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渊学府里有一颗五百年的香樟树,郁郁葱葱,扎根在斑驳东墙旁,学子们喜欢在这里温书,而此刻显得很是空寂。
檀香木制的桌椅摆在树下,常祭酒把糕点盘放置其上,微微后仰坐着,轻笑抬手让姜望坐于对面,说道:“你的名字,我确已很熟悉,真正见面,反而跟我想象中不同。”他虽曾注视浑城,看到姜望,但也只是瞥了一眼,仅仅认得脸罢了。
姜望没有第一时间搭话,因发现神国力量至今都还未曾散去,很显然,是力量变得更持久了,这是极好的事情,他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很行了。
常祭酒皱眉,说道:“你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是在想着苏凌夷的事情?无需抱有戒备之念,我目前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有些问题想跟你聊聊。”姜望回神,侧目看到东殿长廊一闪而过的杜言若,微微眯眼,笑着说道:“祭酒大人误会了,我刚刚只是没听见,敢问祭酒想跟我聊什么?”常祭酒示意桌上糕点。
姜望拿了一块浅尝,然后凝眉说道:“有点甜。”常祭酒也吃了一块,很是满足,说道:“世间酸甜苦辣,我终究更喜欢甜,人生总要活得甜一点,每日里苦大仇深,实在没什么意思。”姜望把糕点放下,笑着说道:“祭酒是不打算计较苏凌夷的事情?”常祭酒面无表情,说道:“不要浪费。”姜望很错愕,只能再把吃了一口的糕点拿起,前者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苏凌夷确是我的真传弟子,但只是其中之一,甚至都没能真正踏上修行路,虽表面上恬淡如君子,可实则相反。”常祭酒盯着姜望,后者有些迟疑,把糕点塞嘴里,前者方才又说道:“浔阳候当年是陆玖客门生,而陆玖客是神都学府大祭酒,更是隋国前十之列的强者,虽弱于剑神,但确是鱼渊学府当之无愧的至强。”
“因此,你也能算是鱼渊学府的半个门生,我没有理由让你给苏凌夷陪葬,已是澡雪境的你,是一千个苏凌夷都比不上的。”姜望懵了。
几个意思?怎么说话的工夫,我就成鱼渊学府的门生了?父亲是神都学府的弟子,姜望却是毫不知情。
他狐疑道:“若有这层关系在,蔡棠古何必想方设法找我麻烦?”常祭酒答非所问道:“你可知浔阳候为何离开神都来到苦檀?”姜望摇头。
常祭酒轻叹道:“是因让......那位不喜,鱼渊学府不会承认浔阳候的身份,蔡棠古仅是苦檀学府的教习,他自然不会知晓此事。”姜望懂了。
虽然常祭酒没有直言,但那位是谁,想来是很清楚的。他耸肩说道:“我爹是我爹,与我没什么关系,青玄署、武神祠都在争我,你们鱼渊学府再插一脚,若想借着我爹的事情,那祭酒大人怕是要失望了。”常祭酒笑看墙外山色,有白色的花瓣擦着墙头草飘入,落在桌上糕点旁,伸手捏起,沉吟片刻,说道:“浔阳候是一个名称,它代表的并非一个人,你父亲,你祖父,祁国皇室仅存的血脉,若非祁国崩灭,你祖父是最有望继承帝位者,若至今日,你也该是储君。”姜望眉头紧皱,好可惜。
“但我没想着与你亲近,前诸国皇族后裔,不止你们浔阳一家,当年满门惨死的鱼王府,便是雎国皇室后裔,在那之前,诸国遗脉,都因各种缘由破败,继而断绝香火,我若与你亲近,无疑自寻死路。”风儿很是喧嚣。
姜望心里有些发寒。他紧紧盯着常祭酒。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常祭酒笑道:“有感而发罢了。”姜望冷笑道:“我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祭酒,但知祭酒极为低调,或许您真的不在意苏凌夷的死活,可不代表您真的没想过杀我,您想让我因此番言论猜疑,埋下种子,与那位生嫌,当是狠毒的计策啊。”常祭酒怔然,哈哈一笑,说道:“你很会想嘛。”姜望认真说道:“我只想好好活着,稍微强一点自然最好,有的危险,我愿意,那便没人能阻止我,甚至别人在背后推我一把,我反而会心存感激,可我不愿,若有人在背后推我,那我肯定弄死他。”常祭酒凝眉思索,好难懂哦。
