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喻睁开眼,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脚下的湖面如血一般猩红,远处的天边黑云滚滚不见尽头,夜喻秉烛而走,不理会那如泣如诉般的风声。
“你这心湖,一片废墟啊。”夜喻所持的烛火之中响起阵阵冷笑,若是仔细听听这才会发现声音的来源不是前任狼君丹的魂魄又是谁的。
“聒噪。”夜喻手上微微用力,丹的魂魄便被这冷焰灼烧的惨叫起来,一时间整个空间内都回荡着丹的咒骂声。
当年那一战,丹实在是太不禁打了,不像外界传闻的那么难缠,自己固然是情报占据上风,但这个男人不至于这么容易死才对。
“你想利用我斩断你的约束,以纯粹的灵武师的身份飞升,是这样吧。”夜喻见烛火中没什么声音了,这才微笑道。
“什么飞升?我不知道。”丹虚弱的出声道。
夜喻也不追问,就留着他继续受着这取自于冥界的灼骨冷焰的罪吧。
空间中的风吹的夜喻身形摇晃,几次险些跌倒在地,越是如此,夜喻的脚步愈发坚定。
不知走了多远,夜喻停在了一座衣冠冢前,夜喻俯下身拍了拍坟冢笑道:“我答应你的事,没食言吧。”
“嗯,谢谢你。”
夜喻的身后忽然出现一个少年,那人和夜喻十分相似,只是少年面对夜喻显得很局促,低着头不敢看这个长大了的自己。
夜喻没有转过身,挥了挥手就当打过招呼了。
“你妹妹的仇我一直在努力,你放心吧,记得转世投胎了,要好好活着。”夜喻直起腰,长舒一口气道
“是你的妹妹!”
少年大喊道:“不是我的妹妹,是我们的妹妹才对。”
夜喻终于转过身来了,他死死的捏着那支蜡烛,摇曳的烛火中,还能听到丹的哀嚎声。
“为了妹妹,我到底失去了多少,嗯?”
夜喻冷笑着看着面前的自己,面对着这个从未被污染过,也没有经历过生死的自己,他感到有些好笑。
不知为何,自己忽然觉得,当年自己就应该死在那条巷子里才对。
“你!”少年气急跺脚,却也无话可说。
“再会吧。”夜喻转过身就要走。
霎时间,整片阴暗的空间内,亮起一丝光芒,虽然不多。
白衣夜喻抱着少年,所立之处的湖水变得清澈,与夜喻脚下的猩红湖水截然不同。
见到来者,夜喻脸色一变,转身就要离去。
白衣夜喻一踮脚,身形便落到另一面。
“烦不烦。”夜喻皱眉道。
白衣夜喻没理他,自顾自的看了一眼身后,似乎是确定什么东西还在不在。
“你不是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是修客吗,我倒是有个答案,想听听吗。”白衣夜喻回过头,慢慢开口道。
“我不感兴趣。”
“你不得不感兴趣!”
白衣夜喻怒喝一声:“你想做什么?!想把夜雨馨在你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记忆也抹除掉?你还是人吗!”
“我早就不是人了!”夜喻也是咆哮道:“冥王每一次让夜雨馨重新回到人间就需要用我的阳寿来换。看看这片心湖啊,早就在当年被那个男人打的粉碎了,我是什么?我不是什么灵剑师不是什么天才修客,我就是一残缺修客!”
夜喻说完这一切,似乎是用尽了自己的所有力气,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放弃的理由?”白衣夜喻放下少年,呼出一口气:“今天两个你们都在这里,那就把话说明白吧。”
夜喻疑惑道:“两个你们?”
白衣夜喻咧开嘴:“我可从来没说自己是夜喻。”
一眨眼,白衣人一拳打到夜喻脸上,一下子将夜喻打飞了出去。
大风起,卷起满天乌云不断翻滚,白衣人身处半空之中,睥睨一切。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回荡四方。
“你觉得修客应该仗剑来给这个世界说个道理,结果在京都被人按死眼睁睁看着仇人从眼前走过去。你在六芒星从下杀到上,最终却发现即使是修客也依然会受到制约,你害怕面对李修真。因为你根本想不到怎么杀了他,你明白这个道理,夜雨馨的死根本和李修真没有任何关系。你只能欺骗自己,骗自己强提起一口心气来讲这个不算道理的道理,让自己站在道德的高点上来给李修真出题……”
“说够了没有。”夜喻颤巍巍站起身,脸色阴晴不定。
“你怎么这么天真。”白衣人叹息一声:“好,退一万步来说,李修真觉得自己做错了,又怎么样呢,他一个六星异客,在枫宁城他不想死,就没人能杀的了他。”
“这种事不用你来管。”夜喻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白衣人,“你刚刚说了,他不想死就没人能杀他,要是他一心求死呢?”
