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其实,她也很无奈,但是此时这已经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了。
宇文佳郡主既已先退一步,答应不介绍他们与宇文信见面。他们也总归是要也退上一步、给人家行个“方便”的。
否则让小郡主颜面无光,只怕他们日后也不好办事。
于是,凌或只能点头应下。
“那就叨扰郡主了。”
“不叨扰,不叨扰!”
宇文佳连声道,她笑盈盈的问:
“世子,你们何时去广陵城,我与二兄倒是不急,只要在十一月前抵达即可。”
此时已是十月中旬,深秋时刻。
不过,广陵城与阿尔若草原几乎就是脑袋和胳膊的距离,不过几日的日程罢了。
就算宇文部一行人要押送的物资节礼车马多、行驶缓慢,想必走走停停的五日也到了。
谢昭笑着答:“既然如此,那便三日后启程,不知时间上够不够贵部准备送往广陵城的贡品节礼?”
宇文佳先是侧头想了想,然后才转过头来重重点头。
“皮料宝石都是先前准备好的,其他物件这两日也足够了。”
三人对视一眼,算是暂时敲定。
谢昭含笑道:“如此又要有劳郡主,那就三日后见。”
*
三日后。
阿尔若草原在夏季里一望无垠、郁郁葱葱,满是盎然的勃勃生机。
可惜了,进入十月中旬的草场却早已打过了草。
草原上遍地枯黄,黄土赤露,看起来十分萧索。
若是此时此刻再刮上几阵西北风,那可真是绝了。
北地的冷风,直接能原地将人打个透心凉。
谢昭缩在一辆马车上,蔫吧吧的裹着厚厚的大氅眯着眼睛装死,死活不肯下车。
入耳的是车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和韩长生兴奋的叫嚷欢呼声。
韩长生是第一次领略北地风土,一路上就像是一只撒了欢的藏獒,骑在马上前前后后的跑。
枯黄萧瑟的草原,半点不曾影响韩少侠驰骋草原的兴致。
他整张脸都被冻得通红,但是却毫不在意,满脸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凌或虽然也是第一次来到北地草场,但表现的却沉稳内敛许多。
兴许是心里揣着的事情实在太多太沉重,纵使北地辽阔,他也没有太多玩赏的心思。
他只是端端正正的骑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就不远不近的跟在车队旁。
谁知他这不远不近规规矩矩的跟在车队旁边的举动,也正中宇文郡主的下怀。
宇文佳见凌或不曾远离,于是干脆也不肯乘车了。
她钻出马车,驾着自己的爱马策马驰在他身旁,笑意盈盈的跟他说着话。
“世子,您这么多年不曾回邯庸,可想家?”
凌或心眼实诚,不擅长诳语蒙人。
但是奈何谢昭给他安排了这样一个身份,他又不得不说。
于是沉默一瞬,他言简意赅道:“想。”
说起来,他还真的有些想念老君山,想念他师父了。
一转眼,距离他私自下山离开师门,居然已经过去快两年了。
也不知道这两年,师父的身体可还健朗,师弟师妹们的功法可有长进?
过去师父常常说,他是他最省心的弟子,努力上进又沉稳、功课和武艺从未让他操心过。
不成想,他这个沉稳听话了十几年的徒儿,却一朝玩了个大的。
只留下一封书信,便私自取走了韶光无双锏下了山。
师父他老人家,应该气坏了罢?
只是,自打他懂事时起,他从师父那里听来了许多母亲年轻时的旧事,还有老君山的典经阁中也记载着母亲少时成名的只言片语的经历。
没有子女会对自己传奇一般的生身父母丝毫没有好奇心,他自然也不例外。
有些事情,仿佛也随着凌或年纪的增长,愈发困扰着他。
他若不能查清楚,便始终无法彻底放下。
更何况,身为人子,这是他必须去做的。
所以哪怕师父并不愿意他过多探寻挖掘母亲的过往,但他却不能不替自己那位因为被小人所胁迫、饮恨自戕的母亲讨一个公道。
宇文佳哪里知道他此时心中的复杂难辨,还在开心的找着话题与凌或闲聊。
“咦?世子既然想念家乡,为何早先不回来呢?是东临城不许弟子们离开吗?”
她想了想,又自问自答的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推测。
“不对不对,世子可是东临城先任城主的入室弟子。
多年前世子的师兄‘破海刀仙’李凭栏李大侠,在前任城主身故后继任了东临城城主。
传闻李城主与世子的关系亲厚,想来没人会阻拦世子归家省亲。既然如此,世子为何不回来呢?”
这话可是把凌或问住了。
他哪里会知道漆雕拓野为何不回邯庸?
