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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让酒鬼骂娘,让少年淋雪

    南衣城中那场发生在南衣河上的变故,渐渐被世人冷落下来。

    不止是因为姜叶那日曾经出面做出过一些承诺,更是因为岭南的风吹了过来。

    南衣城的人们一前一后,听到了两种风声,只是哪一种,听起来可信度都不是很高。

    议论纷纷终究止于议论纷纷,倘若没有岭南的那阵风声,大约南衣城确实会有些乱。

    但是纵使如此,世人们在南衣河上,还是看见了不少小舟而去,一直到墓山下,静静地看着那处同归碑。

    只是乘舟的究竟是人,还是妖,世人大概也分不清。

    妖族能够没入人间这么多年,自然便是因为他们除非大肆动用妖力,世人便很难分辨人妖之别。

    所以许多故事里的妖,大概都是世人能够分辨出的妖要多得多。

    那些故事之中,往往人妖相恋,而后世人老去,妖族隐于山林,孤守一生,或者寻遍人间,只为找到一些续命之法。

    这样的故事,往往看得人们涕泪横流。

    但是涕泪横流,便一定对么?

    或许就像云胡不知那句话一样。

    以圣人苛求世人,是天下之大不义。

    值得歌颂的,往往不会具有普遍性。

    可以期望,但不能强加。

    姜叶与梅曲明便坐在剑宗门口,看着南衣河上那些小舟。

    舟上人也看着剑宗弟子。

    在过往的很多年里,谁也不会看谁。

    但是从岭南吹来的风,像是要撕破一些东西一般。

    于是人与妖之间的界限,开始清晰可见起来。

    南衣河上少了一个终日撑着小舟四处晃悠的小妖,但是多了许多大妖。

    有许多的熟悉的面孔,在当初南衣城外那场最终之战中,曾经出现过。

    那些同流的故事,也许八风不动,也许一屁过江。

    有小舟大概徘徊了许久,终于向着剑宗靠了过来,而后停在那两个坐得像是寻常晒太阳的世人一般的剑宗师兄身前。

    舟头坐了一个眉眼很是端正,也许少年时曾经是人间某些风流人物的中年人。

    倘若不是身上那些刻意放出的妖力,大概世人也只会称之为人。

    但是哪怕放出了妖力,世人依旧称之为人。

    同流之势,在岭南提前吹出的那些风声之下,依旧未破。

    青天道是与人妖之势无关的存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想要做什么,自然只能是世人之间的事,而不会是两族之间。

    但是如果是人间剑宗对于妖族之事有着什么想法......

    那个舟头的中年人坐在舟头,沉默地想了许久,而后向着姜叶二人行了一礼。

    “见过两位师兄。”

    姜叶点了点头,一旁的梅曲明倒是看了那个中年人许久,又看向他身后那些依旧徘徊的小舟,而后说道:“你们想做什么?”

    中年人轻声说道:“只是想问一问,师兄们是什么想法。”

    梅曲明想了想,说道:“我们能有什么想法,今日是打牌,明日还是打牌。”

    中年人沉默了少许,说道:“鼠鼠死在了河里。有人死在了山里。”

    鼠鼠死在河里之事,世人也许慢慢淡忘,但是妖族不会。

    尤其是当那些令人惶恐的风吹向人间,他们不得不将那个故事与岭南的故事联系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呢?

    “有人说山里的同族是张师兄杀的。”

    然后胡芦把鼠鼠打死在了南衣河上。

    这样的事情,当然不会是小事,但是有时候,也不应该成为席卷人间的大势。

    姜叶看了他一眼,很是慎重地说道:“风声而已,自然不可信。”

    梅曲明倒是平静地说道:“那也可以说是卿相杀的,岭南封山那日,卿相也出了南衣城。”

    中年人轻声说道:“卿相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梅曲明笑着说道:“所以张小鱼呢。”

    “我们不知道是不是,但是如果真的是,我们便不能平和,而是必须要尖锐起来。”

    中年人依旧是轻声说道。

    “就像当年,万千大妖越过南衣城那样?”

