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低眸凝视手里的长夜刀,抬手让前来禀报有客人的单琦玉暂且退下,然后朝着童伯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童伯幽幽说道:“那里是泾渭之地,以前我曾对你说,这把刀是侯爷历经艰难险阻才捡到的,的确并不符实,只因它是侯爷带回来的唯一东西,侯爷对泾渭之地的事情讳莫如深,他只是安排了一些事情,便......走了。”
姜望微怔,“走了?!”
他当然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刚刚明白,原来在那个时候,父亲姜祁就死了,是真的死了,后来确实没再见过父亲,但总会有外面的新鲜玩意儿送到面前,让他一直以为父亲活着,直至所谓的失踪。
童伯哀声道:“侯爷伤得很重,他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家,我想他是要再看你一眼,可他没来得及。”
“因有些问题他必须得做好妥善安排,等他想去见你的时候,就站在你房间外几步远的距离,侯爷终究没能再往前迈出一步......”
姜望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他做的没错,若只想着见我,便可能没机会再做安排,那么你们都会在悲愤的情绪下,做出很糟糕的事情,结果只有死去。”
“骗我,只是想让我再长大一些,恨他,甚至忽略他,都比在爱他的时候失去他更难以承受。”
童伯伸手抚着姜望的脑袋,轻声说道:“侯爷最重要的安排,便是要让你健康长大,长辈的事情与你无关,他很愧疚,没有办法治好你的病,他最后的念头,只是让你,让我们,都能活着。”
“我们当然愿意能让侯爷最后见你一面,我们情绪上头,猜疑神都那位,前去赴死,心甘情愿,可侯爷不愿意。”
“我也想到,让侯爷见到你,死在你面前,你的情绪可能也会导致你的死亡,所以这其实是最好的结果,哪怕我们很不甘心。”
姜望攥紧长夜刀,说道:“那个人放过父亲是因暂时对他有好处,但不可能让我父亲一直活着,情况无非是两种,是那个人杀死了父亲,或是在他杀死父亲之前,父亲便因在泾渭之地遇险,拖着伤重之躯回来,生生耗死。”
拂魈君便来自泾渭之地,那里有着比奈何海里更可怕的妖怪,多数存在于烛神战役期间,姜祁没有直接死在那里,而是回到浑城,就已经是相当匪夷所思的事情。
姜望自然能猜到,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故事。
泾渭之地里的妖怪很难随意跑出来,泾渭之外的人莫说进去,能找到泾渭之地在哪儿都很不容易,毕竟寻常人甚至无法知晓泾渭之地的存在。
童伯也只是听闻姜祁提及泾渭之地,并不能真正了解那是什么样的所在,因此他更怀疑是隋帝趁着姜祁误入泾渭之地的时候做了什么。
在姜祁活着的时候,他每日都在想怎么杀死陈景淮,可在他快要死的时候,只想让孩子和身边人都能活着,便根本没有多言在泾渭之地发生了什么。
陈景淮没有借机毁掉整个浔阳候府,不代表就与姜祁的死无关。
或许他只是等着黑焰军露面,再有理由彻底结束往事,唯一的问题在于,陈景淮要杀姜祁,再让姜祁活着回到侯府的可能性很低,毕竟这么多年,他无法保证是否依旧了解姜祁。
虽然姜祁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也很难对陈景淮构成威胁,他可以在黑焰军有动作的第一时间出手,那么黑焰军为何有动作,就全是他说了算,只需要让世人清楚黑焰军确实针对神都有行动。
所以姜望没办法笃定父亲姜祁到底是什么原因死的。
而这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
姜祁想杀陈景淮,姜望便也有理由杀陈景淮。
他更需要在意的只有泾渭之地。
等什么时候能去到那里,或许便有机会了解到更多事情。
在此之前,他依然得尽可能避着陈景淮,直到能以无敌的姿态踏临神都。
他相信,那不会太久。
......
侯府中堂。
氛围静谧。
宰相落座后便一直端着茶盏,除了最开始单琦玉的出现,直至现在,再没有第二个人,甚至单琦玉也没再露面,可以得见宰相的情绪不太好。
堂外忽有些动静。
宰相侧目望去,只见姜望慢吞吞跨入门槛,挥手朝他打个招呼,便径直坐在主位,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囫囵吞枣般一饮而尽,随即长吐一口气,方才笑道:“久等了,有些事情耽搁,真是不好意思。”
宰相隐藏情绪,笑着说道:“姜先生有事情忙,我自该体谅,何况也没等多久。”
姜望似是不疑有他,看着宰相颇有些邋遢地模样,问道:“阁下特意来浑城找我是有什么事?”