于是,只能沉默住了。
他们身旁的马车中,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接过话,替凌或解了围。
“我师兄嘛,一心向武问道,多年来心中只有他那柄劈月刀,刀法未及大成,他自然是不会轻易下山的。”
宇文佳愕然看向马车,车帘垂着,谢昭并未露面。
“谢女侠,你,你怎么偷听我和世子说话?”
谢昭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郡主,讲道理.谢某自打启程,便在这马车里一动未动。
是你们恰好在我乘坐的马车旁闲话家常,可并非在下有意偷听。”
宇文佳被问住了。
她停顿了一下,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
不过与“漆雕世子”对话时居然还有第三个耳朵竖在一旁,还是让她有些难为情的。
但是谢昭的话,却让她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心,于是她又问:
“你方才说,世子刀法未及大成之前是不会下山的。
那么如今,世子可算是刀法大成了罢?他已是祗仙境的刀仙了!”
凌或沉默的驾着马,全权任凭谢昭随意“发挥”。
谢昭的声音从马车车帘后传来,语气淡淡的。
“那就要看是怎么看了。”
宇文佳奇道:“怎么看?这又是什么意思?”
谢昭:“若是世人看来,我‘师兄’如今已是祗仙人境的刀仙,是当世七大绝顶高手之一,自然算是刀法大成。
不过呢,在我‘师兄’自己看来,或许这还远远不够。”
宇文佳下意识扭头错愕的看向凌或。
见他沉默并未阻止,显然是默认了谢昭的说法。
凌或的性格实在太过沉静,又一向守口如瓶不爱说闲话。
因此无奈之下,宇文佳只能再次看向马车的方向,小声问:
“世子莫非.也想做那天下第一?”
马车中,谢昭失笑摇头,道:“那倒也不是,不过我‘师兄’志向远大。
身为修习刀道之人,天下第一人他未必感兴趣,但是‘天下第一刀’,他兴许还是想去做做的。”
宇文佳闻言“啊”了一声。
她有些好奇的偷偷转头看了眼凌或,然后又暗戳戳的驾着马儿靠近马车车窗,俯下身小小声的问道:
“谢女侠,不知贵派的城主李凭栏李大侠和世子之间,谁的武道和刀术更胜一筹?”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明显是不想让凌或听到。
但是凌或比她的武道境界实在高出太多,根本是想假装听不到都很难。
不怪宇文佳感兴趣。
世人皆知,东临城的城主李凭栏和漆雕拓野这对师兄弟师出同门,且如今武道境界又都在祗仙人境,是当世唯二的两位刀仙。
只是,谁都不知他们二人的武道境界到底谁高谁低。
虽然打听旁人的武道境界有些冒犯——尤其是对高手而言。
但是宇文佳自幼在部落中极其受宠,说话做事从来不会看人眼色。
更何况,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她本就是习刀爱刀之人,有机会打听到许多习刀之人都好奇的秘闻,又怎么会忍不住不去问?
天下皆知,天下第一剑乃是南朝天宸的“千岁剑仙”,盖因她是当世第一个攀登祗仙玄境的剑仙。
所以哪怕后来不二城的“乾坤剑仙”薛坤宇,在她步入祗仙玄境的两年后,也踏入了这个境界。
但是“乾坤剑仙”却一直被世人默认,是逊色于“千岁剑仙”的。
——不论是从他步入祗仙玄境的年龄上看,还是从他步入祗仙玄境的时间上看。
那么,刀之派系呢?
又当如何评判?
如今两位位列祗仙人境的“破海刀仙”与“劈月刀仙”,他们二人究竟是在伯仲之间,还是高下已见明显?
普天之下对此事好奇之人,可绝不只有她宇文佳一人。
谢昭拢了拢大氅。
她从车上的火盆中取出滚烫的酒壶,虚虚抱在怀里取暖,然后淡淡牵起唇角笑了笑。
“若是对战,如今自然是李城主要更胜一筹。
他是前辈,三十五岁步入祗仙境、如今四十有四正值盛年,在这祗仙人境中已有九年之久。
而‘劈月刀仙’年纪尚轻,二十四岁步入祗仙人境,至今也不过两年而已。
所以若论比武论战的经验,‘劈月刀仙’尚且不是对手。”
凌或一脸平静。
他不远不近跟在车队旁,好像并没有听到二人的窃窃私语。
宇文佳咬了咬唇。
虽然谢昭之言确实在理,也让人无从反驳,但是她却还是偏过头偷偷瞄了瞄不远处长身玉立骑在马上的男子,暗自道:
“莫欺少年穷,漆雕世子虽然步入祗仙境才两年,但是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六岁而已!
未来光明远大,前途不可限量,必有问鼎武道之巅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