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上,一人倚坐楼顶,长剑随意抱在怀中。
举杯邀月,似欲共饮。
“一人独酌有何趣味?
“不如一起喝一杯?”
声音自身后传来,剑无生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你来啦。”
江然松开了长公主的手,微微一笑:
“剑大侠相请,在下如何能够不来?”
剑无生回头看向江然,然后瞥了一眼他腰间酒葫芦:
“你有酒。”
“岂不是正好?”
江然解下了酒葫芦,打开盖子酒香顿时逸散。
“好酒。”
剑无生哈哈一笑,微微示意。
江然举起酒葫芦,遥遥一敬。
两人同时痛饮,末了禁不住高呼一声:
“痛快!”
继而剑无生站起身来,调转手中小夜剑:
“余七岁学剑,十年有成,再十年,江湖上已经少有对手。
“如今已近半百之龄,深感对手难觅。
“今夜山海会后院之中,见江大侠举手投足皆有盖世之威。
“更有耳闻,惊神九刀乃天下第一等的绝世刀法。
“这才冒昧相请,想以自身【无生七剑】领教江大侠的【惊神九刀】!
“还请不吝赐教!”
江然闻言,一时之间也有些恍惚,轻轻突出了口气,笑着说道:
“在下六岁学刀,十四年一无所成。
“后机缘巧合,一朝得悟,方有这一身修为。
“剑大侠相请,不敢不来。
“不过在这之前,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跟剑大侠打听一下,不知道剑大侠可愿意稍微耽搁一点时间?”
剑无生一愣:
“有事问我?好,你说!”
神色变换之间,已经若有所思。
就见江然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微微点头,江然这才说道:
“昔年剑大侠初出江湖之时,曾剿灭过一处山寨。
“不知道剑大侠可有印象?”
剑无生哑然失笑:
“实不相瞒,他们说的没错,我行走江湖,往往是兴之所至,身之所往。
“这路途之中,若是遇到了什么打家劫舍,为非作歹之辈,自然也就随手给灭了。
“至今为止,余手中所斩山匪,不计其数,所灭山寨,不到一百,也有八十。
“却不知道伱问的是哪一个?”
言语之中更有疑惑,这山寨灭了也就灭了,都是一些打家劫舍,杀人害命之辈。
江然专门询问此事,难道说自己当年杀的山匪和江然有什么亲缘关系?
如今这是打算上门报仇?
可若是如此的话,先前山海会后院之中,他就可以直言。
又何必等到现在?
而他方才看长公主那一眼,又是什么用意?
剑无生行走江湖多年,心思活络,一瞬之间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
可饶是他聪明惊人,恐怕也断然想不到这当中纠葛之深。
江然则是看了一眼长公主。
长公主有些纠结,然后说道:
“事发至今已经过去了十八年。
“剑大侠那会也算是初出江湖之时,却还记不记得,当年有一处山寨……名为黑风寨。”
“……”
江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当即也看向江然,目光并不相让。
没办法,人家就叫黑风寨……她能怎么样?
她也知道,十个山寨里有八个叫黑风寨,但是这帮山贼没文化,难道还能怨她没有桃李满天下不成?
剑无生忍不住哈哈大笑。
看向江然,却有点纳闷:
“黑风寨……且不说我记不记得……看江大侠这模样,连这山寨的名字都不知道。
“想来也不是为了找我寻仇。
“却不知道,这个问题从何而来?”
江然闻言微微沉默,他凝望剑无生两眼,这才一笑:
“这件事情,牵扯重大。在下不能实言相告,还请剑大侠见谅。
“只是,在当年剑大侠剿灭此处,究竟是出于自身意志,还是受人撩拨?
“这一点……在下很想知道。
“因为于此事背后,另有重大干系……”
“事关重大,受人撩拨……”
剑无生心头忽然泛起了些许波澜,若有所思的说道:
“十八年前……黑风寨……
“你说的,难道是那杀了长郭县县令周知行的黑风寨?”
长公主眼睛一亮:
“剑大侠记得?”
剑无生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之间神色变化不定。
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江然,救命!!!”
众人闻声去看,就见老太监背着申屠烈,身形如飞,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楼宇之上。
“江然……你……你能不能救救烈儿!?”
老太监看着江然,眸光之中满是恳求。
江然和剑无生看着他背后的申屠烈,两个人禁不住对视一眼,当即江然上前一步,一边询问:
“这是怎么了?”
一边给申屠烈搭脉。
继而眉头一挑:
“中毒了?”
“能救吗?”
老太监满脸希冀的看着江然。
虽然申屠烈说过,江然行走江湖名头极大,说不定便有本事可以救他性命。
但这关键在于‘说不定’三个字。
江然不开口,就永远不能确定。
江然则是一笑:
“能。”
老太监刚松了口气,就听江然说道:
“可我为什么要救他?”
