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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皇家学会恩仇录

    说起皇家学会这个组织,许多人首先会想起的莫过于艾萨克·牛顿、罗伯特·胡克、亚当·斯密、威廉·配第和罗伯特·波义耳等在各个学术领域大名鼎鼎的研究者。

    但实际上,却甚少有人对皇家学会的成立背景有过深入了解。

    皇家学会的前身其实是一个由12名科学家自发组成的俱乐部性质的小团体,他们自称‘无形学院’,成立之初,这个俱乐部也没有什么硬性规定,定期召开的目的也只是集合大家一起研究实验并交流讨论各自的发现。

    但是在护国公克伦威尔执政时期,这个组织一度被迫解散,直到查理二世1660年复辟后,这群科学家才得以在格雷山姆学院继续运作。

    由于此时对科学感兴趣的达官显贵们越来越多,所以无形学院的成员数量也与日俱增。于是,没过多久,建设了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的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便提议应当成立一个促进物理、数学实验知识的正式组织。

    而刚刚复辟的国王查理二世为了赢得这群热爱科学达官显贵们的支持,也爽快的为他们颁发了皇家宪章,批准成立‘以促进自然知识为宗旨的皇家学会’。

    在皇家学会成立后,他们的会员数量很快便突破200人。但是,会员数量的增加并不代表学术声誉的增加。

    虽然皇家学会成立的最初目的和宗旨是为了促进自然知识和科学的进步,是希望作为一个学术机构来立身的,然而在实际运作中,情况却并非完全如此。

    由于对科研资金和政策扶持的依赖,皇家学会经常需要招纳许多拥有宽裕家境或显赫社会地位的会员,通过从他们手中获得赞助收入以渡时艰。

    长此以往,皇家学会中非科学家人数一直在稳步上升,17到18世纪间的数任会长甚至都不是科学界人士,他们的存在,也使得皇家学会渐渐迈向了清谈俱乐部的范畴。

    至于王室方面,自查理二世起的往后几代国王,虽然都公开以皇家学会赞助人的身份自居,但是国王也只是想通过皇家学会来控制其内部的贵族成员,以此树立自身的威望,而非是要利用科学知识解决实际问题。

    所以,王室反倒乐于见到皇家学会里不学无术的贵族成员越来越多,并且从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

    不过,好在皇家学会里面虽然从事科学研究的成员还不到一半,但是这一半的成员却出了艾萨克·牛顿、亨利·卡文迪许等等奇才,所以长达100多年的演变过程中,皇家学会的学术声誉及社会形象依然在不断提高。

    而巴贝奇等人在文章中猛烈抨击皇家学会管理制度的最大缘由,还是得归结于那位自1778年当选皇家学会会长,并自此把持会长职务长达42年的约瑟夫·班克斯爵士。

    虽然论起学术声望,班克斯完全无法与牛顿相提并论,但是在皇家学会的发展过程中,班克斯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

    正是在班克斯的任内,皇家学会开始不断加深与英国政府间密切的非正式合作关系,使得皇家学会在职能上开始不断向法兰西科学院与柏林科学院靠拢。也正是从班克斯开始,皇家学会的研究目标从最开始的学者们自由发挥,变成了优先为英国的海外扩张及商业利益服务。

    不过,要想完成这样的转变,自然不是靠口头说说就能决定的。尤其是在英国拥有浓厚地方自治传统的国家,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理所当然将其视为了班克斯对于学术自由的冒犯之举。

    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班克斯便开始着手在皇家学会内部加强他的个人控制力,大搞他的学术集权。

    而班克斯使用的手段也不新鲜,无非就是利用手中权力在关键岗位上安插自己人,通过任人唯亲的方式逐步控制皇家学会的行政事务。

    此外,他还会通过削减科研资金和控制学术论文发表的方式来排除异己,并借此申明他在皇家学会以及英国科学界的权力是无限的。

    如果总结历史经验,在英国敢于这么干的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皇家学会的克伦威尔’约瑟夫·班克斯爵士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他嘴上声称皇家学会内部团结一心,但实际上,在他担任皇家学会会长期间,科学家们一天都没有停止对他的攻击。