“你倒是很奇怪。”他径直拿起一块糕点,说道:“就像你忽然向乌侯拔刀?”姜望没说话,也跟着拿起一块糕点,咬一口,又放回盘子里,揖手说道:“告辞。”常祭酒看着毫不犹豫离开的姜望,又盯着那块糕点片刻,莞尔一笑,喃喃道:“有趣。”......‘啪嗒’一声,黑色的靴子踩到积水,姜望站定,淡然说道:“跟着我作甚?”杜言若的身影出现,她注视着姜望的背影,沉默少许,说道:“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姜望回眸看了一眼,说道:“入洞冥境了?”杜言若轻咬着薄唇,说道:“但依旧无法杀死你。”姜望笑道:“你这辈子都没可能。”杜言若神情淡漠,问道:“我父亲和子澄呢?”姜望朝前走,说道:“我当你把他们忘了。”杜言若跟在后面,说道:“我们握手言和吧。”姜望再次止步,回身看着她,说道:“什么意思?”杜言若说道:“我反正也没机会杀你,甚至可能真的这辈子都没希望,我又何必让自己活在痛苦里,你把我父亲和子澄放回来,我们此生再不相见。”姜望盯着她,忽然笑了笑,说道:“你这话可真有意思。”杜言若皱眉说道:“我不会再想着杀你,你把我父亲和弟弟放了,便两不相欠,这样对你我都好。”姜望嗯了一声,说道:“但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情,杜蘅和杜子澄或许对你很重要,可你想不想杀我,对我而言,根本没什么所谓,这场交易不公平。”杜言若面色难看,很快又变得苍白,她颤着声音说道:“你想要什么?”姜望向前一步,杜言若下意识后退,但等到前者再次迈步,她迟疑片刻,没有退,而是闭上眼睛,说道:“我可以给你。”姜望愣住,问道:“给我什么?”杜言若满脸羞愤,
“明明心里清楚,还要问,你是在羞辱我么!”姜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清楚啥啊?
杜言若急促喘着气,仿佛认命般,拽住姜望就走,是想把他带回房间里,但姜望不理解啊,直接甩开,质问道:“你到底想干嘛?”杜言若也很不理解,她看了看周围,虽然没有人,可......终是明白了姜望的意思。
她只觉极其耻辱,脑海里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但刚刚分出胜负,要妥协的时候,姜望已经冷淡说道:“简直莫名其妙,杜蘅和杜子澄就在黑焰军营地,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别再让我见到你。”姜望径直离开。
杜言若愣在原地。......姜望最开始确实没懂,但细想一下就能明白,虽然杜言若不丑,可也说不上多好看,跟铁锤姑娘比都差远了。
就算他再怎么想着勾栏听曲,也不至于荤素不忌,何况目前身体依旧很虚,而且他真不在意杜言若怎么样,毕竟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与其纠缠不清,实在丢份儿。
神国力量变得持久,事实证明,仅是多了半个时辰。姜望拖着残废般的身躯回到殿内,仿佛已经被掏空。
刘玄命与骆岘山不知所踪。萧时年与铁锤姑娘也不在。只有裴皆然坐在角落,阿空在另一侧大快朵颐。
申屠煌相隔较远,皱眉苦思着什么。但最让姜望意外的是,若水秋坐在阿空旁边,正默默饮着酒。
姜望像是直接瘫倒般,半躺下,好奇问道:“若侍官刚来?”若水秋想着骆岘山的话,微微笑道:“我在帮着鱼渊学府的教习安抚百姓,但你拔刀斩乌侯的画面我看见了。”姜望笑着摆手说道:“一时冲动而已。”申屠煌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在剑神阁下出剑的时候逞能,真不知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愚不可及。”姜望有点不悦,前面没搭理你,你还没完没了了。
“申屠大人啊,有句话不知您听没听过。”申屠煌挑眉,傲然道:“什么话?”姜望笑道:“丑人多作怪。”砰!
申屠煌拍桌而起,羞愤道:“姓姜的,欺人太甚!”姜望眸子骤冷,说道:“叫你一声大人是看得起你,申屠煌,别给脸不要脸。”虽然现在的姜望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但眼睛里闪现的杀意仍是让得申屠煌心下一颤。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力量的压迫,可那般眼神却好似来自深渊,申屠煌忽然清醒了些,像是才想起来姜望是澡雪境的大修士!
他有些惊慌失措。不对劲......申屠煌意识到了很严重的问题。
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无脑了?为何总是下意识想讽刺姜望?没理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