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靴是上流社会的必需品,尤其像路德维希父子这样的军人世家,骑马除了娱乐之外还多了一层工作属性。骑马能力决定了一部分工作能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阿尔伯特肯定得有好几双价格不菲的马靴才行。
卡维见过不少华丽的靴子,从一身戎装的年轻国王到一心向往战场的莫拉索伯爵,平日里穿的都是名贵的长筒皮靴,有些甚至过膝。它们都用了上好的皮料,经过名家鞋匠之手,每一双都能称得上是艺术品。
可不管有多名贵多精致,都没办法和他面前的这双相提并论。
“这家伙可真有钱。”卡维猫着腰围着桌子来回走着,两眼看着马靴上镶嵌的红色宝石,“在靴子上嵌宝石我还是头一次见,就不怕它掉了么。”
“我们的镶嵌技术一流,用的最顶尖的包镶工艺,没有掉下来的可能。”珠宝店老板海拉莱把话说得很满,“如果不信,你们可以用刀剑试试......”
维特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宝石能不能掉下来和案子有什么关系?说说阿尔伯特什么时候来你店的吧。”
“之前我也说了,阿尔伯特先生是半个月前来的,说好一周时间帮他把这几块红宝石全镶嵌上去。”老板把身后的学徒推向前,“六天前他来店里拿货,也就在店里待了不到10分钟吧。在看完施密特给的皮靴后爽快地付了尾款,就直接离开了。”
“施密特?”
“哦,他就叫施密特,是我的学徒。”
要不是老板提了这个名字,卡维都没发现这间院长办公室里还多了一个人。案子本身对卡维没多少吸引力,反倒是这个人让他想起了之前和伊格纳茨一起做的阑尾肿瘤切除:“你不就是神父扬尼克的儿子么?”
“是养子,卡维医生。”
“对对,养子......”卡维笑了笑,问道,“神父现在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卡维医生医术超群,父亲现在身体非常不错,自从手术结束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腹痛了。”施密特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在珠宝店工作了三年,“阿尔伯特先生到店那天老板正好出去谈生意,是我接待的。”
“他拿完靴子就走了?”
“前后不足十分钟,警长先生。”
“他是一个人来的?”
“刚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可在走之前有位姑娘来找他。”施密特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是姑娘吵着让他尽快离开的,当然也是出于对我们店的信任,阿尔伯特先生只是稍微检查了一下就走了。”
姑娘......
维特和卡维互看了眼,纷纷想起在元帅府邸见过的那只右手:“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么?”
施密特摇摇头:“他们没说,一出店门就上了马车,向南边去了。”
珠宝店位于市中心,南边是大片的厂区、居民区,马车行驶的方向难以成为继续追踪的线索。况且全维也纳的租赁马车实在太多,车夫又和珠宝店不同,每天都要接待许多乘客,能不能记住阿尔伯特完全要看运气。
不过云里雾里的案子总算有了进展,至少对受害人的身份有了进一步的确定。
“虽然也有换穿靴子或者遗落靴子的可能性......”维特看了眼靴子,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阿尔伯特本人的双腿了。”
“又是和之前相同的手法。”卡维看着还残留了些小水滴的皮靴,“而且凶手对钱财似乎没任何兴趣。”
“明晃晃的红宝石,最大的那颗恐怕得卖三四万克朗,当初进货的时候我也是吓了一跳。”珠宝店老板说道,“其实这双靴子也非常值钱,听阿尔伯特先生所说,当初在意大利的定价就在一万克朗左右。”
没有把宝石抠下来确实很奇怪,难道凶手根本不差钱?
还是说压根不知道宝石的价值?以为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东西?
“谢谢两位的配合,如果将来有其他问题,我还得去店里找你们。”
“我们能走了?”
“嗯。”
维特先行送走了老板海拉莱和施密特,然后带着卡维去了医学院的解剖教研室。
四月底维也纳的气温开始向20摄氏度进发,在灌木丛边放了好几个小时,离开低温的小腿很容易腐坏。为了尽快确定切割的器械、时间和手法,维特刚进校园就找了医学院的解剖教研室。
“维特警长在药厂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么?”
