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隆铁路前段,黑岩城。
在穆隆王城是不能修筑教堂的,按照王廷和教派谈好的条件,只限铁路沿段。
如果想要继续深入,陆军不会提供任何支持,也不对教派的任何侵占行为负责,完全脱钩。
在和傀儡政府签订的协议中,尽管已经改成了公国,但还是不够。
卖国条约中,铁路沿段完全属于亚兰领土,不需要向穆隆亲王缴纳税款,并且有着驻军协议,在铁路沿段的城市,亚兰陆军将会长久维护国土安全。
曾经即使贝玛公国战败,也是不允许亚兰驻军的,深知东岸是和远东的贸易重地,有此基础,还能东山再起。若同意亚兰驻军,贝玛就会名存实亡,再也没有这个国家了。
顾虑老国王壮烈成仁后的贝玛万众一心临死反扑,亚兰也没有咄咄逼人,放弃了驻军。
显然就目前来看,穆隆人是没有贝玛人有种的,至少体现在精英阶级是这样。
黑岩城是鳄岛第一个屯兵的城市,作为陆军大后方。
也是佐忒修筑第一个教堂的位置。
当地领主早已经被鳄岛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任何要求都毫不抵触。
此时正在暴力拆迁神圣真主的庙塔,就在原地建立永恒与时光之龙的教堂。
阳光暴晒。
第一次干活,必须办得漂亮。
裁决所的重装牧师,这些拿着战锤的黑铁罐头力大无穷,哪怕是建筑废墟砸在身上,那些几厘米厚的超重板甲,也只是磕出一个不痛不痒的印子。
粉碎墙壁,砸坏塑像。
残渣碎片被推车不断运到城外去。
而黑岩城里的不少居民得知消息后,都在这里围观,但因亚兰积威过甚,哪怕是信徒也不敢说什么,只有些真正虔诚的人,声泪俱下。
“我本以为穆隆很穷。”
佐忒扫视着那些哭泣的面孔,还有城内连绵起伏三四层高的卡其色石筑民居,终究是时代发展,也要比旧亚兰时期富裕,况且穆隆祖上也阔过。
亚兰察觉出了穆隆内部矛盾不可调节的弱点,是对老国王直接斩首灭门的,虽然逃出去一個女人,但无伤大雅。新扶持的君王几乎是完全跪舔的,并没有爆发全面战争。
所以大多数地区并未受到战火波及。
“现在的确很穷了,我与此地领主谈话后,鳄岛捞钱的力度超出预计,王廷拨给他的军费想必用得很少,粮食辎重,就连军饷,都是从占地中掠夺走的。”
副手回答道。
“这么多天过去,也只派了个小兵来对接工作,他本人呢?”
佐忒在大监狱被磨去的本能唤醒,仿佛重回了旧亚兰的腥风血雨,没有人,能这样给他甩脸子。
“在前线和第七修正案的人鏖战,但说是碾压更合适,如果不用修铁路,早都踏平科洛尔高地了。”
副手看到那些崩溃的神圣真主信徒,让重装牧师运输废墟碎石的时候,小心别撞着路人。
“那倒是省事。”
佐忒也厌倦杀伐,就目前来说,十八编队无需征战,只需要传教便是。
他手上的人命何其之多,多年的镇压下,他总是能看出人群中的谁要不惜命的干点事。
人群中几个藏着火铳的男人在慢慢逼近,自杀式袭击?
但绝大多数人也被全副武装的黑铁罐头镇住,是不敢靠近拆迁现场一步的,只是悲恸的哭泣祷告。
“现在还有教币么?”
“什么意思?”
“就是战区票,看来你不懂这个,教派的战争潜力太久没有激发了。必需品和垄断,意味着发币权。现在要彰显龙主恩威,同化这边的异教徒,只有布施,但发金龙有些太慷慨了。三四十年前,被教派占领的地区,顺民每月领一次教币,可以到教堂换取食物和生活用品。”
佐忒没说完的是,劳动也可以换取教币,对于这些忠诚的人,让他们使用教币的购买力,超过以前的生活水平,自然而然的就被同化了。
而整个过程中的成本,是很低的。
察觉到了那几人的行动,佐忒对周边的穆隆人开始打官腔,山高皇帝远,在这异国,他可以信口开河。
以这些人的认知,长篇大论自然是没用的,要的是信息高效传递。
既然鳄岛给自己甩脸子,也没必要惯着他。
“陆军的作法,给大家带来了很多困扰。从今天开始,永恒教派将会无偿布施,免费的粮食,鸡蛋,肉类。每天都可以来这里领取,特殊时刻,教派会保证信众的利益。”
佐忒说罢后。
几个藏着火铳的人顿了一会儿,但也只是没有继续行动而已。
也根本没有人信佐忒的规划,免费布施?从我们这里抢走的再施舍过来?你们和军队两边循环,不可笑么?
