。
所以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之间的矛盾也很深,历史上一直持续到八年后,以小西行长站错队被斩而告终。
正当李如松和沈惟敬陪着小西行长的使者大吃大喝,忽悠说“天朝已许和,使者将至”时,驻在安定馆的林经略也迎来了客人。
又是朝鲜国的主要合作方、右议政兼三道体察使、总督诸军事柳成龙带着人过来,不知为何,此时柳成龙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拉皮条的。
这次跟着柳成龙来拜见的人看起来应该是个和尚,高高在上的林经略也没有主动询问,就盯着柳成龙不说话。
如果你柳成龙没点逼数,无论什么阿猫阿狗都往自己面前带,那就要考虑换个人合作了。
柳成龙很明白林经略的心思,硬着头皮说:“此乃松云大师名曰惟政,先前在金刚山修行,倭乱之后募集七百僧兵,愿为光复平壤出力。”
林泰来有点无语,又是一个想来蹭军功的.是不是太给柳成龙你脸了?还有,一群和尚跑来凑什么热闹?
不过想到金刚山的位置,林泰来暂时按捺住了把人轰走的心思,问了句:
“听说金刚山在靠近东海岸那边,惟政和尚为何出现在这里?”
柳成龙介绍说:“惟政大师的师傅乃西山大师休静,就在顺安本地的法兴寺修行。
倭乱之后,休静大师被任命为八道僧兵都总摄,惟政大师就是到顺安投奔师傅的。
又因为休静大师年事已高,欲推荐惟政大师代替为八道僧兵都总摄。”
林经略这才明白,这个惟政和尚为什么渴求军功了,原来是想当这个什么“八道僧兵都总摄”。
也真是巧了,大军在距离平壤只有四十多里的顺安休整,而这帮和尚也在顺安活动。
听到这里,林泰来突然对柳成龙说:“你先回避,我单独与惟政和尚说几句话。”
柳成龙惊讶莫名,有什么事是能跟惟政大师说起,而又是自己不能听到的?
“惟政大师不会说天朝语。”柳成龙小心的表示意见。
林泰来指着崔五魁说:“崔行人会说贵国的话,让他通译即可!”
柳成龙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惟政和尚则懵逼了。
也不知道来自大明的天帅看上自己什么了,居然如此重视的单独谈话。
林泰来指着桌案上的朝鲜国北部地图,对惟政问道:“既然你是从东海岸逃到这里的,想必有对山间道路一定了解?”
众所周知,朝鲜国大部分地区都是高原或者山脉,只有靠近海岸的地方有少许平原或者平地。
东西两海岸之间,隔着崇山峻岭,交通极为不便,能走通的道路极为稀少。
所以在朝鲜国,沿着海岸线纵横南北容易,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两个倭寇先锋就是各自沿着东、西海岸由南向北推进。
但若想横跨东西就极为困难,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在崇山峻岭间连路都找不到。
惟政和尚也是个聪明人,当即就问道:“天帅想自此去东海岸?”
林泰来在地图上点了两下,“我听说,从这里顺安前往东海岸永兴,是有道路可通的,不需要向南绕几百里路。”
拜抗美援朝的热度,后世林泰来也是研究过半岛地图的。
在他印象里,顺安和永兴之间在后世似乎有条铁路,应该还是朝鲜国唯一穿越二百公里山脉、连通东西的铁路。
以此推测,既然优先在这条线上修铁路,说明这条线原本的通行基础就不错,在古代很可能是有道路的。
所以在本次过江之前,林泰来就已经下令在朝鲜国内寻找知情人打听道路问题。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顺安到永兴这条线路应该走通,四五百里距离。
如果一支大军通过这条道路,快速直插东海岸永兴,就能完全拦截住位于咸镜道的加藤清正第二兵团,使其无法南撤。
只是没有实地走过这条路,多少欠缺底气。所以林经略今天听到惟政和尚是从东海岸逃过来的,就忍不住单独询问一下。
惟政和尚通过崔五魁的翻译,回答道:“两地之间确实有道路,从山脉交错处的几个山谷穿过,还要绕过两处山峰。先前逃到顺安时,就是沿着这条路过来的。”
“好!”林泰来突然热情了起来,“大师何须去平壤搏命,有更大的功劳等着你!”
一眨眼间,在林经略的口中,惟政和尚果断变成了大师。
管你佛法到底如何,只要你能带路,那就是大师!
在林泰来的设想里,李如松兵团以最快速度攻克平壤后,可以像原有历史一样继续南下,吸引牵制绝大多数倭军。
而经略直属三标营、麻贵第二兵团、董一元第三兵团共计三万三千兵力从顺安出发,穿过朝鲜国中部的山脉去东海岸堵截加藤清正兵团。
如果有可能的话,争取全歼之,有效杀伤倭军的有生力量。
当日林经略在百忙之中设宴款待惟政大师,以及他的师傅休静大师,算是给足了面子。
不光是惟政大师能带路,还有他一口一个“天帅”,这称呼让林经略觉得很中听。
十月十五日,经略标营和李如松兵团从顺安出动,在距离平壤只有十里的地方扎营结寨。
当夜,李如松又来向林经略恳求,重新划分督战范围,将西城主攻方向全部交给他督战。
理由就是西城方向大都是辽东蓟镇官军,由他来督战,效果更好。
而且西城战况肯定更激烈、更危险,经略大臣身关全局,应该远离险地,所以只在南城次要方向督战就行了。
看在多年交情的面子上,林泰来就答应了。
他感觉,应该是这帮辽东骄兵悍将担心在报功时,自己这“南人”不照顾他们。
所以辽东军更希望让李如松这位自己人督战,在临阵之前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等打完了再看,林泰来暗暗冷笑。
十月十六日清晨,各纵队按照先前的部署命令,出现在平壤城各城门外。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小西行长再渴望“议和”,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支数目不明的明国军队,似乎要动真格攻城了!
