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大学刚刚落成的新报告厅内,挤满了来自伦敦大小报社的时事新闻记者。
穿戴整套苏格兰场高级警官制服的亚瑟坐在台上,他伸出手从路易的手中接过签字笔,洋洋洒洒在面前的文件上签下大名。
虽然他的签字姿势一如既往的潇洒,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够找出亚瑟今天的不同之处。
如果用艺术性的语言表达,那就是黑斯廷斯先生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
如果用朴实一些的语言表述,那就是他的肩章上除了圣爱德华徽章以外,又多了一根指挥棒。
当然,随着这根指挥棒的增加,他的名片也相应的更新了。
伦敦大都会警察队助理警察总监,
大伦敦警察厅下属伦敦警务情报局局长,
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伦敦警务学校筹建委员会主席,
并拟任第一任校长的亚瑟·黑斯廷斯先生。
名片上的墨迹还未彻底干涸,用手指轻轻一抹还能感受到几丝温热。
签个字虽然用不了多少时间,但亚瑟却很享受这个过程。
因为这可能是过去几个月,乃至于将来几个月当中,他干得最轻松的活儿了。
亚瑟笑着站起身,同坐在他对首的霍纳校长互相交换协议文件,随后紧紧地握住了这位昔日师长的手臂用力摇了摇。
“霍纳先生,很高兴苏格兰场能与伦敦大学达成部校合作协议。我毫不怀疑伦敦大学将会为苏格兰场的中层骨干力量提供充分的知识培训,而他们也将用在这里学到的知识回馈广大的伦敦市民。我相信,在我们的通力合作之下,伦敦所有凶恶的犯罪分子都将无所遁形。”
霍纳校长虽然极力想要掩饰自己激动地心情,但止不住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感情。
“我必须得承认,如果说1831年伦敦大学所取得的最重要突破就是成功获颁教学皇家特许状,那么1832年我们的头条新闻就是同苏格兰场达成了合作协议。亚瑟,相信我,选择伦敦大学作为合作对象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决定。”
亚瑟闻言只是笑着开了個玩笑:“校长先生,我可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是选择成为这里的学生,所以促成苏格兰场和伦敦大学达成合作协议终究是只能排在第二正确的位置上。”
霍纳哈哈大笑道:“第二正确也是正确,这总比去某些教会大学做错误决定好得多。不是我在替学校自我吹嘘,但是你作为我们的杰出毕业生应该了解,伦敦大学在化学、地质学、医学等等自然哲学方面的人才储备可不是某两所教会大学能够相提并论的。”
“当然。”亚瑟笑着回道:“毕竟苏格兰场也没指望警官们能通过念诗的方法去削弱犯罪分子的势力,我们需要的是更多的科学理论,更加先进和专业化的培训,这就是我们选择伦敦大学的最重要原因。”
台上一老一少其乐融融,而台下的记者们则等不及要提问了。
看在今天心情不错的份上,亚瑟也很乐于回答他们的问题。
只不过,他所能说的,也不过是重复刚才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车轱辘话而已。
至于,他为什么会促成、能促成苏格兰场选择与伦敦大学展开合作,而不是隔壁那个讨人厌、但却同样开设了许多自然哲学领域学科的国王学院,亚瑟当然不会说出真实原因。
其实,真实原因也没有那么复杂,只要看一眼国王学院的校董会名单就能洞悉。
在上任国王乔治四世驾崩之后,目前国王学院的校董会主席正由威灵顿公爵担任。
牛津与剑桥大学是教士们的大本营,隔壁的国王学院则是托利党保守派新生力量的培训基地。
因此,对于亚瑟来说,说服内务部接受同伦敦大学合作,并不是一个太难的事情。
而对于负责编制苏格兰场年度预算的财政部来说,伦敦大学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原因是,他们的学费相较于牛津、剑桥等古典教会大学真的很便宜。
而且位于伦敦的区位因素也使得财政部可以免于替警官们报销高额通勤费的顾虑。
更遑论亚瑟还说服他们相信伦敦大学的教育质量确实过硬。
即便伦敦大学目前的社会声誉和认可度还赶不上牛津和剑桥,但最起码在英格兰地区也是可以排第三的。
虽然英格兰暂时也就只有四所大学而已,但再怎么说咱也不是最后一名,不是吗?
至少在亚瑟看来,如果一所大学连埃尔德这样的家伙都能教育,那么还有什么人是他们教育不了的呢?