反而起了不好的效果,小部分狂热的真主信徒也心生怒意,开始挤压围着拆除现场的重装牧师,话说到这个地步,真的是奇耻大辱,死了也就算了。
“从教派拿的东西,会有票据。若是陆军从你们手上要,可以来找我,我算是教派在穆隆说话最管用的人,亵渎龙主旨意,必须处以死刑。”
佐忒平静说着。
漫长的生涯中,他领略了人的本质。
无论你带着多狂热的信仰,怀揣着多么强烈的民族仇恨,都是无用的。
在掌握生杀的权力下,只要亲友能活着,生活尚可,有一线希望,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敢反的,哪怕已经像是保留着耕作本能的野兽。
骚动被短暂镇压。
至少现在听起来,永恒与时光之龙,的确要比神圣真主慷慨许多,他们的神从未庇佑这片土地。
佐忒立刻安排人去执行,教币的事,等十天半个月,这些人习惯后再说。
“对了,我们刚下列车时,我留下了一个穆隆人活口,也让他来布施。另外,战时的鲜肉很贵,没有办法,从我们的储备物资里拿,熏肉,香肠,总之每天必须要有肉。”
他如是对副手命令道,永恒教派的钱是花不完的,只要不是过分到荒谬,教派对这次行动的预算,是极其充沛的。
半个钟头后。
拆迁现场外的布施场地已经准备好,鸡蛋,粮食,肉类,甚至可以说是丰盛的地步,但来领取的人还是很少。
都是一些穿得不怎么样,本身就穷困的贫民。
但佐忒并不在意,饥饿是最好的动力,当他们意识到教派是最后的容身之所时,最迟后天就会人满为患。
第一所枢机教堂也将开始修筑。
此举被屯兵在此的陆军看到,自然是回去向上面报信了。
正合佐忒的心意,他巴不得有杀鳄岛的由头。
然而佐忒并没有在布施现场看到那天自己留下的活口,想必是他不愿意以叛徒的身份面对同胞。
他回到教派的临时据点,在黑岩城里从领主那强行征用的一块土地。
一排排的重装牧师在这里休息,他们并不需要出击,光是威慑,都能吓走一支强大的军队。
佐忒找到了被教派扣留,在角落瘫坐,面如死灰的抵抗军残兵,一个看起来很年轻十六七岁的穆隆人。
“不是让你去布施么?害怕丢脸?”
“没错,你不如一刀杀了我。”
“杀死一个人很容易,但我总是喜欢挑战更有难度的事。你听过东洋棋么,从远东传过来的一种棋,传言亚兰剑王,是个中高手。”
“我知道。”
“那太好了,那穆隆处于什么局面,你应该很清楚,路已经被彻底封死,后续落下的棋子也会全被吃掉,这时候需要的是果断放弃,另外开辟一条路。”
佐忒眸中闪过追忆。
年轻人并不答话,不置可否。
“没错,实际上做起来很难,甚至其困难程度远超人的想象。就连我,也是花了二十多年,才彻底明白这个道理。”
佐忒的左眼被摘除,只是一片空洞,他摸着脸上纵贯而下,被猛兽挠过一样的狰狞伤疤。
“伱知道,只吃兔肉是会饿死的么?”
“这怎么可能?”
“事实的确如此,北境大监狱,管这个叫兔肉饥饿症,只摄入兔肉的话,长时间会浑身无力,暴瘦,最后会死亡。我是这个研究成果的贡献者之一,不过最后我还是挺了过来。”
年轻人皱眉,这个人以前是重犯?
“在那段时间里,我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和我分享犯罪心得。最搞笑的是,有个人是完美主义者,他老爹把他养的狗杀了,他也在不知情下吃掉。得知此事后,他认为自己已经无法当一个好人,只能贯彻到底,成为一个杀人屠夫了。”
佐忒站起身来,准备走了。
他只觉得意义不明。
“你听过猎巫机密处,还有那些杀人如麻的士官长吗?”
“西大陆没有谁不了解。”
“那就好,我只想告诉你,地狱的血水是淹没不了他们的,因为他们都站在我的肩上,你也是一样。
以后负责这里枢机教堂的神官是个美人,早点过去和她一起布施吧。”
佐忒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他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是的,只可能是那个,传言十一年前从北境大监狱逃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