已经师老兵疲、冬季思归的倭兵纷纷被驱赶着上了城墙,勉强凝聚斗志开始准备防守。
按照事先约定,李如松在西边主攻方向督战,林泰来则在南边这个次要方向督战。
负责攻打南城芦门的主力是参将骆尚志的浙江兵纵队,兵力三千人。
辅助的是戚家军出身的王必迪纵队一千五百人,叶邦荣经略标营两千人。
如果林经略在这里督战,还有亲卫达云营一千人。
在出发攻城之前,林泰来就和主攻手骆尚志谈心。
虽然骆尚志是南兵将领,也是浙江人,但其实并不是戚家军系统的,这跟吴惟忠、叶邦荣、王必迪、戚金等人还是有区别的。
“听说你是南兵悍将,老家浙江余姚?”林经略和蔼的问道。
骆尚志略有拘谨的答道:“是。”
林经略叹口气道:“朝廷里跟本部院过不去的,就是余姚人最多!侍郎级别的陈有年啊孙鑨啊邵陛啊都是余姚人!”
骆参将:“.”
伱说的那些余姚人跟他有啥关系!文武不同途的好吧?
林经略安抚说:“不要紧张,你我都是南人。如果破城,本部院给你报功,如果先登,给你升两级!”
给主攻手骆参将做完心理辅导,林泰来又巡视了一遍各营官兵,忽然目光看着某片区域不动了。
这片区域内的军兵,衣服战袍和大明军兵完全不同,而且连甲片都没有。
负责翻译的崔五魁解释说:“这些都是前来助阵的朝鲜军,人数已经膨胀到六七百了!”
按照先前部署,参与攻城的朝鲜军都统一被安排到南城方向了。
“嗯?”林泰来皱起了眉头。
崔五魁问道:“有何不妥?”
林泰来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下令道:“你去对他们的将官说,让朝鲜国军兵将外袍全部脱下来!”
崔五魁愣了愣,下意识的说:“这是为何?”
随即崔五魁害怕被责怪,连忙解释道:“如果不对他们讲明缘故,只怕要造成军心不稳。毕竟强令脱衣,有点像是公然羞辱。”
林泰来答道:“缘故也很简单,我大明天兵先头军兵要借他们的战袍一用,假冒朝鲜军攻城!”
不多时,朝鲜国将领李隘跑了过来,请战道:“何须天兵假冒,我军可以奋勇打头阵!”
林泰来没好气的说:“本部院只是想假冒,并不是真想看到溃败!
别废话了,尔等若能把衣服借出,然后安安静静坐着,就算你们立功!”
李隘:“.”
气抖冷,外来的大臣实在太不礼貌了。
难道他们的最大价值就是穿了几百套军服过来?
正在前面动员的骆尚志听说要换上朝鲜军兵的外衣,也跑过来询问状况。
林泰来答道:“倭军素来轻视朝鲜国军兵,完全就是不屑一顾。
如果我军先锋扮成朝鲜国军兵攻城,倭军必定会以为南城就是凑数的佯攻方向,防御压力极小,从而将主力和火铳手都调集到西城去。
若真如此,我们假冒朝鲜国军兵的先锋来回攻几下,等倭兵精锐都调去了西城,我们再猛然全军发力,率先破城的可能就是我们这边了,嘿嘿嘿嘿。”
骆尚志闻言,也跟着“嘿嘿”的笑了起来,这林经略公也实在太坏了。
如果次要南城方向反而率先破城,想必西城那边官军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林经略感觉把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便督促着各营官兵前进来到南城外。
这时候也没有“对表”可行性,事先约定是等着西城方向炮响后,就全线正式开始攻城。
望着远处平壤南城的芦门,林经略思绪不停的飘散,倒不是因为紧张。
如果说林经略对整个战局还有一定焦虑的话,但这焦虑绝对不包括攻打平壤。
在原本历史上,李如松只用一天就攻下了平壤,难道本时空经过了自己的加强,还能比如原本历史打的更差?
更不要说,小西行长本身就没多少斗志,又不是加藤清正这样的狠人。
反正到目前为止,林经略最大的焦虑还是攻破平壤后,如何横跨高山地区去堵截加藤清正。
至于在平壤城这里,对个人而言最需要注意的就是小心倭兵“铁炮”,也就是火绳枪。
在原本历史上,督战的李如松都挨了几发,战马被打死,好像还被打中铜盔。
想到这里,林经略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铜盔和身上重铁甲,还有特制的面甲。
想到在西城督战的李如松,林经略忍不住心内的恶趣味。
他喊来一个亲兵,吩咐道:“传令给李如松,所有车载灭虏炮向前移动一丈!”
下完这道命令后,林经略终于念头通达了,开始集中精神专心观察战场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