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神沉默片刻,说道:“泾渭分明,便是两个极端,若说此间妖王大部分皆在奈何海,那么活得更久,在烛神战役里直接幸存的妖怪,便多数都存在于泾渭之地。”姜望万分惊奇,说道:“那泾渭之地里的妖怪是否比奈何海里的更可怕?”夜游神说道:“那是自然,拂魈君虽称得上最强的妖王,可在泾渭之地,仍处在相对底层,但拂魈君毕竟是漠章之子,在泾渭之地想来也很有身份。”姜望面色凝重道:“若是这般,泾渭之地的妖怪都跑出来,不就能踏碎人间?”夜游神说道:“祂们一般出不来,既是泾渭分明,自然与此人间不在同一处,就像奈何海前的壁垒,泾渭之地也有壁垒堵着,那是有仙人、神只、修士等力量层层加固。”
“但在某种契机下,祂们又偶尔能出来,只是无法倾巢而出罢了,便也因此很难对人间造成危害。”
“拂魈君应该便是在某种契机下跑出来的,虽会被人间大物在意,但只要拂魈君没有做出人神共愤之举,人间大物轻易不会拿祂怎么样。”
“毕竟拂魈君若是陨落,祂的兄弟姐妹便能感知到,那三个家伙皆不弱于奈何海里被世人称其为第一妖王的存在,然而澡雪以上的妖怪,其实不能称作妖王,祂们自诩为神,却并非是神只的神。”夜游神思忖道:“我对此一直都感到很奇怪,仙人的存在无法追溯,神只之名也是诞生在很久以前,但烛神自诩为神,其下战力最高的妖怪也同样自诩为神。”
“神只为仙人附属,妖怪应该不愿屈于仙之下,那么妖怪里的神之一字因何而来?”姜望试探道:“若妖怪本就源于神只,又或者神只源于妖呢?”夜游神陷入沉默。
妖便是妖,更强的妖便是神,怪是修士对它们的称谓,因此妖从不否认自己是妖,但绝不会自称妖怪。
最初的神是否便是最初的妖,夜游神无法给出确切答案。姜望很突兀地问道:“栖霞街里被镇压的那只妖怪,能生出蠃颙甚至乌侯,那么所谓的漠章之子,又能意味什么?天下妖怪不都是烛神之子么?”夜游神说道:“这其中有本质上的区别,生与生之间也不同,栖霞街里的妖怪是利用自身妖气催生出蠃颙,但其实两者没有太大关系。”
“就像人们可以种植果蔬,也像神国里诞生的那些生物,皆因你而存在,它们当然可以说是你的孩子,可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孩子,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而拂魈君便是漠章真正生下的孩子。”姜望问道:“漠章是公是母?”夜游神说道:“没人清楚,但漠章生孩子或许并非你心里想得那样,唯一相同的就是血缘。”姜望说道:“我什么都没想。”他想得是在奈何海里那位前辈说得话,如果漠章不止一个,那便很可能是一雌一雄。
......荒林静谧。拂魈君轻摇折扇,祂看着姜望的眼神要比当初客栈里的李神鸢更炙热。
毕竟澡雪境巅峰修士很难轻易吞噬,碰到姜望这般异类,此生可能只有一次,哪怕再是天赋异禀,也不会像姜望这般夸张,明明只是澡雪境,却拥有澡雪境巅峰的道行。
祂再三夸赞,更愈加显得若渴。
“吾前面虽碰见倒霉事,却又运气极好,是吾父垂怜,将汝送至吾面前,吾便该尽情享用。”姜望在意识里与夜游神说着话,同时一心二用,冷眼看向拂魈君,语气平静道:“我起先未出手,只是觉得没必要,阁下若是因此吃定我,那便大错特错了。”拂魈君笑眯眯说道:“那就得看汝能否把澡雪境巅峰的道行尽数发挥出来。”姜望皱眉,所谓澡雪境巅峰的道行仅是神国涌现所带来的瞬间膨胀,归根结底,那并非是他真正拥有的道行,拂魈君有误解,但似乎也很清楚,那股力量是虚的。