白衣人沉默无言。
夜喻踩在湖面上,点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扭过头看了一眼曾经的少年,在他的眼中闪烁着无尽的哀伤。
当好人有什么好的,好人,能保护得了娘亲吗。
在妹妹需要自己保护她的时候,自己被禁锢石束住了手脚,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受辱。
在娘亲需要自己拿钱治病的时候自己在大雨中求了那些人一夜,只能落魄回家看着娘亲死去。
在姐姐需要自己来撑起这个家的时候,自己被组织勒令不得对京都子弟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从自己面前嬉笑而过。
三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每个夜晚的梦中,她们的身影每摇晃一分,每靠近自己一分,自己便会觉得整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来。
“夜喻,对不起,我说了你很不爱听的话。”夜喻直起身子,朝着那个年少的自己道歉:“已经有太多人为了这烂摊子付出了代价,他们不该如此的,所以我来枫宁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了。”
唐亦枫,唐门的下一任掌门,就这样被自己坑蒙拐骗到了六芒星。
唐亦雪,唐门当家人的掌上千金,就这样跟着自己过上了亡命天涯的日子。
罗兰,她原本可以好好做她的发财梦的。
秦逍遥,他也明明可以好好铸剑,成为一个极好的铸剑师的。
自己的手上,永远擦不干净的,是这些同伴的血。
那天的夜喻是第一个见到秦逍遥的,是自己亲手剖开了他的肚子,取得了那本羊皮古书。
秦逍遥没有力气再说话,只是张了张嘴。
那个成天爱开黄腔的汉子,到死的最后一句话就只是。
“噫,我死矣。”
夜喻心中在滴血啊。
夜喻揉了揉脸,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少年夜喻手里攥着什么,他倔强的昂起头说道:“你答应过妹妹的,长大了就要娶她。”
夜喻看了看天上的白衣人,却已不见。
夜喻正欲抬脚,一声呼喊便让其心弦紧绷起来。
“哥哥。”
一滴泪水坠入湖底,溅起无数回响声。
不知什么时候,夜喻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记忆深处。
在那里,有身穿连衣裙的女孩,等着自己。
她扎着马尾,双手倚在背后,抿着嘴,蹙着眉,有些生气地看着来者。
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夜喻心中腹诽,是白衣人那一拳给自己打过来的吗。
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夜喻,在见到夜雨馨的那一刻起,就再也生不起要将这份记忆彻底抹除的想法。
“又长大了,大孩子了。”夜喻伸手摸向女孩的头,女孩伸手打掉了夜喻的手,飞扑入夜喻怀里。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看我,这里好冷,好无聊。”女孩小声说道。
夜喻看着怀里的她,轻轻叹息一声。
自己的一切伪装,全部都被识破了。
这方属于自己的心湖里,除了代表善良的少年和代表邪恶的自己以外,还有一个无关善恶存在的白衣夜喻,可白衣夜喻,却不是夜喻。
他到底是谁呢。
夜喻抱着夜雨馨一跃来到心湖中的废墟里,找了处高楼,一齐看脚下风过湖面的风景。
“哥哥,这里太暗了,我不喜欢。”
夜雨馨悄悄拉起夜喻的手,依偎在他的身旁说道。
夜喻一手环绕过去,轻轻将夜雨馨揽入怀里:“没事,天会亮的。”
夜喻抬起头,满天乌云消散开来,阳光直下,脚下的湖水褪去猩红,变得蔚蓝一片。
不远处的废墟中,白衣人背着少年夜喻走在湖面上,白衣人忽然回头道:“你刚刚想要给夜喻看什么。”
少年夜喻不假思索地张开手,手心里是一个非常精致的胸针,胸针的图案是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她曾说这是她最喜欢的花。
白衣人哑然失笑。
原来世间的真情,竟是可以这般简单。
……
夜喻猛然醒来,眼里闪烁不定。
“醒了,老大。”
曹天智还在开着车,见夜喻醒来这货偷偷抹了抹嘴,不吭声地把只剩半袋子的酥饼又递了回去。
“睡了个好觉,累坏了这些日子,谢谢你了。”夜喻接过酥饼重新打上结,伸了个懒腰道。
车行至红灯处,曹天智停下车,忽然惊讶的看向夜喻。
“怎么?”夜喻疑问道。
“没事,老大又变帅了。”曹天智打了个哈哈,重新启动了车子。
两位各怀心思的男人又开始了沉默。
行至下个路口时,前方的红绿灯又开始由绿转黄。
曹天智轻点刹车,车速越来越慢。
两人忽然同时出声道。
“你不要想那么多了,老大。”
“你不要太事事亲为了,天智。”
两人都是一愣,相视一笑,车恰好停在了红灯前。
“我以为老大永远都是那个严格的兄长。”曹天智看着前方的车水马龙,微笑道。
夜喻按下车窗扭头看向街边,孩童牵着父亲的手正一路小跑着赶绿灯。
“天智。”
“嗯?”
“我们有多久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
曹天智一时怔住,他试探性地说道:“难道是老大认为不宜这么早逼李修真出手?”
红灯转绿,车流缓缓蠕动。
随着呼啸而过的风,被带走的还有夜喻一句细微不可闻的心声,却没能被曹天智听到。
“世界很美好,可我们却不是这尘间的人。”
将来的夜喻不会记得这天的自己说了这样的话,因为那时的夜喻身负剑仙剑,为天下苍生打开了一条通往希望的门。
证道之路多矣,或海之波澜壮阔或山岳之不可动摇,或苍穹之星辰或月下之辉光,或是我为我证道或是我为情证道。
唯有我自人间来,为天下苍生证道飞升,只求人间再无孩童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