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凌或、韩长生和薄熄一步三回头、十分不放心的离开,房间内便只余下谢昭和这对伊闼罗氏最尊贵的姐弟了。
谢昭伸出一臂,笑意晏晏道:
“掌姓人,小公子,请上座。”
伊闼罗黛梵含笑轻轻点头。
“谢医律,请。”
伊闼罗修罗本想找茬纠正谢昭,应该称呼他为“医律大人”而非“小公子”。
但是当他的余光扫到自家姐姐那副不值钱的、满脸柔和笑意的笑脸上,登时有苦难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若是他再说出什么他姐姐不想听的,只怕他家掌姓人真的会打包将他直接发配到伊闼罗氏最偏远的药庐去炼毒。
于是乎,伊闼罗修罗只能一脸郁结的憋憋屈屈随着二人一同落座。
不过,他倒是警醒得很,很有心眼儿的坐在距离谢昭不远不近的位置,方便随时观察她的表情。
虽然说是“上座”,但是这间客院房间中却并无厅堂,因此他们三人是环坐于一张玉石所雕砌的圆桌旁。
伊闼罗黛梵落座后便十分关切问道:
“谢医律今日的气色,倒是瞧起来比昨日好上不少,看来昨夜休息的很好。”
谢昭垂头笑了笑。
高床暖寑的睡上了一晚上,这气色能不见好吗?
要知道,昨日谢昭他们与伊闼罗黛梵相见时,那可是在放生了几匹骏马后昼夜不休的徒步了两三日,这才穿越了西疆荒漠无人区来到麝敦城的。
也就是他们了,都有武艺傍身,且个顶个都挺抗造。
换作一般寻常旅人,只怕出了沙漠第一天到麝敦城,必然是要趴窝的。
而凌或和薄熄这两个狠人,居然半点疲色没有,还马不停蹄的出去打探了大半天的消息。
谢昭含笑点头。
“自然是极好的,贵府清贵华丽,远离闹市嘈杂,我们一夜好眠,睁眼便是天亮。”
“那就好。”
伊闼罗黛梵含笑道:“方才听府中下人回禀,谢医律对我的隐疾有高见”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歉然道:
“我说话是不是太过直接了?我这个人,不善言辞,习惯了直来直往,谢医律不要见怪。”
谢昭一怔,连忙轻笑答道:
“哪里的话,这话头本就是在下提起,掌姓人日理万机,诸事繁忙,无须与在下如此客套。”
她微微一笑,那双如同远山青黛般的狐狸眼尾部微微上倾,如同用江南上等迤逦的松墨画出的山水画。
伊闼罗黛梵与之对视,正自微微出神,就听谢昭温和道:
“掌姓人,不知可方便让在下探一探您的脉络?”
伊闼罗黛梵回过神来。
她轻“唔”了一声,毫不避讳的将自己的手腕放置在玉石桌面上,脸上一派信任与坦荡。
“谢医律,受累了。”
谢昭微微颔首,示意无妨。
然后将二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间,旋即慢慢蹙起了眉梢。
其实,谢昭是真的懂医术。
虽然她的医术不及闵逍遥在岐黄之术中那般知微见著出神入化,但是也远胜寻常江湖医者。
加上她因武道之由,对人体脏器经脉十分熟悉,所以倒也并非是在凌或、韩长生他们面前说大话糊弄人。
想来她当年在神仙岭下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真的躺了躺就挺过去了?
要知道那会儿,她周身内力就已经存封于丹田中使不出来了。
其实,她也曾在凌或和韩长生不在时,给自己扎针续脉,暗中调养过的。
“符景词”这个人,少年时精力无限又心气极高,恨不能将天地四境之中所有触目可及的书卷、典籍、知识和道理,尽数都装载在自己的脑子里。
她那得天独厚与生俱来的过目不忘,让她从小学习任何东西都不会觉得吃力。
当年蜀地疫病横行时,若非她深知自己真的懂医术能帮得上忙,又何需将自己也搭进去?
她岂不是只需说服三位神医入蜀,自己在外面周边郡县坐镇即可了?
谢昭这人最实际不过,绝不是个人英雄主义作祟,意气用事的二傻子。
只是,“千岁剑仙”在武道之境上的盛名实在太过响亮,以至于她旁的喜好特长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片刻后,谢昭缓缓收回手。
她蹙眉静静看了伊闼罗黛梵一眼,直言不讳道:
“掌姓人,为何在下看来,您并非手部受过旧伤,而像是.中了什么毒?”
她如此这般一语道破了伊闼罗黛梵的实际情况,反而让伊闼罗氏姐弟瞬间心下一松。
——果然,这位南朝来的谢医律,绝非浪得虚名之辈,还真是一位神医!
伊闼罗掌姓人所中之毒在西疆也并不常见,是当年竺珀研制的独门毒药。
寻常庸医若是号脉,十有八九连病患是中毒还是受伤都看不真切。
伊闼罗修罗是真的服气了,他一脸惊愕侧目看向谢昭。
“你居然能看出这是中了毒?果然是有两下子啊。”
谢昭当即笑了,她道:
“掌姓人的脉象虽然飘忽难测,但我曾经也见过类似的情况。
想来当时掌姓人中毒之初,曾用银针刺穴,将周身毒性都逼到了一个位置——如今看来应该就是您的右手罢?
后来您或是通过放血、或是通过药浴,应该已经逼出绝大多数的毒性了,只是还有一些余毒始终难以排清。不知在下猜对了几分。”
伊闼罗修罗重重抚掌,惊喜道:
“半点不错!当时留存在我姐姐右手经络中的毒素含量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后来我虽然已将毒性尽数排除,却还有一丝一缕残存姐姐手部在脉络里,不论再如何施针都无效用,这可如何是好?”
谢昭微顿,她不动声色的看了这小小少年一眼。
“.原来,掌姓人身上的毒,是小公子解的。那么想来你便是伊闼罗氏中,掌管毒术毒理的医律大人了。居然如此年少有为,先前在下失敬了。”
伊闼罗修罗没想到这位谢医律看事情居然如此洞若观火,什么都瞒不住她。
此时陡然被她赞扬,他十分出乎意料,于是不太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小声道:
“若是我真的年少有为,当时就不应该出了这么一个昏招,让姐姐的右手带着毒这么多年了。”
伊闼罗黛梵闻言轻轻笑笑,安慰他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若非你及时将毒素都封住了我的右手,当时还不一定怎样呢。”
她看向谢昭,温婉的微笑道:
“谢医律也不必太过为难,这毒跟了我十年,能治则治,不能治也不必挂怀。”
谢昭轻轻笑笑,抬起那双风华绝代的眉眼。
“掌姓人不必灰心,这毒,我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