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三三?”
姜望心想,好怪的名字。
但嘴上却恭维道:“真是好名字啊。”
井三三笑道:“那是自然。”
说着,他又吃了粒花生米。
表现出的样子仿佛在吃世间最好的美食。
但真正让姜望在意的是,他无法一眼看穿此人的修为。
如果井三三是扳指对面之人的麾下,还要特意让自己帮忙,其目的就值得斟酌了,除非要杀的人是澡雪境巅峰的大物。
垅蝉自然要比苦檀强盛,甚至也比上庐强盛,但要说澡雪境巅峰的大物,哪怕比上庐多,也仍是轻易就能数得过来的。
不管扳指对面的人究竟想杀谁,显然是出乎姜望此前预料的,怪不得六百年金丹能直接拿出来,甚至许诺事后还有。
姜望思忖着,随口问道:“任务目标清楚了?”
井三三诧异道:“你都已经行动了,问我?”
姜望挑眉,“诸葛富贵?”
他真是觉得十分意外。
扳指对面要杀的人居然是诸葛富贵!
井三三点头说道:“诸葛富贵是一位澡雪境修士,但其实是倾注资源勉强破境的,这件事本身就很匪夷所思,澡雪以下就算了,澡雪境若是能用资源堆起来,那得是多么庞大的数量?否则隋国早就遍地澡雪境了。”
“后续能够破除心魔劫,更足以看出诸葛富贵意志坚定,可他实是道貌岸然之辈,好事坏事他都做。”
“因为明面上只做好事,洛城百姓恨的也只是他儿子,表面功夫又做得极好,而且真要说起来,像诸葛家那纨绔子弟的做派,哪哪都是,镇守府衙也没辙,实则父子俩暗地里的腌臜事令人发指。”
姜望皱眉问道:“镇守府衙对此一无所知?”
井三三吃着花生米,含糊不清道:“要么说诸葛富贵有能耐呢,不管他儿子多么肆意妄为,都能让百姓选择原谅,有些人纵然没了,诸葛富贵也能让这件事悄无声息,哪能轻易探知清楚。”
姜望看了眼井三三大拇指上的扳指,说道:“那个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井三三说道:“他自然有他的渠道,我哪里晓得?”
姜望说道:“如果诸葛富贵只是用资源堆起来的澡雪境,是因为意志坚定,运气很好的渡过心魔劫,何须让我们两个人来杀他?”
井三三说道:“诸葛富贵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他还有着另一层身份,月满西楼你应该听过吧?”
姜望面露古怪之色,说道:“月满西楼是资质差的修士抱团取暖而存在的,每一境里都有,所谓积沙成塔,数量多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座宗门,莫非诸葛富贵就是月满西楼的成员?”
“垅蝉宗门没几座,除了各郡各城的镇守府衙,降妖除魔就靠着月满西楼,因为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而诸葛富贵并非月满西楼普通成员,是楼主。”
井三三凝眉说道:“月满西楼成员散布全境,真要让月满西楼动荡,以垅蝉妖怪肆虐的程度,无疑会让无数百姓因此丧命。”
“除了澡雪境以上的大妖,那么多洞冥境的妖怪,是杀之不尽的,月满西楼便是降妖除魔的中坚力量,但凡生出变故,让月满西楼修士没能及时降妖,这个过程里造成的后果,是谁也无法承担的。”
“所以要杀诸葛富贵,自然首先保证不出问题,面对的也不会只有诸葛富贵。”
“虽然这件事青玄署就能办,但神都里某人要出手,他们理所当然成了辅助,我们两个是刀,青玄署会帮忙封锁洛城,借此稳住局面,让诸葛富贵无法联络月满西楼,后面也就没机会再闹起来。”
井三三看着姜望说道:“青玄署早就做好准备,奈何你来得是真晚,他们担心被诸葛富贵察觉,距离洛城尚远,我已经用扳指通知了,不耽误待会儿的行动。”
姜望敷衍了两句,想着扳指对面的人若是某位皇子,垅蝉青玄署必然站队明确,如果只是某些人是其麾下,神都别的皇子哪会坐视不理?
刻意把自己拽上,是想借此把自己绑在他的阵营里?
能除掉诸葛富贵,揭露其恶行,自然是很得民心的事,想杀诸葛富贵的理由是足够充分的,但笼络自己的方式属实有问题。
杀死诸葛富贵只是第一步,或者说让隋帝知晓这件事是第一步。
不然垅蝉青玄署直接辅助行事,等结束了再上报,与查明诸葛富贵真面目,请旨办案,让隋帝下旨垅蝉青玄署从旁协助相比,后者当然更稳妥。
问题是他提出来的,若无别的意外,隋帝没理由把事情交给别的皇子来办。
可不管如何,隋帝都会清楚这件事里面有姜望的身影。
隋帝又会对此有什么看法?
是那位皇子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另有原因,觉得这件事不会存在任何问题?
井三三拍掉手里的花生皮,肩扛着刀,说道:“诸葛家来人了。”
......