    姜叶静静地看着中年人问道。

    中年人转头看着热闹繁盛的南衣城,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姜叶看着怀里的剑,轻声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于两族而言,很是严肃,但这不是你尝试威胁人间,或者人间剑宗的理由。”

    中年人转回头来,看着面前的两位师兄,说道:“这不是威胁,只是有些东西,便这样悬在心头,终究会成一种隐疾。”

    梅曲明在一旁轻声笑着,说道:“有什么好悬的?我们牌打得比你们好,船也划得比你们好,风吹草动,便日夜难寐,无非是在折磨自己。”

    中年人叹息了一声,说道:“师兄应当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难寐,又何必说些这样的话,更何况,我的牌未必比师兄打得差,我在南衣城南,开了很多年的牌馆了。”

    “......”

    “陛下不知所踪,宗主也远离人间,有时候我会想,倘若世人对两族同流之事抱有想法,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候。”

    “师父会回来的,你们的陛下也是。”姜叶缓缓说道。“如果按捺不住,乱了人间,那才是所有人最不想见到的情况。”

    中年人沉默许久,而后轻声说道:“剑宗呢?”

    姜叶平静地说道:“剑宗不能动。剑宗任何动静,都会被解读出许多种可能来,我知道你来到这里是想要什么。我也只能告诉你,人间剑宗,没有任何想法。”

    “哪怕第二种风声与张师兄有关?”

    “除非第二种风声与师父有关,否则人间剑宗都不会动。”

    三人便在这处渡口边长久地沉默着。

    中年人坐在舟头吹了很久的风声,而后轻声说道:“我会告诉他们,南衣城会尽量不起风波。”

    梅曲明站了起来,抱着剑,向着城南的方向看去。

    “城南有些骚乱。”

    “我们会回去处理的。”

    中年人自然知道梅曲明说的是什么。

    城南今日清晨出现了一些对峙。

    起因也很简单。

    人妖之间的街坊产生了一些矛盾,若是往日,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会在一场的骂街之中结束。

    但是大约风声过于紧张,以至于竟发生了一些骚乱,而后便演化成了一些世人与世人的对峙。

    梅曲明回头看着舟头的中年人,缓缓说道:“不要尽量,尽量是不够的。人间剑宗不动,你们南衣城的同流之人,也必须不动。同流之地,任何风吹草动,落向人间,都会成为令人惶恐的猜测的风浪。”

    中年人与这个常年在河上摆渡的师兄对视了许久,而后轻声说道:“好,但是南衣城之外呢?”

    梅曲明看向一旁依旧在那里抱着剑坐着晒太阳的姜叶。

    姜叶沉默了少许,说道:“让老酒鬼出来骂句娘吧。”

    中年人愣了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姜叶说的老酒鬼是卿相。

    这个悬薜院的院长,虽然来自黄粱谣风,但却也是人间大妖,人间小道之境,便是大妖。

    卿相在原生妖族之中的地位,仅次于槐都那位陛下。

    这样一个人物出来冒个头,自然能够压下许多的声音。

    中年人没有再说什么,解开了方才系在那里的缆绳,乘着小舟向着南衣城下游而去。

    梅曲明与姜叶静静地看着那人离去。

    随着那艘小舟的离开,南衣河这一处游荡的小舟,都少了不少。

    梅曲明挑了挑眉,说道:“原来南衣城中,倒是有着不少的大妖。”

    一如人间剑宗的喜欢没入人间,让世人找不到一样,妖族同样如此。

    姜叶抱着剑坐在渡口边,看着南衣城的河岸的长街,叹息一声说道:“所以这件事才麻烦,连南衣城这样的地方都这样了,人间别处呢?”