宰相把茶盏放在旁边的桌上,说道:“姜先生弱冠澡雪的名声不止是苦檀,各境皆已有传闻,别的不提,很多人都在好奇,甚至直接下定论,认为姜先生是隋国第一天才,我也觉得确是如此。”
他看着微微挑眉的姜望,继续说道:“众所周知,隋国第一天才非韩偃莫属,虽然磐门出了一位何郎将,但他们更多彰显的是已有的实力,论起天赋自然要差姜先生一筹,毕竟他们都没有弱冠澡雪,而且比姜先生年长许多。”
姜望平静说道:“天赋不代表一切,不管是韩偃或是何郎将,都能轻而易举杀死我。”
宰相说道:“虽然是事实,但姜先生的潜力不可忽视,若在相同的年纪,我相信,甚至多数人都会相信,姜先生会比他们更强,这才是判定的基础,无外乎是能否成长得起来。”
姜望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微笑说道:“恭维话说两句就行了,开门见山说目的吧。”
宰相正经说道:“姜先生天赋异禀,冠古绝今,身上又有着祁国皇室血脉,曾经祁国数一数二,险些一统天下,退离人间后,也会有很多仇家。”
“那么姜先生的名声便有好有坏,让得以前没有注意到您的人难免开始对您生出某些想法,例如除之后快,姜先生需要靠山,才能无所顾虑的成长。”
姜望再次挑眉,半开玩笑般说道:“除了神都或是像苦檀剑阁那般大宗门,祁国曾经的仇家,有谁能杀得死我?而你背后又有什么能量能护得住我?”
宰相说道:“我家公子自是没有与那些顶尖宗门抗衡的力量,也无法忽视神都,可有姜先生助力,这些问题,早晚也就不是问题,两者是互帮互助,才能走得长远,我想姜先生也不愿只是成为附庸。”
姜望陷入思考。
宰相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想着茶不错,就是已经凉了。
姜望注意到,便唤来单琦玉换了热茶,问道:“你家公子是何人啊?”
宰相称谢后,回道:“待得日后,姜先生自然会清楚,我只能告诉您,这件事情不亏。”
姜望笑道:“好个不亏,我连你家公子是谁都不知道,不亏在哪里?”
宰相隐晦说道:“我家公子身份极高。”
姜望讶然。
身份极高当然有不同的意思。
甚至就像他这样的前诸国皇室后裔,也能称得上身份极高。
若直接是隋国皇室,姜望没想明白,宰相提及祁国又是什么意思?是身份的共鸣还是根本不懂祁国皇室后裔在神都里是什么情况?
但答案无非是两种。
是存着某种念想的前诸国皇室后裔,是存着某种念想的隋国皇室子弟。
如果是后者,那似乎就变得很有趣了。
宰相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那是一枚扳指,没什么特殊之处,看着也并不昂贵,他说道:“此为信物,若姜先生愿意,便能借此物互相联络。”
姜望没有怎么犹豫地接过扳指,说道:“我考虑考虑。”
宰相笑道:“那在下便告辞了。”
姜望说道:“我送送你?”
宰相摆手说道:“姜先生留步,希望我们很快能再见。”
姜望也挥手说道:“那我就不送了。”
宰相已经跨出中堂,又回身行礼道:“姜先生不必远送。”
看着宰相身影消失,姜望笑容渐渐收敛,他很随意的把扳指塞入怀里,躺在座椅上,认真思考着某件事。
下一刻,中堂便闯入两道身影。
为首的便是阿空,紧跟其后的是汝鄢青。
姜望回神,朝汝鄢青笑着说道:“我已将你的父母安排妥当,你且住在侯府里,待会儿四处瞧瞧,喜欢哪个房间便住哪里,没事儿也可以寻你父母,反正都在栖霞街,修行的事不急。”
汝鄢青跟苏长络不一样,毕竟前者基础都没打牢,虽然能以仙人抚顶帮其诸窍皆通,可百日筑基是尤为重要的,姜望没想直接就帮她入洞冥,除非汝鄢青真的资质差到好几年都无法圆满。
姜望是想省着力气,先把黑焰军的实力再往上提一提。
这样就能让他们更好的引妖怪前来,也是修为提升后实战巩固的好办法,姜望只需待在家里,坐等汲取养分,可谓是一石二鸟。
夜游神仍在沉眠,真性也是黯淡无光,姜望确实需要好好待在浑城休养生息。
哪怕是很弱小的妖怪,他现在也都来者不拒。
而为百姓着想,避免他们整日里担惊受怕,姜望决定在栖霞街东南的位置,开辟一座城门,因最南边是断崖,东城墙外则是乱石堆,只需开凿山石,清出路来,让栖霞街城门道与别的街隔开就好。
他想着这些事情,抬眼便见阿空伸着手,摆出一副傲慢的嘴脸。
姜望很快反应过来,又见旁边汝鄢青很期待的样子,他把沉甸甸地钱袋扔给阿空,微微笑道:“记得也帮我带回来一份凭阑街第三巷第一家的汤饼。”
阿空随意颔首,便回眸得意瞥了汝鄢青一眼,大步就往外走。
汝鄢青则很礼貌的给姜望行礼,问道:“好看先生,凭阑街第三巷第一家的汤饼很好吃么?”
姜望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我以前常吃,自然是味道很好,你尝尝便知。”
汝鄢青点点头,喊着姐姐追上阿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