“名单已经到手了,不过负责这件案子的是德里奥,我只是帮个忙而已。现在德里奥警长还在那儿一个个做笔录呢,我就先回来了。”维特说道,“这家药厂的生意可真不错啊。才刚去了没多久就看到了好几个想要进货的,量还不小。”
“毕竟生产的都是外科必备的药品,而且价格开得很便宜。”
卡维没有对药厂做过多的评价。
在他眼里,药厂只是个赚钱和普及药品的工具。当金钱和生命混在了一起成了门生意,利润丰厚的同时也伴随着各种各样的风险,低调一些才能安安稳稳地把厂经营下去。
“没想到才两个月,你都已经自己开厂了。”
“里面都是拉斯洛先生和他朋友的资金,我自己一分钱都没出。”
“我知道你不出钱也能分到一大笔利润......算了不说这些了,还是先说案子吧。”维特没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反正问了卡维也不会说,“从药厂内部人员的来历和工作时间来看,他们似乎没有作案动机。”
“对,因为离市区有一段距离,药厂员工都住在刚建成的宿舍里。”
“在之前的一周时间内,也没有员工选择离开药。”
“也没有。”
“从购药名单来看,收购人基本和医院有关,只能是那些购买了药品的医生和医院了。”维特不太愿意相信这件事,因为“医”这个字就代表了善良和高尚,“可你之前就说凶手不太可能是医生。”
“只是推论,不绝对。”卡维说道,“毕竟顶着哀嚎去做这些事情,想想就很变态。”
“只能等朗格教授的解剖结论了。”
卡维也知道,现在去解剖教研室肯定能遇到那位朗格教授。
自从上次课堂风波过后,对方就不太待见自己,之后给予解剖学免修许可也是不怎么情愿。现在再见面免不了要说上两句,倒不是卡维怕了他,只是觉得麻烦。
“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他心生退意,“我和朗格教授之间有些小矛盾,还是不见面的好。”
“你这是什么话,你也是受邀去的元帅府邸,怎么也得给点建议啊。”
“朗格教授的解剖学功底非常扎实,不就是一双腿么,找他就行了。”卡维还是得给予对方最基本的尊重,“我去了也是画蛇添足,没多大意思。”
维特可不愿意放弃。
多年的查案经验告诉他,侦办案件过程中的顾问越多越好。尤其是像医学这样外人难以插手的专业学科,多几个人总是好的,反正又不需要给钱。
就这样,卡维稀里糊涂地被“拖”进了解剖教研室。
这里其实算是朗格教授的办公室,整个教研室占了一半的楼层,彰显出解剖在医学教育中的绝对领导地位。其中只有1/3是办公区,剩余的2/3被他的私人解剖室所占领。
但考虑到教研楼本来就不大,解剖室的面积也就比伊格纳茨在市立总医院里的解剖室大了些。
“朗格教授,双腿解剖得如何了?”维特进门就问,“能确认是阿尔伯特先生本人的么?”
“暂时还不能。”朗格背对着门口,说道,“不过从肌肉大小来看,至少是一位体格健壮的男性,身高在1米85左右。脚踝上有皮肤磨损,应该是经常穿类似的长靴......”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回头看去,正巧和卡维四目相对:“卡维?”
“朗格教授,下午好。”
“哪儿还是下午,都已经六点了。”朗格放下手里的手术刀,兴致全无,“你不是已经免修解剖学了么,怎么还有空来我这儿?”
“其实......”
“是我带他来的。”维特不想浪费时间,继续问起小腿的事情,“能查出死亡时间么?”
“我不是法医,双腿经过低温保存,时间很难说。”朗格默默地回了一句,然后又说道,“如果硬要我给出答案的话,估计在三四天前吧。”
卡维匆匆来到了解剖台边,眼前就是那双小腿。
不需要什么肌肉判断,单看两足的大小就能基本做出男性的结论。
“竟然是做的胫骨平台一刀切除,没有做肌肉皮肤瓣,刀口看似平整,但还是留下了不小的痕迹。”卡维简单描述了自己看到的样子,然后给了一个可能的答案,“大概率不是外科医生。”
朗格补充道:“也不是做解剖的。”
维特需要的是证据:“你们有什么理由么?”
“切口上看不出任何能表明外科技术的东西,我只觉得整个切割过程都很粗糙,也很外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朗格这次和卡维站在了一起,“同时我也觉得那么好的解剖素材摆在面前,只是切下小腿实在太浪费了。要是换做我,我肯定先把它解剖干净,然后再找个地方埋掉。”
送尸块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送去元帅府邸还说得过去,可以解释为恶心元帅。可现在送来维也纳大学是为了什么?难道阿尔伯特和维也纳大学有交集?
卡维想到什么说什么,直接问道:“阿尔伯特先生在这儿学习过?”
“不,没有。”维特否定道,“他一直在意大利学习,学校本身也并不算出名。”
“那为什么会把马靴放在维也纳大学的校园里......”
朗格又轻轻一次切开了脚踝两侧的皮肤:“我只知道双腿的主人平日里不太喜欢穿袜子,双侧脚踝上有不少皮损,应该是摩擦两侧皮革后慢慢形成的。”
“这可没有特殊性,我们依然没办法对尸体身份做出判断。”
“这毕竟是腿,不是脸,我也没办法。”朗格摇摇头,继续说道,“不过这双腿的血色也实在太淡了些,该不会是一开始就奔着放干鲜血去的吧。”
卡维也没藏,直接把在元帅府邸听来的线索都说了一遍。
朗格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只是作为医学院解剖教研室主任,听从了警局警长的指挥,负责提供一些专业意见。现在听到实情,老头脸上难掩惊讶:“路德维希元帅的儿子失踪了?”
“已经第五天了。”
“我和元帅多年前见过几次面,我是军医,当初还问我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治疗腰痛。”朗格有些唏嘘,没想到自己手里的双腿会是路德维希的儿子,“唉,这世道啊......”
尸检很快就结束了,一双小腿也确实没什么好检查的。
本来朗格准备随便写两句作为自己的专业意见,现在知道和路德维希有关,他也不敢马虎,直接要求去医院见一见穆齐尔,按照尸检的标准流程来描述。
就在三人离开了教研楼,准备重新回到行政主楼迎面遇到了一路小跑过来的萨瓦林。卡维觉得奇怪,因为抑菌实验才刚开始,萨瓦林必须得留在实验室:“你怎么来了?”
萨瓦林穿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实验,实验出结果了。”
“哪儿有那么快,起码得过好几天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萨瓦林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我意思是,草药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