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一直都是最常见的孩童意外死因之一,在没有飞速行驶的汽车和急救系统的19世纪,溺水更是毫无悬念地荣登榜首,一旦溺水就很难救活。
这除了得归咎于毫无存在感的防护措施,还得归咎于没人精通的落水急救方式。
即使到了现代,对于落水急救的处理依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一个真正的定式。就算是最权威的世界溺水急救指南,在循证医学普及前也是在某些细节规范上争吵不断。
而且规范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还会受限于野外现场多变的情况,需要急救医生临场微调。
溺水往往造成窒息、心脏停搏,黄金救治区间极其狭窄。
现代医疗急救系统已经日趋完善,但院前急救到达现场也有5-10分钟的等待期,这点时间足以杀死一个已经窒息的溺水者。而容易溺水的江河湖泊往往远离市中心,急救只会更慢。
所以能真正挽救生命的往往不是后到的急救医生,而是在现场的非医护人员。可能是落水者的亲戚、同学、朋友,也可能是像莫拉索一样的见义勇为的路人。
对于现场热心的施救人员来说,肯定是希望落水者能活过来,但方法却五花八门,有的是在浪费时间,有的反而会更要命。
表面看似“醒了”、“活了”,但身体内的变化依然凶险。【1】
溺水的是船上一对夫妇的孩子,八九岁的样子,看穿着家境应该还不错。沿岸的路人非常热心,为了救人帮了不少忙,但也刷新了卡维对奥地利溺水救治措施的新下限。
“快,倒水,在水里那么久了,赶紧把他倒立着,把水排出来!!!”
“我看还是得先做灌肠,我这儿有上好的烟草,兑上一些鸦片酊那滋味肯定能把他救活。”
“没有落水急救队的灌肠箱,没有箱子里的特殊长管和鼓风机,你怎么把烟雾弄进孩子的屁股里?”
“别担心,我的嘴可不比那小巧的鼓风机差!”【2】
卡维听着这些话来不及惊讶,眼看他们就要倒提着孩子的双脚,掰开臀大肌准备开干的时候,他只能自报家门给自己求得一个救治的空间:“别倒过来,没用的!都让一下,我是市立总医院的医生,我有办法!”
“医生?”
在这儿,医生就是绅士的代名词,卡维身上那套衣服也足够尊贵。众人听后都停下手脚,望着他不敢乱动。
“赶紧把他摆在草坪上,快!”
卡维脱掉了外套和手套,看着嘴唇发绀,面色惨白的孩子,一边用手指抠开了他的嘴巴,一边搭着颈动脉脉搏。
只是刚才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孩子的嘴里已经积了不少淤泥,甚至还能看到水草。而本该出现在卡维指腹下的脉搏也消失不见,呼吸心跳全是0,孩子的一只脚已经踩进了鬼门关。
“伯爵!”
情况很不妙,卡维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帮手:“快来帮忙!”
光着身子的莫拉索就站在一边,刚接过侍卫递来的毛巾,马上停手凑了上来:“要我怎么做?”
“赶紧把他嘴里的泥沙抠干净。”卡维边说,边用手按在了孩子的胸口,“抠干净之后,再帮着把孩子的衣服换了,河水太冷了,他需要保暖。”
“没问题。”莫拉索完全没有贵族的傲慢,伸手就开始掏泥沙。
“再来几个人帮忙换衣服!”
这些路人除了不懂救援方法之外,对于溺水还是非常有经验的,至少脱衣服的速度飞快。但所有人的注意力并不在孩子的身上,也不在孩子的嘴里,而在卡维的那只按压在孩子胸口的手上。【3】
他的手指微微抬起,掌根压在胸骨上,手臂垂直用力:“伯爵,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
卡维看着毫无反应的孩子,等不及了,直接推开莫拉索,凑上嘴捏着鼻子就用力吹了口气:“拿毛毯来,给他裹上!”
