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胜在山中闹得好大动静,然这动静不过是局限龟山之间,更多的也只是那龟山周近城镇有所感触。
山中神人移山填岳,自是引得周近地动不止,想要无所感触自是不可能。
袁胜动静只引得方圆百里城镇有所感,可那开封府外不过一辆车马,却是让庙堂上衮衮诸公都是心有震动。
倒不是这车马如何非凡神异,只是车马中那人,仅仅一名号就足以牵动着庙堂上衮衮诸公之心。
“席先生,心中可是紧张?”
王安石也知晓自己入了这开封府境内,就有无数耳目在盯着自己,然此刻王文公却面色坦然,甚至仍有心思关切面前端坐的席秀才。
或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缘故,席秀才脸色倒是显得颇有几分苍白,连面前王文公都有所不如。
在那日约好进京面圣后,王文公就不曾有半分耽搁,只是雷厉风行的带着席秀才日夜兼程。
不过六日光阴,两人车马便是自霍县行至开封府。
也不知王文公向来做事如此,还是王文公心中另有打算,席秀才总觉着面前老人行事间似是颇为急切一般?
“劳大人费心,学生只是想到面见官家,心中颇有几分惶恐之意……”
席秀才听着王文公关切言语,老实开口。
几日来同食同寝相处,再添上舟车劳顿,闲来无事时,王文公也是考教了一番席秀才的学问,又旁敲侧击间探得席秀才所知山中事。
一来二去间,王安石虽不曾收席秀才做学生,席秀才自己却要以学生自称。
并非席秀才攀枝权贵,乃是王安石本就是文学大家,实实在在于席秀才学问上多有点拨,本就有收徒之实。
再加上此时王文公虽在朝中势力大不如前,可他依旧圣眷在身,又封国公,和这般人物亲近,于席秀才而言不过百利一害,口称老师更显亲近。
“无需惊惶,当今官家神文圣武,胸有天下,待见了官家时,只将你知晓事尽数说来便是有功无过。”
“此行于你而言,更是一场机遇。”
“若是得了官家青睐,你或可一步登天,心中抱负更是能施展一二。”
听着席秀才话语,王文公再是出言宽慰。
只是风卷珠帘时,王文公目光见着远处那开封府,眼中那般复杂神色又是掩饰不住。
二次罢相后,王安石便是已经存了老死乡野想法,这朝中他树敌太多,根本不存回返开封府念想。
只是此间世事多有无常,他如何也不曾想到,会于今日因得仙神异志事重返开封府。
“唐人李商隐曾讽汉文帝不问苍生问鬼神,叹那贾谊可怜夜半虚前席!”
“然我今日所行之事,与那贾谊又有几般相似?”
“若非天变近在眼前,恐百年后,我与官家莫约也会成了后人口中讥讽二人罢?”
见着面前开封府,王安石心中却是陡然升腾起这般想法来。只是这想法升起不过片刻,又被王文公瞬间掐灭。
天变之事近在日前,他自信自己并非那夜半虚前席的贾谊,当今官家更非不问苍生问鬼神之君。
“这开封府近在眼前,我心中倒是不复自己所想那般忐忑不定,或是见了更高处风景,心中大有豁然开朗?”
王安石心中轻念,随着那浩荡人流一同进了大宋汴京城。
“又或许是见了山中少年神人,知晓少年神人神通广大,实在放心不下神人吧?”
“倒不是一把年纪还想求仙问道,实在是那神人行事多让人心有惴惴,更甚伴君。”
“若是我之所想顺利,我反倒是希望在那山中经阁中做一扫地客。”
“并非我一把年纪还想着求长生,问仙道,实是想就近看着那神人些。”
“我心中虽是清楚自己多半劝不得神仙辈,然见到神人翻手间可倾诸夏大地,我这心中着实不安。”
“若成山中扫地客,至少在神人怒时,我这把老骨头可使神人泄得一二怒火。”
王安石心中低声叹息,并非是席秀才觉得他行事雷厉风行,而是王安石真切的想做完山下事,再进山中去。
在王安石眼中,山中神人确是神人不假,可神人行事不似正道,更无有仙神慈悲心。
若是哪天神人心情不顺,再来上一遭那般天翻地覆之事,诸夏大地可见不得再有此前这般好运。
王安石此行,只是为了讨得一建木封诏,再是将大宋典藏武学备上一份,由他亲自送往山中。
他不求其他,只求余生枯坐山中经楼。若是袁胜再有那日那般行动,他王安石总归是有半分香火情在,又近在山中,或可劝的神人半句。
哪怕这劝说后便是身死,他王安石自觉也是死得其所也!
