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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间幕:芬里斯之冬

    M40,芬里斯,凛冬塔。

    阿泽克·阿里曼的右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蜡烛带来的光线正在他脸上颤动,羽毛笔投下的阴影波动不定,在羊皮纸卷上蔓延开来,形如鬼魅,将字符扭曲,把句子的原意一一转变成不可细细揣摩的混乱呓语

    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转头看向了书桌侧面的那几根蜡烛。

    对于一个盲人而言,它们燃烧与否当然并不重要,除非它们能和星炬一样亮——但是,自担任狼群的诗人以来,阿里曼便从未忽略过这件事。

    他会在每一个自己经常出没的地方留下显眼的光源。虽说狼群并不需要它们,而且也更喜欢黑暗的环境,可他依旧这样做了。

    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他们的盲眼诗人会在每一根经他之手点燃的蜡烛或灯芯里留下些小小的东西

    啊,别误会,你以为是灵能或法术,是吗?恐怕你错了,他知错必改。

    阿里曼伸出手,握住五根蜡烛中最长的一根,并将它缓缓举起。蜡油顺着蜡一点点滑落,在他的虎口与手指上制造出了一片轻微的刺痛。

    自从失明以后,身体为了代偿,他便拥有了更为灵敏的感知能力,疼痛自然也是其中一环。对于常人而言,这不算什么好消息,但阿里曼却非常重视此事。

    他皱起眉,举高手,好让更多的蜡油滚滚而落。连绵的刺痛以绝对不正常的方式降临到了他的身上,半分钟后,蜡油的温度已经超越了它原本的极限,落在盲者那因书写过多而变得异常粗糙的皮肤上,甚至也能泛起青烟,嘶嘶作响。

    阿里曼的眉头愈发紧皱。

    他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窗边。此时正值芬里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刻,每到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在绵连多日的暴雪中。

    寒风怒号,冷气从石头缝里钻入,试图将这个过瘦、过高且不知死活的盲人打倒在地,他却一瘸一拐地站定了身体,随后竟伸手推开了窗户。

    如死人尖叫般的声音随风灌入室内。

    光线立即熄灭,除去阿里曼手中那根已经古怪地燃烧到只剩下最后三分之一的蜡烛以外,其余的烛火已经尽数归于虚无,芬里斯极北之地的暴虐寒风正在此处肆虐。

    诡异的是,那些堆满了书柜、长桌甚至淹没了大半地面的古老纸卷竟然动都没动一下,仿佛它们其实并不存在于此处。

    阿里曼的长发如银蛇般舞动,他面无表情地侧过脸,看向这片冰雪世界中的一个小小黑点,然后张开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狼嚎。

    半秒后,狼群齐声予以回应。又过十六秒,四名全副武装的长牙杀手推开了他的门,手持斧头或巨剑,须发皆张地凝视着室内。直到阿里曼亲自关上窗户、阻绝冷风,他们方才离开这种杀戮状态。

    八只金色的野兽眼眸凝视着他,等待回答。

    “今夜可有异常?”阿里曼问。他语调低沉,所用语言古朴至极,危险的低吼在喉中隐隐汇聚,使他听上去犹如一头正在发怒的狼。

    “没有。”狼群齐声回应,并低头以示尊敬。

    为首一人率先抬起头来,野性而棱角分明的脸被伤口与刺青彻底覆盖,看上去竟好似佩戴着一副狰狞的面具。他收回武器,抬手比出一个手势以加重自己的说服力,方才再度给出带着强调的回应。

    “我以我的名字起誓,盲者,今夜没有恶灵醒来。”

    阿里曼没有言语,只是递出手中仍在燃烧的蜡烛。那人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以双手接过,随后竟被蜡油隔着手甲烫得闷哼一声,脸色也迅速变化。

    “你们的回答和事实完全相反.”盲眼诗人缓缓说道。“因此,无论此事的鬼祟将我等引向何方,今夜都必将有命线被裁断。”

    他迈步走向门口,从旋转着的石质阶梯一路向下,来到了凛冬塔的最底层。

    这座建筑并不宽阔,亦不高大,只有两层。它仅仅只是一座建立在芬里斯最北边的小小灯塔,和埃特那样宏伟的建筑完全不可比肩。但是,对于这里,狼群给予的保护力量却是十分惊人的。