“……”
老太监一时之间哑然无语。
是啊,为什么要救?
方才不久申屠烈还在那研究如何趁着江然和剑无生比武的时候,弄死江然。
虽然这事江然不知道吧,但老太监知道啊。
如今让江然救人,他这心底也是发虚。
末了咬了咬牙,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江然……若是烈儿身死,你身上嫌疑最大。
“难道你就半点都不在意?”
江然纳闷:
“那又如何?且不说仅仅只是嫌疑而已……就算我当真打进了山海会,杀了申屠烈,谁又能拿我怎样?”
一句话直接给老太监问不会了。
他从未出江湖,自然没有江湖经验。
面对江然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说法,更是半点应对之法都没有。
禁不住抬头去看剑无生。
却见剑无生正满脸思忖之色,好像根本就没有将申屠烈这边的事情放在心上。
眼瞅着求救没有回应,老太监直视江然:
“你……你待如何?”
江然摸了摸下巴说道:
“嗯,申屠烈一身紧系山海会。
“京城有三大势力,一个是他,一个是百珍会,再有一个就是道一宗了。
“道一宗的道士往往身在红尘中,心在红尘外。
“倒是无所谓……若是申屠烈能够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救他也未必不可。”
“什么事?”
老太监感觉江然更不讲道理了:
“烈儿如今昏迷不醒,如何能够答应你什么事情?”
“很简单,你是他的师父,你答应不就行了?”
江然一笑:
“正所谓师命难违,他还敢忤逆不孝不成?”
老太监一琢磨,这话是有道理的。
却又担心他提出的要求太过分,回头自己也不好跟自己的弟子交代。
便问道:
“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你的徒弟有一个山海会,我的徒弟有一个血刀堂。
“山海会占据京城,人杰地灵。
“血刀堂却偏安一隅,所处贫瘠。
“即如此,便请你的徒弟帮帮我的徒弟,让我的徒弟在这京城之中,也能有一处立足之地。
“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江然看向了老太监。
长公主那边则是大翻白眼,觉得江然为了帮轩辕一刀扩充地盘,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以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
老太监有些迷茫:
“你的徒弟,竟然那般凄惨?怎会如此?”
江然一愣,感觉这老太监的关注点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而且,自己虽然说是所处贫瘠……也不过是胡言乱语,但是他怎么好像,信以为真了?
就见老太监深深点头:
“你救他性命是大恩,这点小事,哪怕没有这救命大恩在,他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你放心就是,这件事情包在我的身上。”
眼瞅着老太监拍着胸脯保证。
江然这才点了点头:
“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是自然。”
老太监立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这倒让江然心中都有点愧疚了。
感觉好像是在欺骗老实人……
原本打算说的话,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
便自怀中取出丹药,想要塞给申屠烈,就听剑无生说道:
“江大侠,今夜这一战只怕得延期了。
“在下忽然想到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
江然抬头看他:
“啊?”
不等再说什么,剑无生已经飞身而起,几个起落就已经不见了踪迹。
江然当即给长公主一个眼神。
长公主立刻点头,飞身自望月楼上跳下,江然则自顾自的把丹药塞进了申屠烈的口中。
又查了一下经脉,微微摇头:
“送来的时间有点晚了。”
“……”
老太监一下子变了脸色:
“这……这可如何是好?怎,怎么就晚了呢?方才你不是还说可以救吗?”
“当然可以。”
江然笑道:
“但是救的时间就会有点长,根据情况不同,说不定也会有一些后遗症。
“嗯……总归来讲,他的命肯定是能保住的。
“你先跟我来吧。”
江然说着一转身,下了望月楼。
老太监赶紧背着申屠烈紧随其后。
到了大街上,正好见到长公主回头,在她背后有人飞身而去。
“交代好了?”
江然开口。
长公主微微点头:
“已经让人跟着了……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好像不打算跟咱们说。”
“无妨。”
江然看向了剑无生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有他这个反应就成了。
“当年的事情,果然不是巧合。
“不过,上一个藏着掖着,想要自去调查的人,好像死的挺惨的。”
“什么人?”
长公主有些好奇。
“一个有着四方大脸的朋友,偏偏喜欢穿一身素白。”
江然摇了摇头,他说的是程即墨。
苍州府外的茶肆偶遇。
因为发现了万家的情况不对,前往调查,最后死在了李飞云他们的手里。
长公主则觉得江然这话没有道理:
“四方大脸,为什么就不能喜欢穿一身素白?”