他与夜游神的对话结束,认真看着拂魈君,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想再问一句,
“没有别的可能?”拂魈君说道:“在汝饿了很久,好不容易看见一份美食,而非仅是寻常馒头,能否弃之不食?”姜望说道:“那我只能让你噎死。”拂魈君笑道:“拭目以待。”姜望低眸凝视手里的刀,说道:“它曾斩神,也曾斩杀妖王,但相比起来,阁下更强,所以它比我更兴奋。”没有别的退路,姜望只能让自己兴奋起来,长夜刀的反应确实更剧烈,那也让得姜望战意盎然。
拂魈君盯着长夜刀,说道:“你的刀也很怪。”姜望执刀,摊开双臂,伸了好大一个懒腰,磅礴地气息由内而外迸溅,虽然荒林在汲取溢散的炁,但仅此而已,封炁之地不会让身在此间的人变弱,只会让炁无法离开荒林。
“漠章与我而言,只是传说,此刻漠章之子拂魈君,真实站在我的面前,只这一件事,就已经让人很兴奋了,我不会说什么反杀你的话,因我的确没有信心,但有句话,我可以很自信的说出来。”姜望举刀指着拂魈君,平静说道:“我要揍你。”很朴素而又干脆的四个字。
姜望此时没有丝毫多余的念头,其一是活着,其二是借机汲取养分,其三便是胖揍拂魈君。
杀死拂魈君和揍拂魈君当然意义截然不同,因姜望觉得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件事。
那自然便要做到极致。想着握手言和或是留退路,俨然没有必要,拂魈君想吞噬他,目光很炽烈,姜望便无需再想别的,那只会让自己出刀的速度变慢。
拂魈君没有因姜望颇有些放肆的话而动容,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说道:“除了家里老大,无人敢揍吾,吾反而很期待。”姜望很莫名的觉得拂魈君像是被家里宠着的小孩儿,那是很怪异的感觉,来得突兀。
拂魈君的站姿很叛逆,祂花里胡哨的衣袍随风鼓荡,折扇被其别在腰间,衣袍似有口袋,祂双手入袋,微微抬着脑袋,满是轻蔑的看着姜望。
姜望于是便觉得比之前更想揍拂魈君了。他的感觉没有错。别管拂魈君表面上什么样,内心里必然隐藏着一些‘睿智’,应该是被宠坏了。
祂只是伪装出自己很成熟的样子。许是拂魈君现在很放松,又或是因有难得一遇的吞噬拥有澡雪境巅峰道行的澡雪修士的机会,祂恢复了自己真正的模样,相比前一刻的拂魈君,差别可谓很大。
难以抑制想揍拂魈君的念头,姜望便也很快付之行动。有黑色气焰缓缓浮现,丝丝缕缕萦绕在姜望身后,紧跟着开始张牙舞爪,夜游神的本体自黑色气焰里呈现,双翅猛地张开,尖锐的嘶鸣振聋发聩!
黑色气焰链接着姜望,振翅嘶鸣的夜游神仿若图腾,飓风席卷整个荒林,下一刻,姜望便向前疾冲,在拂魈君因眼前景象而惊讶的时候,长夜刀便已携裹着无穷刀意,直接把拂魈君砸倒在地。
夜游神疾行,黑色气焰瞬间把拂魈君笼罩在内,没等拂魈君起身,夜游神便再次将其摁倒,利爪撕扯其身躯,拂魈君仍是笔直站起,但祂刚站稳,姜望的第二刀来袭。
拂魈君横飞出去。姜望执刀,夜游神发出尖啸。两者合力斩出第三刀。
荒林枯树纷纷化作齑粉。马车早已被掀翻,两匹马挣脱束缚,玩命狂奔,很快不见了踪影。
姜望毫无间歇的欺身上前,又要斩出第四刀。却被趴在地上的拂魈君抬手牢牢遏制住刀身。
祂很狼狈。短短瞬间,接连受击,拂魈君确实有点懵。夜游神再次来袭。
拂魈君直接把姜望扔出去,撞破黑色气焰,让得夜游神身躯崩散。但黑色气焰转瞬凝聚,形成双翅猛地张开,一双血眸在黑焰里陡然呈现。
姜望缓缓落地,与拂魈君互相凝视。占据先机的轮番攻势,虽真切胖揍了拂魈君一顿,使其看起来很狼狈,但姜望深知,拂魈君根本是毫发无损。