孩子依然没反应,卡维紧跟着又吹了第二口。
这次有了反应,不过不是孩子,而是他的嘴巴。口腔缓缓流出许多泡沫,带着脏兮兮的水草、泥沙和少许白色的胃内容物。
“醒了?”
“还没有。”
卡维知道,前两口气下去没反应就会非常麻烦。
他做了几十年的急救,但绝大多数是成年人。他这辈子给孩子做人工呼吸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没有周围旁观路人对待溺水的豁达,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这时跟在国王专驾后的伊格纳茨和贝格特也跑了过来:“溺水?”
“对。”卡维手掌不停做着按压,心里默念次数,“严重的溺水,人不太好。”
伊格纳茨从没见过心肺复苏,但那么多天相处下来,这个神秘年轻人带来的安全感让他不知为什么坚信这就是一种正确的急救方法:“要不要试试马歇尔-霍尔法?”
“什么法?”
“现在在英法两国比较流行的溺水治疗方法,已经有不少成功的例子了。”贝格特也算了解过一些前沿技术,解释道,“其实就是往肺里充气。”
“来不及插充气管了。”卡维说完,心中数字来到了30,他连忙停手侧过身,捏着鼻子直接来了第三第四口,“他连心跳都没了,我得持续做按压,靠压力带动心跳,谁帮忙做这个马歇尔什么法?”【4】
嘴对嘴吹气确实超出了他们的伦理范畴,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莫拉索在看着卡维嘴角边的白白分泌物,也顿时没了声音。
“你可真下得去嘴啊......”伊格纳茨无法理解这个行为。
贝格特也无法理解:“他可是男孩儿。”
“这有关系么?女孩儿也不行吧!”
卡维刚想吐槽你们连屁股都敢吹,为什么不肯吹嘴的时候,刚才那位叼着烟斗的大叔又一次站了出来回应了这条没能说出口的质疑:“要不我来帮忙吧,我嘴巴可厉害了。”
“好!”
“是把烟雾吹进屁股么?”
“吹嘴!!!”
“好吧。”
卡维做的人工呼吸虽然没能让孩子醒过来,但最起码给他通了两次气,能看到胸廓有明显起伏。这说明泥沙水草已经排干净,呼吸道已经通畅,还有机会!
“船靠岸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河岸边渐渐传来了凄厉的哭喊声:“雷米特!”
母亲的哭声吓人,撕心裂肺的,一旁的父亲虽然没掉眼泪,也没动嘴,但刚到时就一把扑在了孩子的身上,使劲晃着他的身体:“醒醒,孩子,快醒醒!!!”
但现在男孩依然缺氧,脸色死灰,没有任何反应。
卡维给贝格特使了个眼色,他马上心领神会走过去把人拉开:“我们医生还在抢救,请站在一边安心等待,千万不要打扰他......”
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很心虚,安置好家属后还是蹲在卡维身边,小声问道:“你这么做能行么?”
“当然,能行,了!”
单手按压因为吃不到所有的体重,做起来会比双手更吃力,卡维脸颊上已经流下了汗珠,心中的第二轮30也已经到了,脉搏依然一片寂静:“大叔,吹气!”
“好~”大叔吸了口气,依样画葫芦地捏紧了孩子的鼻子,低头嘴对嘴,“一口......两口......完成!”
第三轮复苏开始......
卡维按压的频率不低,两轮结束还不到一分钟,但这种特殊又陌生的急救方法还是让不少人产生了疑问:“医生,你按得那么用力孩子吃得消么?水都在肺里面,不把水弄出来怎么行?”
一旦有人起头,很多人都会跟着附和,而这种质疑不仅会在路人间传播,更会深深地影响到孩子的父母。
卡维见惯了这种情况,只管自己按压着没搭理他们,但孩子的父母忍不住。刚后撤了几步的父亲又跑上前问道:“你是医生?你这种做法真的有效么?”
“有。”
“雷米特能不能救回来?”