洛水河畔滞留的百姓纷纷让路,更有人说着节哀的话。
诸葛富贵阴沉着脸。
身后跟随的是一众护卫。
若是往常,诸葛富贵早已开演,但现在,他却有点入不了戏,此刻皆是真情流露。
毕竟唯一的独苗苗没了。
甚至连个渣都没剩下。m.
站在诸葛公子死的位置,诸葛富贵面色更显阴沉,他环顾左右,尽量让自己和气一些,问道:“是谁做的?”
百姓们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看着诸葛善人此时的‘平静’,他们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姜望又是做了他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是否要将其供出来,难免犹豫。
但姜望没有让他们为难。
已彻底恢复的小鱼牵住汝鄢青的手,领着阿空站在远处,她视线里是诸葛富贵的一众护卫。
井三三扛着刀,走在姜望前面,笑嘻嘻的劳烦百姓让路。
姜望说道:“诸位还是离远些,或者直接回家,免得殃及池鱼。”
周围百姓神情复杂。
诸葛恶徒已死,除了诸葛善人,自然皆大欢喜。
但现在的情况好像要再生变故。
他们各自存着心思。
诸葛富贵看向迎面而来的姜望和井三三,眯眼说道:“是你们杀了我儿?”
井三三指着姜望,说道:“是他,不是我。”
然后他紧跟着说道:“但杀你的人会是我。”
诸葛家护卫面色骤冷,他们没说任何话。
诸葛富贵看了眼洛水河畔的百姓,依旧用和气的语态说道:“他说得也有道理,诸位先回家吧。”
井三三说道:“其实也不必,让他们当个看客,反而更好。”
诸葛富贵皱眉,此话大有深意。
“你们是谁?”
井三三笑着说道:“江湖一刀客尔。”
姜望瞥了一眼井三三,青玄署尚未围城,你这么快就让诸葛富贵生疑是几个意思?
诸葛富贵沉声说道:“你们的目标是我?”
姜望说道:“准确地说,我来洛城前,尚不清楚有你这个人,是你儿子对我的婢女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我最多教训他,但后来我杀了他,要说理由,其实也没有太多理由,唯有我愿意。”
诸葛富贵看向姜望,井三三让百姓在此观看,的确让他生出极大的怀疑,因为他不可能放过杀子的仇人,若是当着百姓的面,哪怕说得过去,也会有不妥,他怕自己‘真情流露’,再无一丝表演。
可姜望只是个洞冥境修士,井三三看着更像寻常刀客,虽然可能是有藏匿手段,但想来也不会是澡雪境巅峰的大物,姑且把井三三当做澡雪境修士,这两人也决然没本事杀自己。
他的仇家都是第一时间便解决了,绝不会留下后患,诸葛富贵想不通有谁会计划杀他,更派了两个杀不了他的人。
不管缘由为何,诸葛富贵都是第一时间朝着身后护卫点指示意,姜望注意到诸葛富贵的小动作,颇为无奈,但紧跟着便觉身侧刮起一道凉风,诸葛富贵身后的护卫瞪大眼睛,当场毙命。
井三三依旧扛着刀,仿佛什么都没做,只是咧嘴笑道:“在三爷面前,要老实一点。”
诸葛富贵眯起眼睛,突然说道:“老朽不知何时得罪两位,杀我独子,更当面杀我护卫,天理何在?”
“我儿子什么样我自然清楚,没什么好说的,是为人父的我管教无方,有此下场,算是咎由自取,我早该狠下心来,打断他的腿,禁在家中,免得洛城百姓之苦。”
“我诸葛富贵尚且能说一生行善,却因子糊涂,实是愧对洛城百姓,愿这暮霭之躯,仍能降妖除魔,护一城安宁,也算为我儿之过赎罪,但一事归一事,两位却还想杀我,我又岂能死在你们手里?”
百姓们闻听此言,感动涕零。
纵然诸葛富贵在教子方面有过错,但除此之外,又何谈对不起谁?
一时群情四起。
错重在诸葛公子,现已身毙,诸葛善人满是自责,也不愿再牵连无辜,却被当面杀了护卫,更有要把诸葛善人也杀死的意思,洛城百姓们不答应。
姜望面色平静。
想着月满西楼玩这一招是真的很厉害,前有李谀,现有诸葛富贵,他们又都是垅蝉和苦檀月满西楼的楼主,但要论起手段来,诸葛富贵显然更胜一筹。
这只是洛城而已,若遍及全境的月满西楼修士按照诸葛富贵这一番话传扬,问题有多严重,显而易见,哪怕后面能揭露诸葛富贵道貌岸然的嘴脸,即时存在的问题是难以抹除的。
青玄署围城当然不止是围城,真正目的是让诸葛富贵无法第一时间把命令传达给月满西楼,将隐患降到最低,镇守府衙尚有能与青玄署互通的法器,月满西楼不见得没有。
毕竟月满西楼里有着诸多大族成员,亦非苦檀能比,哪怕修行资质再差,想买几个法器还不容易?
诸葛富贵暗示护卫的动作,无疑便证实这一点。
只是杀了一个护卫,哪里能挡得住他们用法器联络月满西楼?
但姜望见井三三毫不露怯,有恃无恐的样子,想着若非白痴,便该是早有防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