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温润如玉的公子,如今也渐成了中年模样,唯一没变的,就是他那双威严的眸子,不消看着你,只需目光轻轻掠过,就让人不自觉的心惊胆寒,心生畏惧。
即便乞儿早已是知天之境的高手,亦是如此,主子的突然到来,让乞儿不禁心慌,当年师父首级坠地的一幕,再度涌上乞儿心头,他知道主子身份不简单,此次来定是有要事交给自己去办。
回首望向妻儿,乞儿忽然觉得有些不舍,可转念想起当年要不是主人相救,自己怕是早已死在那群乞丐手中,乞儿心中坚定,自己这条性命早已是主人的了,无论要办什么事情,自己定要竭尽全力。
“一别多年未见,你可还好。”
见到跪伏在地的乞儿,主人倒先开了口,寒暄起来,口吻一如当年那般云淡风轻。
“托主人的福,小人一切都好,不仅有瓦遮头,还有妻儿在侧,这一切都仰赖...”乞儿忙开口回道。
心中想起当日在师父的小院中,那群无声无息隐匿在小院周围的高手,不禁散出内力,感知周边,可奇怪的是,这次主人来到自己的小院,周围竟然一个隐匿的高手都未曾察觉的到。
跪地叩首的乞儿,余光越过主人的脚面,瞥向一旁,只有一个紫色直领道袍的耄耋道人陪伴在侧,这道人袖至三尺,左手轻持一白玉太极拂尘,搭于左臂上,须发皆白,身姿挺拔,神采身形却不见年老之人姿态,此刻这道人正手捋长髯,闭目沉思。
道人似是感受到了乞儿内力的感知,双目微睁,对上乞儿目光,只一眼,就让乞儿心头一颤。
“这是何等的武境。”乞儿暗道,自己得了师父内力相传,当年就已破境知天,虽然这些年未曾踏入更高武境,可在知天一途中,已是稳步向前,不论其他,就在这北地之境中,亦算的上顶尖高手之列,被这道人一眼震的内心惶恐,让跪地的乞儿暗自心惊。
忙收回内力感知,乞儿将自己的目光从那道人身上移开,盯着主人脚面不敢再有其他念头,此时却见主人那双一尘不染的靴子已是向着自己身后行去。
“好福气啊,两个儿子,比我强,让我瞧瞧这两个小子...”
听到此处,乞儿顿觉呼吸停滞,忙调转跪伏的方向,带着惶恐开口道:“乞儿今日的一切都是主子给的,没有主子,就没有乞儿,更不会有妻子、儿子...”
主人闻言,将抱在手中的孩子送还乞儿妻子,一双眼睛打量了跪地的乞儿一番,而后开口道:“起来罢...”
乞儿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起身将妻儿扶起,见主人似有话要说,忙打发妻子先行带着儿子回避,而后想把主人并那道人让进房中,主人却抬手开口道:“不必,就在此处说就好。”
妻子带着孩子回到房中,虽然乞儿不知主人身份,可妻子当年可是公子带来的,透过窗棂妻子眼神望向小院中乞儿震惊的神情与不停叩首的姿态,妻子的眸中悲伤不已,似已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妻子将孩子安顿好,缓步移至榻旁,从中取出妆奁,沉稳行至桌前,举起铜镜,仔细的描眉打扮,铜镜中的女子端庄秀丽,可那双美丽的双眸中已是噙满泪水...
梳妆完成,妻子又走向已是熟睡的孩子,红唇轻轻的在两个孩子的额前轻点了下,做完这一切,妻子带着释然笑容,轻拍熟睡的两个孩子,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切。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房门被乞儿缓缓推开,乞儿魂不守舍的挪动步伐,妻子看着丈夫不敢直视自己的双眼,笑道:“怎么了,主人他说与你说了什么重要的事。”
“主人说...他说...”乞儿不敢看妻子的双眼,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仿佛又变成了多年前,跪在街边的那个小乞儿,磕磕巴巴的开口,不敢说出主人适才对自己说的话。
“这些年的乱世,想来你也曾看到,当年你的境遇,皆因这乱世而起,若不结束这乱世,会有更多的人家破人亡...我心有宏愿,可却多年未有寸进...”
“我愿辅佐主人达成宏愿...”
“我所需要的,是心性坚韧、无情、无爱的衷心之人,你过了暗牢、毒药、以命相搏三关,之道待你如子,杀他如同弑父,这一关你也过了,这无爱嘛,我赐婢女予你为妻,便是助你过了心中最后一关,你的儿子...我允你可抚养成人...只要你彻底无情,便能成我之助力...”
主人的话如同惊雷一般,不停响彻耳旁,望着主人淡然的神情,想起这些年的相濡以沫,乞儿心中想着,不如带上妻儿逃离...