    听风就是雨的舰队街媒体自然也不会放过如此有话题性的新闻,1795年班克斯获颁巴斯勋章时,就有好事者绘制了一幅名为《伟大的南太平洋毛毛虫羽化成蝶》的漫画来讽刺班克斯。

    因为班克斯早年间曾经跟随传奇探险家詹姆斯·库克船长完成了他的第一次环澳大利亚航行,在航行结束后,他还出版了航行游记并因此名噪一时。

    虽然班克斯在此之后一直竭力修复自己的公众形象,但实际上,直到他1820年卸任皇家学会会长前,对他的嘲讽和愚弄一天都没有停止过。

    在班克斯对皇家学会的统治结束后,皇家学会曾经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和平期,久负盛名的大化学家和大发明家,法拉第的导师汉弗里·戴维爵士在1820年宣誓就任新一届皇家学会会长。

    不过,戴维虽然能在学术方面服众,但是他这个人天性善妒,见不得别人超过自己。哪怕是他亲手栽培起来的法拉第,都不能逃脱戴维的刻意打压。所以这段时间皇家学会的风气虽然有所好转,但也就仅仅是比先前强了一点点罢了。

    1827年,汉弗里·戴维去世后,皇家学会司库戴维斯·吉尔伯特接任会长。

    但是吉尔伯特先生显然是个聪明人,他深知自己既不像戴维那样拥有过硬的学术经历,又不像是班克斯那样会混圈子拉赞助,所以这皇家学会会长的位子实在是坐不得。

    所以刚一当选,吉尔伯特便立刻开始着手寻找接替者。

    当然,在寻觅新会长的过程中,吉尔伯特还是动了些小心思的。

    皇家学会会长的位置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属于既没有油水又劳心劳力的鸡肋,但是对于那些不缺名利的上流人物来说,会长头衔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因此,吉尔伯特当时倾向于寻找一位政界大人物来接替自己,看看能不能顺便从这个过程中捞取些好处。

    果不其然,他刚一放出风声,立马有不少人主动示好。而在一众候选人里,吉尔伯特最中意的当属时任内务大臣、托利党大佬、亚瑟的老上司罗伯特·皮尔爵士。

    罗伯特·皮尔可能接任皇家学会会长的消息在舰队街不胫而走,并立刻引起了科学家群体的强烈反弹。

    地质学家亚当·塞奇威克撰文猛烈抨击道:“如果学会的理事会准备成为一个纯政治性机构,那么科学的地位将必然下降;届时,我们将不可避免地匍匐在政治庇护者的领导下!”

    而皮尔爵士在看见这样的情况后,赶忙发表声明宣称自己无意竞逐会长职务。毕竟他想取得这个头衔是为了镀金而不是为了惹得一身骚的。

    科学家们在击退了罗伯特·皮尔以后士气大振,并顺势推出了自己的候选人——天文学家约翰·赫歇尔。

    但一心想把会长职务换个肥缺的吉尔伯特当然不会同意这样的做法,而且由于长期担任学会的司库,吉尔伯特也很清楚皇家学会的财务状况到底有多糟糕。

    他认为,如果皇家学会不能与政治紧密结合,那么将来学会将很难继续取得足够的政策支持与丰厚的财务赞助。所以选个政治家来当会长,这也不失为一种对科学研究的推动。

    在这方面,吉尔伯特倒也不是光说不做。因为在他代理会长期间,皇家学会在财政方面的状况大有改善。在吉尔伯特的主导下,皇家学会不仅成立了‘捐赠基金’广收赞助,而且还从逝世的布里奇沃特伯爵那里得到了一笔高达8000英镑的遗赠用于发展科学事业。

    而在经过了一段长达三年的拉锯以后,吉尔伯特终于决定光荣让贤,他选定了一个他认为合适的人选——国王胞弟苏塞克斯公爵,并声称自己将全力支持亲王殿下当选。

    不得不说,吉尔伯特这次推举的人选很巧妙。身为上议院成员的苏塞克斯公爵不仅可以在政治上为皇家学会争取资源,而且还给皇家学会带来了真正的王家光环。最重要的是,在诸多王室成员当中,身为自由主义者、倡导废奴和废除《血腥法典》的苏塞克斯公爵在民间声望极佳。

    因此,哪怕是原先极其反对政客插手皇家学会的科学家们也出现了内部分裂。

    有人坚持认为提名苏塞克斯公爵担任会长的行为是怠慢的,与牛顿留下的席位所不匹配的。

    还有声音高呼:“世界上并不存在一条通往知识的‘皇家捷径’,为什么那些本该由学识授予的最高荣誉要存在捷径?”

