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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他的月亮

    这一年直到正月十五之前,符景词都决定留在昭歌皇城不夜城过年。

    她在离开神台宫前,早就与南墟打过了招呼,这次说好是十五回,那便是十五回,早一天都不成。

    母亲孝淳皇后离世后的第一个新年,她是一定要留在昭歌城的。

    至少今年,她要留在弟弟言儿身边,不能让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个没有母亲体温的空寂皇城。

    路伤雀却道:“可是殿下的身体......大祭司希望您早日回去,其实也是为了您好。”

    符景词满不在乎的眯着一双狐狸眼,笑得没心没肺。

    “他啊,就是惯爱瞎操心!本来神台宫的祭司素来天命难永,他心思那么重,光靠不去卜卦问天有什么用?东想西想的整日里琢磨,简直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路伤雀觉得似乎他家殿下这次说的......不对。

    他心道:整日里东想西想爱瞎琢磨的哪里是南墟大祭司?分明就是她自己吧?

    再者说,他在神台宫冷眼旁观多年,大道无情,南墟祭司这人其实最是清冷,也就是千岁这个师妹在时,大祭司身上才能有那么几丝人味儿了。

    但是忠心耿耿的剑侍从不会当面顶撞反驳自己的主人,虽然不甚认同,但也不会扰了主人的兴致。

    只是忍了又忍,还是直言劝谏道:“殿下,您在三月前不顾身体年龄极限,强行突破祗仙人境,本就对身体的损害极大,理应静心调息凝神,留在神台宫让大祭司助您闭关数月梳理脉息。可您这么短的时间,就破关而出急冲冲回皇城来——”

    符景词扶额,轻轻抬手,路伤雀便止住了话头。

    其实,几月前她强行破境受了内伤,倒也并非是因为十四岁的稚龄便不能成为祗仙境绝世高手,而是因为她惯用的乃是重武“山河日月剑”。

    重武本就较之轻武更损心力,尤其是她心中始终记挂着孝淳皇后的“一年之期”,急于截胡柏贵妃那一年期满后唾手可得的后位,于是几乎废寝忘食,日日“山河日月”不离手,不要命似得往狠了去磨练自己。

    ——不说北朝的那座堃岭雪山,就连西南边陲毒烟瘴气弥漫的巫岚山脉,她都呆了两三个月有余,还有那中州东海边的东临城,她也不是没有去过。

    那九个月,在旁人看来兴许不过春去秋来,三季流逝。

    但路伤雀看得分明,那分明就是少女向死而生、拔山破海的孤注一掷!

    世人眼中只有“千岁剑仙”的不世荣耀和功勋,他亦承认主子确是天赋惊人,但他看到的更多的却是那个三岁便不得不离开父母血亲、举着一把比她身高还长檀木剑,在寒冬酷暑里日日练剑的少女。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话也本不想开口。

    但是这些话憋在心里久了,一旦没有忍住,便如喷涌的岩浆一般、止都止不住的往外冒。

    尤其是......殿下如此不顾身体,在娘娘走后的第一个新年坚持回朝——说白了,不就是为了替太子殿下撑腰,为孝淳皇后正名吗?

    她想让整座皇城里所有别有用心的人都看到,她这位十四岁稚龄便成为一代祗仙的“千岁剑仙”,是孝淳皇后的女儿,是太子景言的姐姐!

    她就站在这里,站在这光芒万丈之处,看那暗处阴影下,谁人胆敢对她的弟弟心生恶念。

    可是太子殿下实在任性,公主殿下回宫已经三日了。前两日他每日都是找那些牵强附会的烂由头,不是说亲自出宫检查十五上元灯会现场布置,就是说去见哪位学士讨教学问了,始终对殿下避而不见。

    虽说今日他终于没再将殿下拒之门外,但看起来也不甚热络,形容古怪,像是存着什么心事一般。

    这十五日的新年春假,路伤雀真想说句不该说的,那都是千岁中断了闭关休养,从自己心头血中挤出来的珍贵时间!

    可如今,其中的五分之一都用来哄那小太子与她大大方方见上一面了,值吗?

    路伤雀是谢氏捡来的孤儿,他没有家人,不懂千岁那种对胞弟忍让纵容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他是从小看着符景词长大的,只懂得忠心护主,所以着实替她觉得不值当。

    小鸟儿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谢霖将他从兵荒马乱的灾民里救出来时,谢家就成了他的家。

    而当谢霖将他牵到那个小小的女孩儿面前,让他在谢氏祖祠里郑重起誓终生保护面前的女孩儿那日,符景词就是他的家人,他的月亮。

    所以,符景词完全能理解路伤雀此时到底在别扭什么,也知道他全然都是因为心疼自己。

    但是最扯淡的是,其实她本人也不知道景言这次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之前每次她回宫,最欢呼雀跃的便是他了。

    最终思来想去,她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几日前那封回信的错——

    她在信中回绝了弟弟让她辞去神女一职回宫做公主的愿望,所以小家伙生气了不愿搭理她?

    这倒也说得通......

    符景词忙于救火,颇为头痛。

    “......言儿他长在深宫,少见外面的世界,所以遇到事情的想法有些过于简单了,你就别与他计较了嘛。”

    同年同月同日生,所以,哪里小?

    路伤雀不愿让她为难,只能冷冰冰的撇开脸,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带上了一丝坚持。

    “太子殿下今年十四岁,您也是十四岁。若再有下次,伤雀愿越俎代庖,替殿下管教弟弟,事后要杀要剐,随殿下处置。”

    符景词先是惊愕,旋即失笑摇头。

    “处置什么?言儿是我的弟弟,你便如同我的兄长,你即便是与他......发生了一些争执,我除了和和稀泥,还能怎样?”

    她想了想那场景,自己先笑了,看着面目表情隐隐还带着气的路伤雀,无奈道:

    “小鸟儿,咱们讲讲道理。你心里明白,其实他的十四与我的十四,是截然不同的。

    ——我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什么样的混乱世道不曾见过,八岁剑锋已然见过人血;他却夹缝求生、守着一亩三分地的上书房和东宫内苑,能长到如今这般懂事的翩翩少年已是不易。寻常勋贵人家的小儿郎在他这个年纪,可能还在打马斗蛐蛐赌钱,便再给他一些时间,好吗?”

    少女的笑容在冬日暖阳下熠熠生辉,她怅然若失道:

    “......再者说,我拼死拼活这十年为的到底是什么?不就是守护母后和弟弟的安宁喜乐吗?母后已经不在了,言儿若能得大自在,我便不算白忙这一场。”

    路伤雀蹙眉不语,但显然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半晌后,他轻轻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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