“……”
江然想了一下,发现没法反驳。
老太监在后面急的都快掉眼泪了:
“你们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还救不救人了?”
“救救救。”
江然说道:
“走吧,先跟我们回公主府。”
一行三人加上一个昏迷不醒的申屠烈,便朝着公主府而去。
待等他们离去不久,望月楼上就忽然多了一个老道士。
他手搭凉棚,抬头看月,又环顾四周,一双老眼满是迷茫:
“不对啊……贫道夜观星象,就是此处剑意冲天。
“好端端的热闹,怎么就忽然凭空不见?
“当真岂有此理!”
又找了几圈,始终一无所获,这才无可奈何的摇头离去。
……
……
公主府内,竹园之中的一处房间里。
申屠烈面色之上黑气氤氲,昏迷不醒的就好像死了一样。
江然屈指在他身上接连点下,片刻之后,那黑气顿时淡了一层。
而江然也适时收手,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太监:
“今天就先到这里了。
“其他的,待等明日再说,他体内毒气已经去了不少,但也不能操之过急。”
老太监对江然千恩万谢。
江然口称不必,却又一笑:
“说起来,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总不能天天喊你老太监吧?”
老太监嘴角一抽,就感觉江然这厮说话简直可恶至极。
但看在江然‘不计前嫌’救助申屠烈的份上,他还是回答道:
“入宫之前的名字叫徐慕,如今既然已经离开了皇宫,那还是用这个名字吧。”
“徐慕……”
江然点了点头:
“好名字,即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在这里好生照顾他。
“明天我再过来给他诊治。”
“多谢。”
徐慕躬身一礼,把江然送出门外。
而这院子里,除了徐慕和申屠烈之外,便是洛青衣,厉天羽等人的住所了。
此时他们也都站在门前。
江然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到了吴笛的身上,继而微微点头。
吴笛当即回应了一下,末了转身回了房间。
厉天羽和洛青衣也各自不言,各回各家。
江然就此一路出了竹园,直奔剑鸣楼。
长公主的卧房,江然是推门就进。
长公主单玉蝉似乎吓了一跳,一抬头看到江然这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倘若本宫正在沐浴更衣,你这般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那不是正好?”
江然似笑非笑的看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脸色顿时一红,轻啐了一声。
感觉江然自从来到京城,到了公主府以后,就越发的暴露本性了。
过去这些话应该是自己说才对,江然才应该是那个被撩拨的脸色发红的小可怜。
现如今怎么忽然局势逆转了呢?
紧跟着就听到江然问道:
“可有消息传回?”
“有。”
长公主立刻看向江然:
“剑无生没有离开京城,还在京城行事。”
“这么说来,关键的角色,就在这京城之中。”
江然轻轻捏了捏眉心。
长公主看他一眼:
“你觉得,当前局势之下,剑无生这一条线索,还用继续跟踪下去吗?”
“为何不用?”
江然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
“既然对面是血蝉这样的存在,那任何一条线索都不能放过。
“你本身也不能确定,到底哪一条线索会断……
“亦或者,所有的线索追查到了最后,指向了同一个人。
“那如果单独一条,只怕难以坐实。正应该多方调查,才能确保无误。”
长公主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只是不知为何,方才看你捏眉心的模样,倒是叫本宫有些心疼了。
“自从你来到这京城之后,一直都在辗转于各方之间。
“好似除了开头那一日之外,其他的时候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这不都是拜了长公主所赐?”
江然差点气笑了,伸手在长公主的眉心弹了一下:
“别忘了,你和你皇兄,也是这各方之一……”
长公主揉了揉子自己的眉心:
“你敢袭击本宫,这是犯上作乱!”
“太子都被我打成那样了,我还在意你一个长公主?”
江然弹了一下之后似乎感觉不过瘾,又捏了捏她的鼻子。
长公主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感觉方才心疼这人纯粹多余。
就在长公主打痛改前非的时候,江然忽然抬头,片刻之后,就听得窗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卑职有事禀报。”
“说。”
长公主看向窗外。
就听那人沉声说道:
“属下等暗中尾随剑无生之事,已经被他发现。
“他伤了咱们几个人手。
“然后传话说……莫要再跟随身后,否则的话,必然不再留情。”
“最后的地点在哪里?”
“王府大街。”
“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长公主轻声开口。
窗外那人答应了一声,长公主则看向了江然:
“这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王府大街……”
江然的表情则有些古怪:
“到底是巧合,还是说,真的有些关系?”
“你想说的是……三皇兄?”
长公主瞬间明悟。
王府大街最初的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后来各位皇子于外立府,却不知为何独爱这一片所在,以至于王府越来越多。
便自然而然的有了王府大街这个名字。
而如今提到王府大街,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当年的那位武王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