“不知道!”
父亲脸色很难看,而一旁的母亲更是哭得让人心疼......疼个P!
卡维真想停手转过身好好骂他们一顿,父母两人带着一个孩子竟然都管不好,牵个手就那么难?
但他还是忍住了,现在孩子需要的不是父母吃到教训,而是不停的胸外按压。这样才能模拟心脏跳动,把带着氧气的血液泵向全身:“你们有空在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去船上拿个火盆下来。”
父亲对这位年轻医生的态度很不满意,但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一跺脚转身上了船。
留下的路人们则继续负责质疑,虽然都是好心,但进了卡维的耳朵里就成了愚蠢的噪音:“我是,男爵,是市立,总医院,的医生。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
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因为按压的快频率还被切割成了一个个小段,但周围人却对“男爵”这个字眼非常敏感。话音还没落,周围就没人再敢多话了,就连原本哭天喊地的母亲也“收敛”了许多。
虽然仗势欺人,但也确实好用。
第三轮按压结束,这次不用卡维再说话,见他抬手摸向孩子的颈动脉,大叔就俯身对着男孩儿的嘴吹气。
第四轮......
“火盆来了,都让让,火盆来了!!!”
人群在听到父亲的叫声后分开一条路,把他让了进去:“放哪儿?”
“就放在,他身边,别靠,太近。”【5】
“好。”
卡维很清楚孩子身上的温度,又抬手感受了一下火盆的温度:“再放,远一点。”
“还要远?”
“对!”
父亲虽然没听到刚才那句话,但卡维的果断还是给自己加了不少分。能在危急时刻依然保持冷静并做出一系列判断的人,总能让不懂行的人看得不明觉厉。
“好,就那个,位置。”卡维点点头,然后又叫父亲上前,“把你的,手,放在,他的,腋窝下,等凉透了,就换人。”
“嗯......”
“谁有酒?”【6】
说到对溺水者正常施救恐怕在场所有人都做不到完美,但要说到酒,那有的人可就太多了。在场的男人怀里都备着小酒瓶,什么酒都有。
“别拿,白兰地,我要,低度的,葡萄酒。”卡维看着天天和自己作伴的琥珀色,眼睛直冒火,“他还是,孩子!”
“来了来了,葡萄酒,是国王陛下专驾上的佳酿。”侍卫长从远处捧着一瓶白葡萄酒跑了过来,嘴里喊道,“卡维先生,接下去我该怎么做?”
“倒上一杯,放火盆,边上,热一热。”
“好的。”
第四轮很快就结束了,卡维身上的衬衣已然湿透。
他趁着大叔做人工呼吸的间歇期,快速脱掉了马甲,准备将单手改为双手【7】。一来是自己右手力量渐渐不支,左手熟练度不足,难以维持,二来还是希望增加孩子的血液循环,让他尽快苏醒。
卡维不知道这种按压还需要持续多久,更没有想过一旦抢救失败自己将要遭受多少质疑。
但自己跟着马车队伍凑巧路过河边,孩子又凑巧落水,一切都是天意。对卡维来说,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病人,反正压就对了。
第五轮!
正当他双手放在孩子的胸口,准备发力的时候,孩子的父亲忽然叫了起来:“等等,我刚看见他的脸好像动了一下!”
“醒了?”
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脸颊:“醒了醒了,嘴唇也在动了!”
“对,还有他的手指。”
“天啊,他活过来了!”
卡维连忙停手,低下身子看了眼稍有起伏的胸廓,手指放在颈动脉处总算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搏动。在慢慢回暖的体温、心率和呼吸的共同作用下,雷米特的脸庞渐渐有了血色。
这是常年和死神作对的卡维最喜欢的颜色,也是全世界最美的颜色。
孩子确实醒了,呛咳好几声后吐出一大口河水,脸色虽然痛苦但至少还活着。卡维站起身大松了口气,终于把这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给说出了口:“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