    只可惜在这件事中,人间剑宗只能观望,任何动静,一旦稍有偏斜,都可能导致这片缺少了两个人的人间,生出许多风浪来。

    二人静静地停在河边。

    “不知道啊,看来怀风师兄应该不会回来了。”梅曲明轻声说道。

    姜叶亦是赞同的点点头。

    事情从岭南封山,陈怀风上山开始,便变得诡异起来。

    那个所谓的青天道的消息,想来便是他们的陈怀风让岭南散播出来的。

    目的便是要提前压住人间风浪,不至于让世人被另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声搅乱。

    “巫鬼现世,人妖分流。”姜叶眯着眼看着南衣河中有些刺眼的冬日阳光,怀中之剑颇有些不安分地轻鸣着。“有人不想要人间好过。”

    “但是他们为了什么?”

    梅曲明站在一旁,同样不解地怅望着人间。

    姜叶握住了手中的剑,抵在了身下渡口台阶上,而后撑着剑站了起来,轻声说道:“不管怎样,人间剑宗至关重要,不能自乱阵脚。”

    人间剑宗便在南衣城,便在这处同流之地,也便在大泽对面。

    无论是哪种风声,所吹到的第一处,自然只会是人间剑宗。

    梅曲明大概也想起了南方那处大泽。

    南方的故事依旧没有结束。

    那些死在城外的无数人,只是那些关于神鬼故事的开端。

    只是这样一个故事尚且没有结束,人间便再次掀起了第二场风浪。

    梅曲明轻声叹息了一声,想起了某个黄昏下,一身带血坐在南衣城城头的那个白衣年轻人。

    “倘若师弟没有离开南衣城,那么这个故事也许会简单一些。”

    姜叶却不这么认为。

    “倘若有人真的想要将整个人间剑宗拖入水中,哪怕师弟不离开南衣城,他们也会找到另一些师兄,或者李小鱼王小鱼,或者葱叶菜叶。风声是从我们身后的黑暗里吹来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阵风便会出现在我们身旁。”

    梅曲明自然也是知道如此,颇有些叹息地站着。

    过了许久大概想起了什么,说道:“北巫道的近千人,依旧在城外的山里。”

    姜叶沉默少许,而后轻声说道:“我不知道公子无悲当初是要赌什么,但是他既然死了,那便是输了,倘若往日,也便由着他们而去,但是现而今,让他们越过南衣城,不是明智之举。”

    梅曲明缓缓说道:“终究快过年了。”

    姜叶抬头看了一眼梅曲明,说道:“你今年过得好吗?”

    梅曲明形容憔悴,叹息一声说道:“大概不好。”

    姜叶轻声说道:“是的,今年南衣城过得不好,岭南也是,有许多人甚至都没有年过了,你让他们越过南方,世人会怎么想。”

    北巫道哪怕当初没有入局,终究是巫鬼道之人。

    花无喜与花无悲带来的那些故事,也没有人想听一听。

    姜叶抬头静静地看向南方。

    “就让他们呆在那里吧,倘若他们真的想留在这边,再过十年,也许便可以成为槐安的诸流之一。”

    但也许也不可能。

    一如现而今的妖族风雨一般。

    千年的岁月,都没有能够将同流变为同族。

    更何况同道?

    二人在河边逗留了许久,南衣河上的风声似乎小了一些,也没有小舟再停靠过来了。于是站起身来,向着剑宗而去。

    “胡芦今日怎么样?”

    姜叶抱着剑踩着一些落叶,看着梅曲明问道。

    “还是一样,坐在一池桥上,抱着剑发着呆。”

    梅曲明很是无奈的说道。

    姜叶想了想,说道:“要不给他买点东西吃?”