廉价、高效、能提供相对优质的教育,并且还是辉格党大本营。
哪怕把英格兰的地皮翻个底朝天,都再也找不出一所比伦敦大学更合适培训骨干警官的大学了。
所以,这件事自然也就在没有受到太多阻力的情况下顺利通过了审批。
有了伦敦大学的帮助,苏格兰场可以在短时间内搭建起一个警务学校的框架,而伦敦大学也收获了政府部门旱涝保收的培训收入,这确实是一桩双赢的交易。
乐得合不拢嘴的霍纳校长甚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许下了不少豪言壮语。
他表示伦敦大学将会利用好这次与苏格兰场合作的机会,探索开辟刑事犯罪新学科的道路,而且还大胆的畅想伦敦大学将来可能会考虑在学校开辟出一个专门的警务学院。
学校的教学目的不仅仅是帮助苏格兰场培训在职的优秀警官,未来更有可能会致力于教育出专门的法医和毒理学方面人才,并将他们输送到苏格兰场下属的多个部门任职,为伦敦市民提供一个更有保障也更安全的社会环境。
而当记者们提出不列颠历史上从未成立过专门培训警察的学校,这样的行为是不是预示着政府正在加强对于英国人民的控制时。
早就预料到他们会问出这种东西的亚瑟便拿出了先前已经预备好的话术。
“我理解各位的忧虑,不过在此之前请先看一看警察部门取得的成绩。伦敦各个治安法庭的案件卷宗显示,在苏格兰场成立的这两年多的时间中,伦敦市民每年因为盗窃、抢劫等犯罪行为所蒙受的财产损失,已由1828年的76万英镑下降至33万英镑。
而在泰晤士河沿岸的各个码头区域,盗窃频率的下降尤为显著,昔日伦敦区域内活动较为猖獗的几个犯罪团伙也已被定点清除。作为一名苏格兰场的助理警监,我可以向市民承诺,在警务学校成立后,对于犯罪行为的打击也将变得更加有力且高效。
并且,苏格兰场成立警务学校的初衷,便是为了寻找一条在警员数量不大规模增加的前提下,还可以持续提升服务质量的道路。早在苏格兰场成立之初,我们便再三申明,不列颠不会成为法兰西那样的警察国度。如今,我们也已经从事实层面证实了这一点。
大伦敦警察的社会声誉不仅受到了伦敦市民的认可,也受到了英格兰其他地区公众的认可。就我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市民们应该担心的不是苏格兰场的警察越来越多,而是我们的警察可能会越来越少。
因为从去年开始,我们就不断收到来自伯明翰、曼彻斯特和布里斯托尔等地私人治安协会的邀请。这些有产绅士由于不信任当地的治安力量,忧虑自己的财产会受到暴徒的抢劫、盗窃,所以自发筹资希望能从苏格兰场聘请一些有经验有能力的警官前往当地担任治安人员。
我说的这些全都是实话,不存在半点虚假。如果举例而言,诸位当中的不少人应当都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那起发生在斯托地区的残忍谋杀抢劫案了。就在昨天,我们就收到了斯托山地私人治安协会的求助邀请。
这些绅士们愿意花费苏格兰场警员正常薪水的三倍,从我们这里聘请两位干练警官负责以斯托为中心周围 3英里地区的治安。
任务主要包括:集中在晚上巡逻,对嫌疑人员进行搜查、监督,巡查酒馆及流浪人员居住的出租房。而当案件发生时,这两名警官也有责任对他们逮捕的犯罪嫌疑人提起诉讼,一并负责搜集证据、组织证词和将案件呈交地方治安法庭。
实话说,这几乎和我们在苏格兰场干的活儿一模一样,但是那两个好命鬼却只需要负责三英里的区域就能拿到三倍的高薪。话说回来,先生们,你们知道苏格兰场的警官每人每天的巡逻量是多少吗?”
记者们听到亚瑟发问,先是互看一眼,随后有人举手探问道:“六英里?”
亚瑟开玩笑道:“虽然您猜错了,但我还是要感谢您的祝福,这位先生。苏格兰场的警官平均每个人每天要巡逻十英里。而且,这还是在苏格兰场扩编后的情况。两年多以前我刚加入苏格兰场的时候,我的运动量是每天十五英里,最糟糕的是,当时一线的工资还没涨呢。
所以,如果大伙儿要担心不列颠会沦为警察国度,不如先去同斯托山地私人治安协会的绅士们谈一谈,他们那里建成警察国度的进度可比伦敦快多了。至于苏格兰场,你们完全不必担心。
因为据我了解,像是斯托山地私人治安协会这样的组织在不列颠还有三百多个,如果每个协会都从苏格兰场挖两个人走,很快伦敦的警察就一个都不剩了。”
亚瑟开了个玩笑,顿时把台下的记者们逗得纷纷大笑了起来。
有的记者甚至还同他打趣道:“黑斯廷斯先生,如果我想聘请您来我们报社做私人安保,您开价多少?”