他面色难免更凝重。可就算无伤,拂魈君也被姜望打出了火气。祂看了一眼隐藏在黑色气焰里的夜游神,虽然在笑,但笑意明显透着森然,
“妖?不,是神只,当真有趣,看来吾的确小觑了汝,某些神只再是落魄,也很难成为修士的附庸,除了铺首,会有哪些神只甘愿伴随于人?”夜游神没打算说话。
拂魈君是漠章幼子,第一次被人所知便在漠章战役里,要么以前是被保护的很好,要么就的确是在烛神战役后漠章战役前才出生的,因此,拂魈君应该没有见过仙人,那么对神只的了解也不会太深。
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方式。但归根结底,今次若没能杀死拂魈君,只要拂魈君向其余年长的漠章之子询问,神只跟随一位修士意味着什么,便很容易猜得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就算拂魈君想吞噬姜望,可在夜游神看来,姜望最好还是逃走,否则就会面临诸多麻烦,只是姜望脾气很怪,真想走,便会只想着走,若要战,那便战到底。
明知胜算很低,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姜望自当事不关己,哪怕拂魈君杀死燕瞰,姜望也不会出手。
可在拂魈君把目标从燕瞰身上转移到姜望身上,虽然逃走是更好的选择,但并非想逃就能轻易逃掉,怎么都得打一场的情况下,那便直接全力以赴的打。
逃虽然难逃,总会比打更简单。而且夜游神很清楚,哪怕是全力以赴,能杀死拂魈君的希望仍然很小,在祂看来,就没有什么意义。
姜望要战,祂只能陪着。既然结果难以改变,那便重视过程。别的不说,杀意凛然看着姜望的拂魈君,毫无疑问也会让姜望变得更强。
这对姜望而言,同样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胜利不单单只是击败对方一种。
得到好处,又让对方一无所有,也是一种胜利。自始至终,姜望想得都并非是杀死拂魈君。
能杀死祂当然最好。拂魈君淡淡笑着,往前踏出一步。姜望顿时警觉。
但依旧难以阻止拂魈君直接出现在身前。祂轻描淡写伸手按住姜望的肩膀。
嘭地一声!地面塌陷!姜望很艰难支撑着没有跪倒,无法想象的压迫力持续而至,地面塌陷范围逐渐扩张,脚下再无着力点,姜望身子悬空的刹那,拂魈君踹出一脚。
夜游神及时来援,却被拂魈君伸手拽住翅膀,祂嘴巴咧着,径直把黑色气焰扯散,下一刻,夜游神又在姜望头顶浮现,姜望顺势与拂魈君拉开距离。
可他抬眸便发现拂魈君仍在面前,空气里有刺耳的炸响,姜望猛地挥拳与拂魈君那同他脑袋般大的拳头碰撞,拂魈君岿然不动,姜望则以更快速度倒飞出去。
无数枯树被姜望撞碎,最终砸入土坡里,形成一处大坑。躺在坑里的姜望面色惨白。
他整个左臂已无知觉,甚至浑身都在颤抖。堪比宗师境武夫的体魄,哪怕是突兀出拳,又使得左手,但姜望也已用出能用出来的所有力气,却被拂魈君随意一拳差点击溃。
若姜望再弱一些,或者拂魈君使出的力道再强一些,他整个人都可能会被一拳打爆。
真正接触方才知晓,拂魈君最强妖王的名头确非浪得虚名。拂魈君双手插兜,在坑沿俯视着姜望,笑眯眯说道:“澡雪境巅峰的修士里,能对吾造成威胁的存在屈指可数,何况汝仅是拥有澡雪境巅峰的道行,实则根本没有那个实力,吾很失望啊。”姜望静静躺在坑里。
像是放弃挣扎。但其实是在内心感慨。那一拳确实很猛,可相应的,神国汲取到的养分也很猛。
他看着站在坑边上的拂魈君,嘴角竟是扯出一抹笑意。让你感到失望很抱歉。
但也很感激你,让我变得比刚才更强数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