心有所想,眼神不由游离,瞥向自己屋内的金铃红缨枪,可恰在心中暗想之际,那一直未曾开口的老道人却说话了。
“主子的话,是为你好,没有主人,你不过是路边乞儿,就连父母都无钱安葬。有时候,有些人,翅膀硬了,就想振翅高飞...可不知,那天空,亦在他人掌控之下。”
道人说话间,浑身散发出的强大内力,瞬间让早已步入知天之境的乞儿连退三步,方才止住身形。
乞儿大惊,这老道人不仅内力已臻化境,不仅小院之中任何物品,都未曾被他的内力震坏,就连看似毫无内力的主人发丝都不曾掠动,这等对内力的控制,恐怕宗师境都无法做到,难道他已到了那传说中武境的至高...
不敢在想下去,似是被这老道人的话点醒一般,乞儿转念想道,这老道的话说的没错,若没有主人,自己恐怕早已死在了那满是泥泞的街边,想到当年在街边所见,百姓们的凄惨模样...心中乱做一团的乞儿渐渐定下了心神,耳边又想起了主人声音。
“怎么,你不愿。”
一如当年他逼着自己斩下师父首级时同样的口吻,语气轻柔,可却透着无上威严...
乞儿想起自己的儿子们,想起主人口中的乱世,想起他口中的宏愿...缓缓跪地,心意渐定,叩首开口,一如当年在小院中初醒,立下的誓言:“主人对我的恩情,如同再生父母,身体发肤也好...膝下黄金也罢...我这条贱命,都是主人的...”
想到这,乞儿抬起双眸,对上妻子温柔的双目,开口道:“主人允了我,可以将儿子抚养成人,只是...”
“我失手打碎青莲琉璃盏,这条命本应在当年就没了,可主子还是从...救下了我,这些年,我嫁给你做妻子,你不善言辞,只默默对我好,我都知道。我的命就送给你做投名状,只愿来生,还能再嫁给你,只愿来生...我们只是山中...”
说话间,妻子本是噙满泪水的双目中已慢慢渗出黑色的血液,口中更是不停的呕出黑色的血来,身形一歪,就要歪在榻上。
乞儿见状,忙抢上前去,搂着已断了气的妻子,泪水不停的滴落在早已熟睡的孩子脸上,乞儿颤抖的擦去泪水,眸中决意乍现,单手疾出,冲着依在窗边的金铃红缨凌空一抓,长枪如有生命般,向着他的手掌而去...
主人与老道人在小院中正闭目养神,忽觉面前火光顿起,睁开双目,只见满身血迹的乞儿身背金铃红缨,一手抱着已熟睡的两个孩子,一手拎着妻子人头,从房中缓步而出,而这小院房中已是火光渐渐升腾...
老道人并没有睁眼,依旧是立身闭目,静待着身旁的主人开口。
见到眸中已无任何情感的乞儿行至身旁跪下,主人唇角上扬,一如当年的年轻公子一般,开口道:“这么多年,还不知你的姓名...”
乞儿跪地,漠然回道:“回主人,小人姓何,自幼家贫,父母说,起个贱命好养活,于是就给小人起了个狗儿的名字。”
主人仰头大笑,而后开口道:“你不是一直想要用你师父的名字吗,今日你已过关,之道的名,就赐给你罢。”
乞儿回首望向身后火光,火势渐起,可却再没法温暖他已渐寒之心,深深再望了眼渐渐被火吞没的一方小院和温暖了自己许久的房间,回头、叩首,目中无光,只是漠然开口道:“何之道,谢主人赐名...”
目中虽然无光,何之道双目渐渐清晰,当年的乞儿与如今的何之道双眸渐渐重合,吞入腹中的金铃红缨似已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搅碎,但何之道双目之中无惧,只剩那头戴斗笠的神秘剑客,还有那些齐云武林的后辈们...
“山下时,你不是说我不配见你真容吗,此时、此地、此刻,我倒想见上一见...”
话音落,何之道携着决然肃杀之意,身形再起,不同于那初升的晨日,整个人却如夕阳,散发出最后的余晖,扑向众人。
手中无枪,可这满是疮痍的石门残阵之中却响彻阵阵金铃之声,在顾萧眼中,那散发着残阳光芒的何之道,似已化身成了那早已碎为齑粉的红缨长枪。
晨日之辉,本是希冀之光,可却被何之道身上的如血残阳余晖遮盖,如乌云蔽日,让人无法直视。
斗笠之下,神秘剑客的声音虽然沉稳,可还是能听出一丝凝重,向着身后众人开口道:“快退。”
言毕,斜系在身的宽袖微动,一股浩然剑气从神秘剑客袖中而出,登时剑吟响彻,震的身后顾萧等人头晕目眩,只得运足内力以抵挡剑鸣。
剑吟漫天,枪影至巅,
生死处,片刻间,
枪凝决意当先,剑似盘古开天。
神秘剑客真气不仅发出剑鸣之声,更在瞬息间已凝出剑形,迎上了那抹如血残阳的枪辉...
“这便是真正的凝气化形...”这是顾萧在失去意识前所见的最后一幕,已让难掩心中震惊。
可接下来那神秘剑客与已至巅峰的何之道,剑枪对碰产生的巨大气浪,将在场众人尽数震的昏厥过去...
枪影落,
剑鸣消,
胜负分,
晨日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