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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春日小镇,一壶桃花酒

    酒肆里倒是格外的平静。

    南岛也没有追问那一剑真的落向了关外之事,只是平淡地看着面前的酒壶。

    草为萤见状,倒是看着南岛说道:“你便不好奇你师弟之事?”

    南岛不知为何,却是想起来当初天涯剑宗小青楼之中那场火锅。

    还有那一句,师兄,明日见。

    而后轻声叹道:“不好奇。”

    “为什么?”

    南岛转头看向窗外,平静地说道:“因为他是真师弟,我是假师兄。”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

    心中一剑,斩落关外白梅。

    自然不是人间寻常之人可以做到的。

    但是一如南岛所说,乐朝天是真师弟。所以哪怕草为萤亲口说了那样一剑的存在,南岛也没有去深究什么。

    二人坐着闲谈了一阵,桌上的桃花酒却是已经开始散发着有些令人微醺的酒香。

    南岛看着桌上的那壶酒,想了想,说道:“桃花酒与桃花酿应该不是同样的东西。”

    “是的。”草为萤说道,从炉上将那个酒壶提了下来,放在了一旁稍稍冷一阵。“桃花酒便是用桃花煮的酒,桃花酿自然是桃花酿的酒。”

    南岛看着草为萤说道:“我没有喝过桃花酿。”

    草为萤微笑着说道:“我到时候酿一点,你下次来的时候,我请你喝。”

    “你酒酿的好不好?”

    南岛却是有些不放心。

    草为萤揭开酒壶的盖子,看着里面那些被煮掉了色彩的桃花,然后提了起来,翻过桌上的杯子,倒了两杯酒,笑着说道:“总比这样粗制滥造的桃花酒要好喝。更何况,一个喝了这么多年酒的人,自然是人间最会酿酒的。”

    南岛轻声说道:“确实。”

    二人临窗喝酒,春光烂漫,日影悠长。

    一直过了许久,草为萤才看着对坐的南岛,说道:“有没有找到熟悉的感觉?”

    南岛看着杯中之酒,缓缓说道:“有一些,但是不多。”

    草为萤轻声笑道:“能够有一些,便已经很是幸运的事,星河流转,世事迁移,天地光阴,都不过逆旅过客,更何况你我这样的世人?”

    南岛静静地看向窗外,说道:“那这样的话,如何才能知道我是我?”

    “时岁不息,思绪万千,前之一我与后之一我都不可同时而语,自然只是我似我,而非我是我。”

    南岛沉思着。

    草为萤看向了长街春光,微微笑着说道:“但似我也好,是我也好,非我也好。都不重要。”

    “什么最重要?”

    “飞光春华,新酿桃花,万万不可辜负才是最重要的。”

    南岛转头看着草为萤,这个青裳少年只是轻声笑着,看着人间喝着那壶新煮的桃花酒。

    南岛轻声说道:“确实如此。”

    于是二人饮尽壶中之酒。

    两个少年带着似醺未醺的醉意,迎着春光走了出去。

    一路走出小镇,穿过花海,却正好遇见陆小三背完了剑名抱着小土狗爬上岸来。

    小少年看着花海中并肩闲走的二人,倒是愣了愣。

    “师叔怎么也在这里?”

    南岛站在伞下看着春风里许多纷飞的桃花,想了想,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这个问题给小少年难倒了。

    陆小三挠了半天头,也没有想出来到底应不应该在,却是灵光一闪,看着南岛说道:“师叔你这个问题是不讲理的。”

    “为什么不讲理?”

    “这就好像你在路上遇到师父,和她打着招呼,说师姐吃饭没有?然后师父回你一句,我为什么要吃饭?”陆小三得意地笑道,“这就是故意找茬,就是不讲理。”

    南岛看着分析得头头是道的陆小三,倒是惊讶了一下。

    难道他真的是个天才?