    梅曲明说道:“河海师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拿着那些吃的过去的时候,胡芦就直接发狂一样,把吃的全丢进溪里了。”

    姜叶沉默了少许,说道:“是了,十五岁的少年,最容易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行为,确实可能会激起一些逆反的心态。”

    梅曲明轻声说道:“主要能够哄他的,目前都没在剑宗里,小鱼师弟不知道离开岭南后去了哪里,怀风师兄又去了北方。丛心,丛心说话确实有点用,但是也就那样,有时候甚至还会被胡芦带着,拐进了丛中笑师祖为什么一去不回的情绪里。”

    二人说来说去,终究还是一筹莫展。

    大概是都没有成亲生子,没有什么哄小孩的经验。

    姜叶想到这里,便古怪的看着梅曲明,梅曲明大概也是猜到了姜叶想的是什么,连忙摆着手说道:“别看我,我可没钱去娶媳妇。”

    陈怀风自然是有钱的,张小鱼自然是穷到极点的。

    别的师兄们虽然没有张小鱼那般窘迫,但是也不如陈怀风那样有钱到卿相都觉得他迷人。

    “成亲了,就不能那样想打牌就打牌了,你想想,万一你打着牌,你媳妇突然跑进来,提着你的耳朵说——娃都饿哭了,你还打,我看你就把自己削成个麻将算了。”梅曲明笑着说道,“所以还是师兄你来吧。”

    姜叶:“......我也没钱。”

    姜叶混迹菜市场,梅曲明混迹南衣河。

    大抵都是没什么钱的。

    二人一路说着,向着一池而去。

    一直到停在一池外的小道上,越过那些园林假山,向着里面看去,只见丛心把树屋下的秋千也搬到这里来了,在池边搭了个架子,便坐在上面托着腮晃啊晃啊的。

    江河海在池对面,身前插着剑,在那里无聊地弹着剑玩。

    而胡芦便在一池深处的桃花溪边,坐在桥上,抱着剑发呆。

    梅曲明看着这副模样,很是头疼地拍着脑壳。

    “早知道那天就不打牌了,也不至于会弄成现在这样。”

    胡芦离开剑宗的时候,梅曲明便在门房那里烤火打牌。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问。

    主要谁知道好端端的,就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姜叶倒是没有说什么,抱着剑走进了一池,看着在池边晃悠着的丛心,又看着那个秋千,轻声笑着说道:“怎么把秋千搬这里来了。”

    丛心回头看了一眼,恹恹地说道:“毕竟要帮你们守着师弟啊,只能过来了,到时候要是胡芦好了,你们记得帮我把秋千弄回去,要和之前挂在树枝上一模一样的。”

    姜叶点了点头,说道:“好。”

    而后便继续向着那棵桃树边走去。

    胡芦听见了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看见是姜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继续低下头去,看着眼前的溪流。

    一直到姜叶停在桥上,抱剑凭栏,看着眼前一带清溪,胡芦才终于闷闷地说道:“南衣城是不是还在想着我杀了鼠鼠的事。”

    胡芦自然知道那日前去南衣城处理这件事的是姜叶,所以大概看见是他来了,才会说了这样一句话。

    南衣城最近的风声,他们都没有告诉胡芦。

    鼠鼠的死与岭南之事过于巧合,他们自然更不会说。

    姜叶听到这句话,却是放弃了原先想好的一些安慰的话,静静地看着胡芦许久,而后缓缓说道:“我以为你不应该关注这件事。”

    胡芦看着姜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姜叶平静地说道:“不是人间有讨论,有关注,才是值得评价对错的事情。是对是错,你应该自己清楚,而不是觉得......”

    “我没有!”胡芦打断了姜叶的话,他自然知道姜叶想要说什么。但是他想要辩驳,却也找不到任何理由。

    溪畔又沉默了下来。

    “是的。”胡芦过了许久,踩在姜叶的目光里,轻声说道,“是的,我总是想着,如果他们不记得了,那我也许会轻松一些。但人间剑宗不就是这样吗?不要对错......”

    姜叶平静地说道:“我们只是不看对错,不代表不知道。”

    胡芦想起了陈怀风离开那日和他说的话——对错当然是有的,只是有时候,需要委屈一些对错之中的人而已。

    少年坐在桥上,轻声说道:“让我淋一场雪,再好好想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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