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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岭南的桃花酒、雪以及少年

    大风历一千零四年十二月三日。

    少年背两个空空的剑鞘,撑着伞安静地走在那些山雪之中。

    陆小二挖出来的坟墓已经被大雪盖过去了。

    那些断剑早已经被某个道人送去了岭南的西南面。

    所以也很难见到万千残剑立风雪的画面了。

    南岛长久地停留在那条听风溪畔。

    又在那座桥上坐了下来。

    桥上没有桃花煮酒,也没有某些鬓角白发渐生的剑修对坐。

    只是南岛一人而已。

    每年的大雪当然都是不一样的。

    每年雪里的故事当然也是不一样的。

    南岛默然地在那里坐了很久,站了起来,沿着那些曾经走过很多次的路,向着岭南深处而去。

    那些坟墓越来越少。

    直到后来,什么也没有了。

    只是一些在雪里沉寂的连绵的山。

    南岛突然想起来,当初自己曾经说过下雪的岭南像是一条卧着的斑点狗。

    只可惜走在山里的自己是看不见的。

    也许会有人看着,于是觉得自己就是那样一个斑点。

    但大概是不会有的。

    远山脚下倒是还有一些人烟,世人又回到了岭南山下,在那些山溪流下的山脚边,开始生起炊烟。

    但南岛只看见了一些炊烟。

    却没有看见人。

    因为岭南剑修都不在了,所以自己站在这片群山里,其实离人间也是很远的。

    南岛平静地想着。

    少年重新回到了天涯剑宗。

    那条上山的路很是破旧,石头都被翻了出来,狼狈的躺在路边,两旁的林子里满是积雪,正在簌簌的落着。

    南岛觉得自己应该满是感慨。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很是平静。

    于是他加快了速度,向着山上而去。

    然后他便看见了一个坐在天涯剑宗剑坪里劈砍着石头的身影。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

    那个小少年在那里愣了很久,而后转回身来。

    “师叔?”

    挖坟的少年正在劈石头。

    撑伞的师叔正在淋雪。

    .......

    “师父他们还在流云剑宗,因为下大雪了,所以大概要明年雪化之后才会回来了。”

    陆小二坐在炉边煮着酒,南岛坐在了小楼外面,一如去年那场雪一样,看着风雪岭南。

    “小白剑宗这边,弟子一直到了陆小果了。伍师叔也收了几个弟子,一个叫做楚腰,师叔你知道的,另一个叫做付江南,他比我大两岁,但是天赋比我好得多。”

    “上次付江南回来的时候,和我说了许多东西。”

    “因为流云剑宗内乱,他们在那里又收到了一些好苗子,不过我不知道是哪些人了。”

    “我在这里,一面给岭南的那些前辈们处理着后事,一面抽空整理一下剑宗的地盘。”

    “哦对了,我还放出来消息,明年岭南剑宗,会继续收人,到时候大概会有很多人来这里。”

    小少年絮絮叨叨的说着很多东西。

    炉上的酒煮好了。

    陆小二将它提了下来,倒在了一个早就做好的酒壶里——不是黑蒜,而是米色的蒜。

    因为是第一次装酒,里面甚至还有着竹子的味道被蒸了出来。

    陆小二将那壶酒给走廊上的南岛送了过去,看见他正在看着那些檐下的空瘪的钱袋。

    “有时候要从山下买些东西,我又没有什么钱,那里面的钱叫我拿走了。”

    南岛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接过酒壶,喝了一口酒,倒是愣了一愣,揭开盖子,才发现里面有些桃花。

    “有段时间,这里开满了桃花,虽然谢了很多,但是还是有不少,我把它们都摘了下来,抽空在外面晒干。”

    陆小二轻声说道:“我知道师叔肯定是会回来的。”

    南岛依旧没有说话。

    小少年于是在栏边坐了下来。

    “师叔的话好像越来越少了,比当初还少,师叔应该入大道了吧。”

    南岛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是的。”

    陆小二轻声笑了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师叔,我们看起来,真的像是很多年没见一样了。只是我还没有长大,师叔也没有老而已。”

    小少年笑着笑着,又停了下来,看着天上的雪,又看着山上的雪。

    “也有可能,是师叔离我们越来越远了,细雪剑尚且是一个很是亲近可以触摸的名头,但师叔没有剑了,这反倒......像是局外人了。”

    小楼里长久的安静着。

    南岛松开了那把伞,在栏边站了起来。

    “是的。”

    陆小二很是惊诧。

    “师叔不用撑伞了?”

    “我学会撑伞了,自然不用撑伞了。”

    “那雪呢?”

    “人间总会有风雪的。是人就会杀人,是人就会死去。这是拦不住的。我不是雪,我没在雪里,我在看雪。”

    南岛终于明白了当初离开岭南的时候,草为萤带着他坐在小镇檐上,安静地看着人间的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看的意思。

    “看雪的意义呢?”

    “看雪是没有意义的。看什么都是不需要意义的。没有什么能看的,才是需要深思意义的事情。”

    陆小二叹了一口气,没有在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之上继续说下去。

    “师叔当初说的是对的,师叔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成为岭南的希望。也不会是人间的希望。”

    “岭南的希望就在岭南,就在我陆小二。”

    小少年认真的说着,回过头来,看着南岛。

    “等我破境,再等到我十五岁,我就会做岭南剑宗的宗主。一切从头来过,这一次我们要向上爬。”

    南岛没有说什么。

    不说好也不说坏。

    看雪的人理应什么都不说的。

    一旦开了口,雪就不再是雪。人们会去猜测它的含义,会去揣度它的动机。

    就像当年的青衣一样。

    人间当然是人间人的人间。

    “师叔到时候会来祝贺一下吗?”

    南岛坐在那里,静静的看了小少年很久,而后轻声说道:“或许会来,或许不来,你不要有期待。”

    陆小二轻声笑了起来。

    “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让师叔看看,再过几年,我陆小二,也不会再是小少年了而已。”

    南岛点了点头,拿起那壶酒,重新撑住了伞,站了起来,长久的看着雪中山岭。

    “再帮我热壶酒吧。”

    “好。”

    陆小二从南岛手里接过了那壶酒。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师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酒喝完了。

    大概在傍晚时分。

    少年撑着伞,带着一壶酒,离开了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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