    草为萤倒是不想为难这个背了一日剑名的小少年,轻声笑着说道:“他是来找我喝酒的。”

    陆小三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对嘛。

    你吃饭了吗的回答绝对不是我为什么要吃饭。

    师叔怎么也在这里的回答也绝对不是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所以草为萤为什么在镇子里的原因大概也只是突然想逗逗那条老狗。

    世间之事,一问一答,本就是趣味。

    陆小三见南岛也在这里,也没有急着回去,在花海里抱着那只小土狗坐了下来。

    “对了师叔,前辈,那里的剑名我已经背得差不多了。”

    陆小三很是开心的说道。

    草为萤笑了笑,说道:“没事,我还有许多没写的。”

    陆小三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小土狗转了过去,看着远处的那棵桃树,决定暂时不想理睬这个气人的前辈。

    南岛与草为萤也在花海里停了下来。

    南岛大概是想起了什么,看着草为萤说道:“我有一剑,但是并不能理解,想让你给我看看。”

    草为萤喝了一口酒,说道:“什么一剑?”

    南岛没有说话,向前走去几步,身后的桃花剑在春风里出鞘而来,落入手中。

    草为萤看着南岛手中似乎有些霜雪之意的桃花剑,却是挑了挑眉,向着陆小三伸出了手。

    小少年还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身后背着的不闻钟便锵然一声拖曳着寒光落入了草为萤手中。

    春日烂漫的飞花之海中,青裳少年仰头喝了一口酒,而后颇有兴趣地看向南岛。

    “请。”

    南岛站在不远处,横剑身前,而后闭上了眼。

    再度睁开眼时。

    人间却是忽然飘飞着许多细雪。

    细雪与落花齐飞。

    春光共剑光一色。

    南岛一剑刺出,人间无数飞雪落下。

    花海之中剑声锵然。

    草为萤握着葫芦,手中不闻钟便随意地横于身前,将南岛的细雪一剑拦了下来。

    桃花剑虽然被拦了下来,然而两剑相错之处,却是有着无数雪粒震颤着,细雪之中裹挟着剑意,越过草为萤而去,斩落无数花茎。

    草为萤抬手挑剑,将桃花剑拨了回去,也将手里的不闻钟抛向了一旁呆呆地坐着的小少年,而后微微笑着说道:“此剑不错。”

    南岛轻声说道:“我也知道不错,但我不知道这些细雪从哪里来。”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细雪自然是从剑上来。”

    南岛看向远处云崖人间,眸中细雪簌簌。

    “我见人间也有细雪。”

    “因为你眼睛里有剑。”

    南岛回头看向草为萤,沉默许久,而后轻声说道:“我神海里也有剑。”

    草为萤平静地说道:“我当然知道。”

    草为萤当然知道一切的许多东西。

    “那道剑意从哪里来?”

    草为萤静静地看着南岛许久,轻声说道:“天上来。”

    南岛将手里的桃花剑送入鞘中,站在伞下静静地看着人间细雪,而后背着剑向着剑湖方向而去。

    “难怪这一剑不错。”

    南岛的声音很是平静。

    而后在湖边停了下来,看着春日平湖之中的落花满天。

    “所以这是一个锚点?”

    草为萤同样走到了湖边,花海里只留了一个抱着土狗依旧瞪大了眼睛回味着方才一剑的小少年。

    这个青裳少年轻声笑着,说道:“是的。”

    南岛却是轻声叹息了一声,抬头看着自己头上的那柄伞,说道:“这么看来,我确实是在替人间遮蔽着许多的风雪。”

    “或许是的。”

    “细雪是不是会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变成一场风雪?”

    “取决于你心里怎么想。”

    南岛没有再说什么,抬手从树上摘了许多桃花,重新塞进了怀里。而后向着那条没入云雾的小道而去。

    “我走了。”

    “嗯。”

    一直到撑着黑伞的少年身影消失在远雾之中,草为萤才转回身来,看着花海里的小少年陆小三。

    “你师叔都走了,你还不走吗?”

