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开难得见他主动问起什么,顺势便看向了谢月。
一把干柴。
这是秦开第一个念头。
随即感到自己很刻薄,用这样的词去形容一个小姑娘,赶紧咳嗽了一声,笑道:“这十岁不到的年纪就能入道,衬得我很没天分啊。”
谢伯仁面露尴尬。
谢月道:“我十四岁。”
秦开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了:“你你你……你十四啦?”
谢伯仁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打断道:“阿月,此番叫你来,是两位公子有事商量,想让你帮忙。”
谢月看向那目盲的男子。
别的不说,秦开年轻力壮,灵气充沛,昨天和她交手没有问题,那就是这个人了。
秦开开口问:“听说你是极阴之身?”
谢月反应了一下,随即没能控制住,脸色唰得变得苍白。
秦开不甚在意她,也没注意,继续道:“你最近才入道,想来也没有修行心法,我这里有一桩事情想同你商讨。”
谢月问:“你是谁?”
秦开恍然,介绍道:“我叫秦开,这位是……”
目盲的男子开口:“殷无律。”
殷家。
谢月本就心神浮动,此刻忍不住那一声讽刺的笑。
如果说谢家在当地是有些影响力的小家族,那殷家就是在整个陈国,甚至在其他国家都有影响力的大家族。
不过伴随殷家的故事与传言,并不是什么风花雪月、风流轶事,而是杀伐血腥、杀气凛然。
殷家祖上军功赫赫,发家的手段却不见得光彩,传闻中殷家先祖出征之前,会用活人祭祀;打了胜仗,会用活人祭祀;遇见灾祸,还会用活人祭祀。凡是殷家军队所到之处,莫不有冤魂哀嚎,白骨堆叠。
因此也招来了天谴,殷家人口单薄,短命早亡,最开始的殷家先祖活到四十,暴毙而亡,他的大儿子天生缺了手,二儿子四十五岁时死去,长孙三岁夭折,次孙养到二十五岁,服毒自尽,三孙早上战场……
到了如今,殷家这一系,只剩了一根独苗,据说体弱多病,从出生到长至十七岁,待在床上的时间倒比下地的时间还要长,占了一多半。
这个人就是殷无律。
怪不得谢锦棠会把她嫁给他,也怪不得殷家会愿意娶她。
原来是各取所需。
听得谢月这一声笑,秦开眯起眼睛:“谢小姐这什么意思?我秦家和殷家都入不得你的眼?”
谢月看着他。
秦开又开始后悔,无他,谢月看起来是在太稚嫩了,多凶她两句他也觉得良心不安。
谢月道:“不是。”
她一向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这也罢了,但从谢家和谢锦棠身上,她不止一次地发现,在有了修仙资质之后,她还能成为被吃肉嚼骨的对象。
一边唾弃她,一边利用她。
当她的血溅到他们的脸上,就能不嫌脏了吗?
谢月问:“你要我做什么?”
秦开觉得她有种奇怪的定力,谢家家主尚且要让位给他,对着他战战兢兢,但她敢笑,还敢回问他。
果然是年纪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秦开道:“你未来三年所有修仙所需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包全,也可以供给你修炼的功法,但需要你练指定的心经。”
没等谢月回答,谢伯仁就道:“青乙山的仙师们好似对阿月也颇为中意。”
秦开立刻心领神会:“您培养人才不易,城东的那块地若是有意,便交由谢家打理了。”他又补充道,“仙家门楣,自然比我秦家荣耀,但一入仙门,便与俗世少有牵连了,日后也难免以门派为重,受到掣肘,不够自由。”
谢伯仁听到这里,平日里古板严肃的一张脸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喜色,颇为谄媚:“如此甚好,阿月也是个恋家的好孩子,那些地方想来也是不愿去的。”
殷无律忽然开口:“你觉得呢?”
两人面面相觑,才意识到他问的是谢月。
秦开看向谢月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又错了。
谢月这一副瘦弱的样子,不是先天不足,就是后天克扣,他竟然还当着她的面,同克扣她的人商量给什么好处!
但最令秦开心惊的是,旁人面对这样的情况,愤怒难平是正常的,打断谈话更是情理之中,但谢月从头到尾都在听着,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是身处局外的聋子一般。
光是这一份静气,就远不是常人可及的。
谢月垂下眼睛没回答。
殷无律便道:“这事原该多考虑,且等明日再回复吧。”
他起身,秦开随他一起站了起来:“便先告辞了。”
谢伯仁想留谢月再嘱咐或者威胁几句,但谢月跟着殷无律一起走了出去,他就不敢再跟了。
旁人眼里随时要病死的殷无律,有时候比秦开还要让他发怵些,大概正如别人所说,他冤魂缠身,不可靠近。
秦开见着谢月出来,赶紧上去道:“我并非故意的,只是一时着急,忘了问你的意见。”
“你觉得如何?如果能彻底解决,三年以后便放你天高地阔任意行!”
谢月一张口,就一阵晕眩,靠着路边吐了。
秦开手足无措:“这……”
殷无律眼前无光无色,只能听见谢月喉口里的声音。
她恶心而抵触,却又习惯了隐忍。
他把帕子递过去,问:“你要吃东西吗?”
——
谢月又坐在了殷无律的桌前。
这次没有点心,但有饭菜。
秦开略微皱起了眉头。
平心而论,谢月的吃相不算让人难以忍受,但她从用餐时筷子不熟练的使用,再到她把所有菜都堆到碗里的习惯,都暗示了她之前的生活和处境。
谢月夹起一个鹌鹑蛋,不出意外地掉到了地上。
她弯腰去捡,被秦开拎着起来,秦开只觉那胳膊一碰都仿佛都要折了,道:“谢家这样一个家族,连个饱饭都不给你吃吗?”
殷无律微微停筷。
秦开解释道:“你没看见她有多瘦,哪里像这个年纪的小丫头。”
谢月固执地用手捡起地上的鹌鹑蛋,表面不是很脏,于是擦了擦,重新吃了。
秦开震惊。
面对着他和谢伯仁都那么从容淡定的谢月,却在一颗小小的鹌鹑蛋面前显出这样的一面。
贫穷与饥饿,难以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