    每十年都会有一个大连承担起守卫它的任务,而且只有其中最为精锐的战士才能得到这个机会。他们会结伴出发,提前徒步来此,沿途中需要应对一切危险。

    芬里斯的自然环境一视同仁,无论你是凡人或阿斯塔特,它都无所谓。只要你失去谨慎,那么你就一定会死。

    能跃出海面生撕炮艇的海妖,只在夜间成群结队出没,能把人在一秒内生啃干净的贪婪妖,可以将一头野狼连人带盾和甲全部踩碎的芬尔巨羊

    这些生活在北地的恐怖生物正是将芬里斯人不断赶往南边的罪魁祸首,不是没人想尝试着征服这里,但他们最后都成了北境的养料,其中,野狼绝对不在少数。

    阿里曼迈步走过还堆着热气腾腾烤肉的长桌,顺手举起一只酒杯,将杯中满溢的蜜酒一饮而尽。他喝得很快,仿佛那能毒死人的酒水于他而言和白水无异。

    四头狼惊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直到那酒杯被阿里木亲手扔到厚实的地毯上时,他们才意识到诗人此刻的真实情绪,那是藏在厚厚冰面之下的、常人无法得见的暗涌波涛。

    愤怒。

    而这件事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阿里曼一言不发地来到长桌尽头,他的目标当然不是这里烤炉正在旋转着的岩羊肉块,而是烤炉上方挂着的一面盾牌与一把长剑。

    而它们似乎并非简单的武器,早在阿里曼的手指尚未触碰到它们以前,一阵似有若无的嗡鸣声便开始躁动了。待到它们真的被阿里曼握在手中时,这种嗡鸣便化为了雷霆巨响。

    狼群只听得轰隆隆一声炸鸣,那长剑上便陡然泛起了暗红的死火。盾牌的转变则更为惊人,它原先不过只是一面不起眼的单手木盾,哪怕在凡人的武装里也不算什么,可现在竟成了一面半人高的大盾。

    若是稍微弯腰,阿里曼甚至能完全藏在后面。它通体泛着暗哑的漆黑,宽厚而方正,一个极其庞大的驱邪神符正在盾牌中央狂放地绽亮。

    “通知头狼,狼群必须出动。”诗人低沉地说。“然后和我来。”

    通讯器的清鸣响起三次,脚步声紧随其后,跟着阿泽克·阿里曼那似有若无的步伐开始碾压木地板。

    厚重的大门被推开,风雪倒灌而入,五个身影一言不发地走出其中,踩着黯淡的月光步向北境那已被冻住的冷海。若是不说出来,谁会知道领头者与带路者均为一个盲人呢?

    厚厚的雪被钢靴踩踏地嘎吱作响,雕刻着符文的斧头或巨剑不知何时又被它们的主人握在了手里当然,还有一根蜡烛,一根哪怕是在狂风中也依旧燃烧着的蜡烛。

    它已经只剩下常人拇指长短了,落在这小小狼群头领的手中简直荒诞得可笑——但是,它在释放一种光亮,一种不真实的温暖光辉,这种光绝不该出现在芬里斯之上才对。

    他们就这样一直走,直到暗夜沉压在肩膀,厚重的冰层取代了积雪,开始承载钢靴与其主人之重量。

    野狼中的一个伸手紧了紧自己的斗篷,随后从挂在皮革腰带上的一串黑色符文饰品中取出了一小块。它看上去似乎是块石头,同样地,驱邪神符也在其上闪烁。

    他把它递给阿里曼,后者松开盾牌,让它立于冰层之上,随后伸手接过,却依旧毫无表情,仿佛一座雪做的雕像。

    紧接着,另外三块石头也被一一送至他手中,以及那根蜡烛。它的光亮已经很微弱了,盲者凝视它一会,半跪在地,将它放在冰面上,四块石头一一摊开。

    瞬间,风雪为之止息,犹如世界静止。

    “准备好。”阿里曼低沉地说。

    话音落下,他主动吹灭了蜡烛。

    这唯一的光亮就此熄灭,就连月光也被乌云所遮蔽。野狼们的眼睛倒是闪闪发光,因此,他们清晰地看见了脚下正逐渐变得透明的冰层,以及无数张被水泡得肿胀、惨白的溺死者之面。