    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会员对公爵抱有期待。

    医生兼古物学家托马斯·佩蒂格鲁就公开表态说:“公爵是一位爱国者,也是科学事业的长期支持者和赞助人,因此极其适合坐上这个位子,出任英国第一个科学机构的掌舵人。”

    而会长选举的投票过程也足以见得皇家学会内部的撕裂。

    根据计票结果,苏塞克斯公爵获得119票支持,排名第二的约翰·赫歇尔则以111票憾负。

    在上台以后,苏塞克斯公爵也深知手头的活儿不太好干,为了赢得科学家团体的信任,他先后通过了重要改革。

    他先是在1830年宣布成立各学科的专业委员会,改变学会的组织模式,倡导不同领域的科学研究向着更专业化、精细化的方向发展。

    随后,又出台了若干规章,完善了科研评价与奖项授予制度。并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学术委员会,负责起草和完善有关皇家学会荣誉的授予制度。

    为了避嫌,苏塞克斯公爵还特别要求,奖项不得授予委员会成员。并且奖项获得者必须是健在的,其研究成果应当以出版物或演讲等可以量化的直观方式呈递给学术委员会。

    而对于在竞选会长过程中输给自己的对手约翰·赫歇尔,苏塞克斯公爵也不吝赞美之词,他多次评价对方道:“赫歇尔先生堪称自然哲学家的完美典范,就像是从里走出来的人物。”

    苏塞克斯公爵的这一系列举措在最初的几年中的确稳定住了皇家学会科学们的情绪,但是随着议会改革的通过,时刻要求进步的科学家们的目光自然又落到了那个皇家学会的顽疾上。

    长期以来,皇家学会的会员准人条款一直沿袭了1730年的规定,即候选人只需提交一份证明材料,并附上3名推荐人姓名,便可申请入会。此外,一年中会员的申请和当选数量也没有任何限制。

    这一点,让大伙儿一直很看不过眼。

    在亚瑟启程前往欧洲大陆以前,他到访皇家学会赞助科学讲座却不愿顺势成为学会成员就存在了这方面的考量。虽然他勉强可以称作一位自然哲学的研究者,但是他身上的政治背景确实太敏感了。

    此时加入皇家学会不仅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反倒会让身为会长的苏塞克斯公爵难做,弄不好还会让一部分原先与他关系不错的皇家学会成员反目成仇。

    而苏塞克斯公爵此次来到哥廷根大学,除了替汉诺威王国的自由制宪改革站台,重返母校故地重游以外,还肩负着与柏林科学院院长亚历山大·冯·洪堡商讨科学合作的重任。

    一直致力于全球科学合作的洪堡不久前曾经致信公爵,请求英国政府和皇家学会能够批准在澳大利亚、好望角、加勒比诸岛等英属海外领地上建立固定的磁力检测站。

    而公爵这次到访哥廷根,将会与洪堡就这项科学合作的具体事宜深入商谈。如果这次合作能够谈成,即便没办法压下科学家们要求改革会员准入制度的呼声,最起码也能用新头条取代旧头条,让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亚瑟在会客室里听完了公爵的讲述,也觉得这是件颇为棘手的问题。

    公爵坐在沙发上,托着红酒杯苦笑道:“亚瑟,你就任哥廷根大学学监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与科学家们打交道究竟有多困难了吧?”

    亚瑟笑着正欲开口,岂料会客室外突然传出了一阵剧烈的争吵声。

    “喔!我的上帝啊!瞧瞧,这不是咱们坚强不屈的民族主义战士海因里希·海涅先生吗?”

    “呵!迪斯雷利先生,想不到你这个英国犹大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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