亚瑟笑着问了句:“您是哪家报社的记者?”
“《曼彻斯特卫报》。”
“所以是去曼彻斯特?”
“当然。”
“那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去。”
“为什么?”记者笑着问道:“您难道要说,您是故意要同钱过不去,非得留在苏格兰场为市民们奉献自己吗?”
“不,先生,我没有那么高尚。”
亚瑟笑着回道:“我只是担心我打不过你们曼彻斯特的码头流氓,哪怕是伦敦本地的,我对付起来就已经够呛了。你瞧,我上次去利物浦不就叫人打了一枪?利物浦都这样了,去曼彻斯特我怕把命搭上。”
亚瑟话音刚落,报告厅里便又传来了一阵笑声。
霍纳校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笑着站起身宣布道:“先生们,时间差不多了,采访就先到这里吧,今天你们的工作已经足够成功了。”
“再见,霍纳先生,今天确实是一次成功的采访,我相信我们会写出一篇好稿子的。”
记者们稀稀拉拉的散了场,霍纳看到人走的差不多了,这才转过身冲着亚瑟笑着说了句:“亚瑟,我的好小伙子,几年前我替你颁发学业奖金时,我就知道伱会有个好前途的。我当时还想着,也许有一天你会回馈母校,但我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天居然这么快就到来了。”
亚瑟一边起身整理着文件,一边笑着回道:“校长先生,不是我回馈母校,而是在我看来,伦敦大学就是目前的最优选项。回馈这个词,您用的实在是太重了。如果我真的有能力回馈学校,那我今天带来的就不是苏格兰场的协议,而是东印度公司的了。”
“哈哈哈!你还记着那个事呢?”
霍纳感叹道:“当初你们这第一批学生最羡慕的就是牛津的贝利奥尔学院了,或者说,全不列颠的学生都羡慕他们。毕竟贝利奥尔可是目前英国唯一能通过正常录用程序进入东印度公司文官系统任职的地方,如果是其他学校毕业的,想去东印度多多少少得上点手段。”
说到这里,霍纳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这段时间,印度总督威廉·本廷克勋爵好像在东印度公司内部力推改革,甚至就连印度人也被允许进入公司内部担任职务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准哪天我们的学生也可以正大光明的走进东印度。”
“我在报纸上都看到了。”亚瑟打趣道:“不过比起本廷克勋爵在选拔用人方面的改革,我还是更关心针对印度殉葬制度的禁令。驻印陆军司令查尔斯·内皮尔将军对印度人说的那段话,确实很有意思。”
“他说什么了?”
亚瑟回忆道:“内皮尔将军对印度人说:‘你们说烧死寡妇是你们的风俗,这没问题。但是我们不列颠人也有我们的风俗!在英国,当男人们烧死一个活着的女人时,我们就会在他们的脖子上系根绳子,把他们活活吊死。你们尽管去搭你们的柴堆去吧,不过在柴堆的旁边,我的木匠们也会为你们建起一个绞刑架。你们按你们的习俗走,我们也按我们的习俗办!’”
霍纳听了这话,感慨道:“或许内皮尔将军的管理方式是粗暴了点,但是他想要达成的目的确实高尚的,我们不能太责备他的行为。不过……话说回来,你最近怎么突然关心起印度来了?难不成你也想去东印度公司任职?”
亚瑟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过了找工作的年纪了。我也没有特别关心印度,只是对内皮尔将军产生了点兴趣。因为前阵子我在利物浦的时候,刚好在那里见到了他的兄弟皇家海军的查理·内皮尔将军。喔……或许我不应该这么称呼的,因为他实际上还没恢复现役。”
“查理·内皮尔?”霍纳问了句:“他去利物浦干什么?那里霍乱闹得那么急,也不是个度假的好地方呀?”
亚瑟笑着回了句:“但是他可以坐船出海,找个阳光明媚的度假地嘛。”
“这帮退役的将军们确实过得舒服啊!毕竟他们有退休年金。”
霍纳叹了一句,随后冲亚瑟说道:“不说这个了,肖邦先生正在音乐室练琴,你不是说找他有些事情吗?”
亚瑟点头道:“行,那就有劳您带路了。毕竟我读书那会儿,学校里面还没有音乐室呢。”
霍纳轻轻一笑:“或许你应该多挤出点时间在学校里转转,我们自从拿到教学特许状以后,兴建的东西比从前可多了太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