    狼群开始低吼。

    阿里曼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握紧了他的盾牌与武器——曾身为千子军团的一员,他又怎可能不精通剑盾这般好用的技艺?只不过是后来有所生疏而已。但是,在芬里斯上度过的这一万年又帮助他将这些东西捡了回来。

    噢,是的,如此想来,他倒是很幸运,他捡回了许多自己曾经丢掉的东西.武艺、谨慎、理智,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尊严。

    很多人都不可能像他一样,有这般珍贵的第二次机会。万年以来,盲者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地感激过此事,而他唯一能够显出自己这份谢意的,便只有一件事。

    不是帮助比约恩管教他的后辈,不是接受黎曼·鲁斯的命令而成为狼群的诗人,亦不是一点点地帮助他幸存下来的兄弟们找回自我,克制自我,并缓慢地、小心地重建千子

    这些事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也是他承担的责任之一,但若是和这件事比起来,它们全都不值一提。

    阿里曼举剑,举至最高处,最后猛力下刺,直至他完全跪倒在地,直至剑刃尽数没入坚冰之中。

    溺死者们齐齐睁开了眼睛,黑火开始蔓延,尽在一瞬之间,便如海水般淹没了所有的死者、所有的海域。

    紧接着,天地倒转,月与海悄无声息地换了个方向,乌云散去,四头野狼绷紧了肌肉与神经,敬畏、恐惧却又勇敢地站在月光之上,开始执行护卫一职。

    而阿泽克·阿里曼,他开始发问。

    对准天上的死者们发问。

    “是谁在呼唤芬里斯的力量?”他极其严肃地问。

    死者们张开嘴,寒风呼啸,死火沸腾,一个声音伴随着坚冰破碎的嘎吱声缓缓响起。

    “黎曼·鲁斯。”这个声音说道,充满了虚无的空洞。

    野狼们对此似乎一无所知,只有阿里曼惊愕地咽下了一口鲜血,但这不是结束,他还有问题需要被解答。

    “在哪里?他在何处呼唤?”

    死者们再次应答,坚冰的碎裂声仍在持续,它们的声音似乎变得凝实了一些。

    “黑暗虚无之地、不应存在的监牢、狂人的幻梦、人造的地狱、子对父所能犯下的最大忤逆与最大期许。”

    阿里曼情难自禁地深呼吸,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发问。

    “他危险吗?”

    “并不.但若他脱困,那么危险便即刻到来。”

    脱困反而才是最危险的那一刻?为什么?

    阿里曼眉间的皱纹愈发深刻,他本能地就想发问,但他亲手掐死了这份涌起的求知本能,坚定到判若两人。他明白,问题所剩不多,必须用在更关键的地方,而非满足他这份因诅咒而诞生的求知欲。

    “他为什么要踏入这座监牢?”

    “因为他想拯救他的兄弟,莱昂·艾尔庄森”

    这一次,死者们回答的声音极为悲伤——阿里曼细细地看过这些溺死之人的脸,心中竟也涌起一样的伤痛。

    这些回答他的人们并非只是一种抽象力量的化身,或因恐怖而被束缚在此地的恶灵。恰恰相反,他们是镇压恶灵的器具,是自愿牺牲者,是崇高的殉难者。

    若国教敢于公布这份名单,其上的每一个人恐怕都要追封圣人处理,但这份名单永远也不会被公布,实际上,这份名单甚至不存在。

    自这些人选择承受起这份责任的那一刻起,此事便已经注定。

    因此,他们知道了很多其他的事情。对他们而言,这似乎是一种奖赏,足以让他们无视苦楚,坚定地于此长眠。

    最后一个问题了。

    阿里曼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空洞的眼眶。那旧日残痛似乎还在蔓延,他默默地回忆了片刻,想着尖刀刺入眼球的那一刹那,想着马格努斯的名字,终于归于平静。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

    死者们静静地等待着,坚冰即将碎裂。这个问题之后,恶灵们便将涌出现世,而那时,便是死战之时。

    阿泽克·阿里曼握紧他的武器,问道——

    他的声音被模糊在了坚冰彻底碎裂的巨响中,狂嚎着的远古恶灵从天而降,将他们淹没,唯有溺死者们的回答依旧清晰。

    “是的,他知错必改,因此莱昂·艾尔庄森必将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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