    陆小三这才回过神来,丢下小土狗抱着剑便向着南岛追了过去。

    “师叔等等我,教教我那一剑!”

    ......

    听风吟站在岭南某处颇高的山岭崖坪上,静静地看着一前一后远去的道人与剑修。

    有剑风落向了这处高崖。

    是顾山鸿。

    顾山鸿看着那二人远去,而后各自化作剑光道风离开,轻声笑了笑,说道:“你说日后梅溪雨会不会趁着陈怀风不注意,给他推到河里淹死掉。”

    听风吟笑着说道:“我哪里知道,不过要是我是梅溪雨,莫名其妙被扣上这么一顶帽子,多半确实会这么干。”

    二人在崖上不住地笑着。

    陈怀风突然整这么一出,梅溪雨确实便成了这个故事里最大的倒霉蛋。

    笑了许久,二人却都是沉默了下来。

    “岭南在青天道眼里,大概也不会有些什么好词了。”

    顾山鸿轻声叹息着说道。

    听风吟缓缓说道:“或许是吧,但青天道其实也清楚,这样一个故事,自然不是针对岭南的,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不满,也是落在人间剑宗,落在陈怀风身上,所以梅溪雨最后也只是干脆地离开,没有来找岭南的麻烦。”

    也许是觉得确实没有和岭南这样修行界不入流的修行之地计较什么的必要。

    但凡今日他听风吟或者顾山鸿,或者小九峰剑宗之中,有某个破了九境的剑修。

    梅溪雨也不会直接这样离开。

    站的低了,有时候确实没有选择,梅溪雨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顾山鸿点着头,看着人间那处剑光离去之后被破开的烟云,轻声说道:“也不知道陈师兄这次离开,是否还能回到南方来。”

    青天道虽然不声不响。

    但是与人间剑宗之间,确实有着不少的纠葛。

    听风吟沉默了少许,说道:“人间剑宗人间剑宗,师弟莫非真的觉得他们是在南衣城。”

    顾山鸿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说道:“是了,南衣城那处园林只是山门,人间剑宗自然在人间,人间之中,有着诸多过往没入人间的剑宗师兄。”

    人间剑宗自然是人间极小的剑宗,只是一处城中园林而已。

    但人间剑宗也是人间极大的剑宗,那处园林,只是入门的一处山门。穿过山门,再入人间,才是人间剑宗。

    “白墨剑钟扫雪便在北方,听说还打了青天道的某个师叔一顿,帮他扫了扫雪。”听风吟平静地说道。

    顾山鸿也只是轻声笑着,说道:“甚是嚣张,但是毕竟钟扫雪前辈也没有在青天道头上扣帽子,也没有真的跑去槐都旁边的那片青山里,去找那个道观,所以其实想一想,这个南衣城里养生的陈怀风,倒是更嚣张。”

    “也许不是嚣张,只是做某些事的时候,一改温和的态度,过于果决,不给旁人犹豫和考虑的机会。”听风吟轻声说道,“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有时候的决定,确实是对的,只是不给修行界面子而已。”

    顾山鸿立于山崖,抱剑迎风而笑。

    “倘若我师父是丛刃,我大概会更不给面子。”

    “是吗?”

    “不是。”

    二人摇着头笑着。

    “天涯剑宗那个少年怎么样了?”顾山鸿看着听风吟说道。

    “没什么事。陈怀风问的时候,我没有回答,他们便知道了岭南的态度了。”听风吟倒是很平静。

    顾山鸿回头向着天涯剑宗的方向看去。

    “我们真的要死守住那个少年?”