只是王安石不知晓,在他入了京时,这大宋诏狱中,又有一披头散发中年听得狱中牢卒言语,前朝宰相王安石入了开封汴京城。
这披头散发中年只竖起耳朵,当听着王安石乃是因为那仙神降世之事入了开封府时,这披头散发青年脸上忍不住露讥讽神情,口中再发嗤笑之声。
再听着那狱卒言谈间兴致勃勃,中年更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想那临川先生,舒国公,竟是要学的那贾谊不成?”
这中年人不知在诏狱中待了多久,对于外界变故丝毫不知,或者说只是自狱中牢卒口中听说外界有神人降世之事。
这中年虽好仙道事,可真个听着狱卒口中这般仙神事时候,面上反倒是多有几分不屑神色。
可架不住狱中牢卒近日来多是言谈这般事,中年自然不可避免的就是记在心中。
而今再听得王文公因这般市井之徒口中神人志怪事情回了开封府,中年脸上更有嘲讽之意。
只是也不知道这中年到底是在讽王安石,还是在讽庙堂上的衮衮诸公,亦或者是那大宋官家!
而诏狱外那些个牢卒,听着这中年放声言语,一个个只面面相觑,再是闭口不言。
就仿若,这些个牢卒对于狱中人也是多有忌惮一般?
不过透过诏狱隐光,却还能够得见中年那张嘲讽的脸上亦带着几分悲色,这悲色,更是为那王文公所悲。
“你王文公,何时成了这般人?”
恍惚间,能听得这中年口中呢喃声。
再是想着先前那般嗤笑,恐怕这中年并非是真个在笑王文公,反倒是更像在笑那大宋官家,在笑那庙堂上衮衮诸公!
至于这中年身份,倒也简单。
不过区区父子三人皆是位列唐宋八大家,于书法,画作,诗词,美食上颇有成就,半辈子都靠着自家亲弟弟捞自己的不得意文人罢了。
这文人姓苏,名轼……
苏轼早年与王文公之间多有误会,这误会多是因文学争端而起。
可真当王文公告老还乡后,苏轼再见着庙堂上那衮衮诸公,不免觉得这庙堂之上尽是朽木为官,殿陛之间不过禽兽食禄!
当然,苏轼自觉自家弟弟是个例外,毕竟弟弟苏辙为了捞自己可是真的有很努力的在升官……
此刻苏轼得闻王文公竟是以这般方式重回开封府,再看着他身陷诏狱,倒也不怪苏轼出言讥讽。
至于此时苏轼为何落入诏狱间,不过是恰好于这年碰上了乌台诗案罢了。
王安石却是不知诏狱中后辈不为自身处境忧心,反倒是为了他在忧心。
此时王安石只着简装,也不顾车马劳顿,安顿好席秀才之后就是独自一人进了大内,去了那御书房中。
再见着御书房中那似是等待良久的大宋官家,这一别经年的君臣二人彼此对视间,也是多有感慨横生。
“介甫,可是见了那神人?”
待到君臣二人感慨片刻,赵顼也顾不得什么官家风范,只是颇有几分急不可耐的看着眼前王安石。
而见着面前赵顼这般目光,王安石心中微叹,却也是如实点头。
“的确见了山中神人。”
“更是亲眼睹目神人言谈间摘得宇外大星,举手投足间具浩瀚神通!”
王安石颔首之间,便是一五一十将自己在山中经历之事说给面前赵顼。
而赵顼在听着王安石言语,又是不可避免的想到那日宇外大星覆压诸夏,亿万众生惶惶心惊之景。
再听着王安石口中言说神人抬手间水火神龙遨游腾空,生角麒麟九天顿降,再有神树建木托山而落,这大宋官家赵顼脸色不知何时已是憋的通红一片,似是忘了呼吸一般。
足足大半晌后,王安石更是只听得面前官家糯糯一句:
“恨不能见神人光彩,不见摘星伟力,不见那麒麟踏星,水火神龙嬉戏之景也!”
得闻山中袁胜神通,赵顼面上酡红终久不散,再言说这般话语时,面上更是神采四溢,眼中多有喜色激情。
这一国之君往日里的养气功夫,此刻不知被他丢到九霄云外,只恨自己不能亲眼见那般光景。
然王文公见着这般赵顼,心中却是喟叹,虽说古来帝王,多是欲求长生之辈。
可真个见着面前赵顼亦是如此,王文公心中不免还是多有几分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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