    顾山鸿也许听过的风声不如听风吟多,所以倒是有些犹豫。

    “当然。”听风吟说得很是肯定。

    顾山鸿轻声叹息着说道:“总感觉日后会有些麻烦。”

    听风吟鬓角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站在高崖雪风中,轻声说道:“一千年前,妖族自黄粱越过大泽而来,岭南下山,却被人间剑宗四位师兄用一桌麻将拦在了城外,那些小九峰剑宗的前辈们站在山下泣不成声。这个故事我少年时候听过一遍之后,便永生难忘。”

    “那时我在想,如果我能成为一名剑修,我一定要赢下所有。”

    “而现在,岭南之剑被人间看见的希望便在眼前,我必须考虑这是不是我此生仅有的机会。”

    “我相信岭南能在复古流剑道时代能够闻名于人间,小九峰剑宗功不可没。重铸岭南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顾山鸿沉默了许久,开口轻声说道:“其实,我觉得很尴尬。”

    素来温和的听风吟倒是很是张扬地笑着,说道:“反正高山风雪,无人听见。”

    在另一处高山风雪里,也有某个穿着白衣的老酒鬼,说过同样很尴尬的话。

    也是高山风雪,无人听见。

    乐意咋说就咋说。

    谁曾经还不是个少年呢?

    顾山鸿轻声笑着,说道:“确实如此,不过你说的人间剑宗四位师兄,莫非便是.....”

    听风吟轻声说道:“是的,就是丛刃和神河的四个师兄,南衣城打牌的风气,就是他们四个带起来的。”

    顾山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又听到了南衣城那昼夜不息的打牌声,叹息一声说道:“那四位可真是千古罪人呐。”

    “其实倒也不能这么说,倘若没有他们,张小鱼大概也不会知道,原来红中也可以当剑用,就是有一点让岭南很没面子。因为红中之剑第一次出现,岭南是背景板。”

    听风吟有些无奈。

    顾山鸿倒是笑着说道:“没关系,世人以后不会记得这些事的,他们只会记得南衣城中万千红中化作剑光,用巫鬼道做了背景板。”

    二人站在山头轻声笑着。

    笑了许久,听风吟却是沉默下来。

    顾山鸿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陈青山也来南方了。”

    听风吟轻声说道。

    “河宗陈青山?”

    “难不成山宗陈青山?”

    虽然陈青山却是曾经是山河观山宗的人,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顾山鸿沉默了少许,说道:“为了山里那个少年来的?”

    听风吟轻声说道:“陈青山这样的大道之修来杀一个小少年,未免过于浮夸,虽然河宗的有时候确实很极端,但是大概他陈青山也拉不下这个脸,毕竟好歹曾经是山宗的人,总还要顾着点脸面。”

    顾山鸿这便有些不解了,说道:“那他来做什么?”

    听风吟平静地说道:“他来杀张小鱼的。”

    顾山鸿沉默了少许,轻声叹息道:“山河观这种地方,真的不像一个道门之地,剑宗都不如他们离谱,反正不是弟子要杀师父,就是师兄要杀师弟。”

    听风吟轻声说道:“太高的地方,总容易出一些问题。譬如当年剑宗未崛起之前的道门.....”

    顾山鸿站在高崖之上,听着听风吟的这句话,哪怕他是人间小道第六境的剑修,却也是有些毛骨悚然的寒意。

    “是的,一千多年之前的道门,隐世清修。却死了无数人。哪怕时过千年,听到这样的故事,依旧会觉得无比惶恐。”

    很多年前的道门,无数大修,藏于深山之中,修行一世,却往往选择将自己溺死在某个清晨的洗脸盆中。

    一直到后来某个叫南衣的磨剑崖崖主出现,与世人讲了一个故事。

    再到后来,八百道门上剑崖,被白衣杀了个干净,而函谷观也隐世而去。

    道门衰落下来,那样的流传于人间的故事才渐渐淡出了世人视野。

    最恐惧的死亡。

    自然是未知。

    没人知道那些道人们清修一世,立于人间高处,在某些清晨洗脸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东西,才会那般绝望地将自己溺死在半尺之深的水中。

    “所以站的低了,才有着无穷的希冀。”

    听风吟轻声说道。

    譬如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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