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忙碌了一天的“谢师傅”颅顶刚刚粘上枕头,忽而耳朵微动,突兀的睁开了双眼。
下一刻,门外三道风声乍起!
——明显是后来的那两道身影后来者居上,在门口生生阻截住了先来的那道人影。
三人在门外连廊上过招,双方都不想引人注意,不约而同的刻意压低了彼此动作间的声音。
但是打斗中,浑厚的内力却相互排斥,气力膨胀下“碰”的一声,直接将谢昭卧房的房门从外向内震开了。
谢昭见状轻轻“啧”了一声,慢吞吞的用双手撑着坐起身来,任命般的叹了口气。
她喃喃自语道:“.大半夜的,搞什么呢?你们两个别玩了,赶紧把人拿了别耽误了就寝。我可是个文弱的才女,经不起惊吓。”
谢昭话音刚落,下一瞬那名一身夜行衣夜探伊闼罗氏客院之人,便已被凌或和薄熄一左一右扣住肩膀处的大穴,制住在当地纹丝不能再动。
薄熄言简意赅道:“这人如何处理?”
谢昭闻言斜倚着床头上的靠枕,偏过头来看着她失声笑道:
“还处理什么?将人带进来罢,若是惊动了伊闼罗氏的管事或侍卫,我们还要费心解释一二,把可就不美了。”
凌或闻言却轻轻皱眉,不甚认同的摇了摇头。
“这人来历不明,形迹可疑,带进你的卧房.不妥。”
嘿?这个小古板!
谢昭差点被他气笑了。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右手没什么规矩的拍了拍床板,似笑非笑道:
“我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我的卧房有什么不能进的?
速来速来,再磨叽一会儿,只怕韩长生都要被你们惊醒了。”
薄熄是个行事十分随心之人,见谢昭无所谓,她就更没有什么所谓了。
更何况北朝人没有南朝人的诸多“讲究”,薄熄在心怀若谷的摩钶耶圣使身边多年,早就没了所谓的刻板礼教。
凌或微微蹙眉。
但是转念一向,料想这人在他和薄熄眼皮子底下也做不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因此只好对谢昭的话听之任之。
二人钳制着那个身穿夜行衣的男人进了房间。
谢昭淡淡道:“关门。”
薄熄随手一挥,便用真气将房门严丝合缝的带上。
谢昭上下打量着面前蒙着面、一时看不出年龄老少的男人,诧异的看着凌或和薄熄笑了。
“原来是位大乘人境?怪不得能在你们两人手下应付好几招。”
凌或和薄熄同步轻轻挑眉,不置可否的看着她。
谢昭今日就寝时依旧穿着外袍,她双脚着地,起身随手摘掉面前之人覆面的黑布。
下一刻,三人齐齐微怔。
黑布之下出乎意料的并不是西疆酆斓人的形貌,居然是一副中土人士的长相。
这人的血统必然来自中州或是南朝,单看外表断然不像北朝和西疆的骨相。
谢昭轻叹道:“下午回城的路上,便发现身后缀着一条‘尾巴’,还想着你们今日会不会上门,没想到果真没有让我失望。”
不枉费她晚上连外裳都不曾换过,全须全尾的躺在床上“钓鱼”。
也不枉费凌或和薄熄各自警醒着,不谋而合的齐齐不曾安枕入眠。
谢昭笑了笑。
看来功夫还真没白费,果然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嘛!
只是眼前之人看起来很眼生,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谢昭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过目不忘了,若是她见过的,按理说应该不会不记得,于是她转头问薄熄。
“是他吗?”
她问的是,眼前之人是否就是那晚那位绣娘宁婆在夜黑风高中秘密联系之人。
谁知道薄熄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那晚的男人虽然不见真容,但不过是观宇天境。”
可是面前之人却是大乘人境,所以显然并不是同一个。
只是不知究竟是不是同一伙了。
这倒是稀奇了。
谢昭轻轻颔首,转过头神色平静的看向被凌或和薄熄俘获的男子。
这男人张着一张格外硬挺的国字容颜,长手长脚,体格很壮。
——只看面相,居然长了一张很正气的脸。
谢昭师从天下第一门派神台宫,虽然于占卜术没什么天赋,但是耳濡目染下也是懂得几分玄机的。
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匆匆略过男人周身上下,然后又极其认真的端详了一下他的神情气度。
两吸过后,她忽而道:“看来你曾是军伍出身。”
谢昭会有此一问,是因为以她在占卜术上尚未入门的粗浅眼力,和这男人十足硬朗的气场、刚毅果敢的眼神,不难判断面前之人绝对不像寻常江湖中人。
那男人闻言先是一怔,旋即朗笑几声,颔首道:
“不错,在下的主人先前就曾说过,我若是被您发现了行迹,以您的眼界见识必然瞒不住您。”
谢昭眼神微微一厉,旋即似笑非笑道:
“是吗?看来阁下的主人很了解我了?那阁下呢?阁下可知自己来探访的是何人?”
那男人缓缓摇头,但说出来的话却一个吐沫一个钉。
“我不知道您是何人,不过只要是主人之命,刀山火海、天涯海角,在下亦愿死生奔赴。”
谢昭静静的与他对视了一瞬,下一刻忽而轻轻挑了挑眉梢,又问:
“倒是个不怕死的义士,不过我们初来此地,似乎并未与人结怨。贵主人命你星夜前往,在下却还不知贵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男人胆子很大,居然胆敢直视谢昭的双眼,他道:
“姑娘,我家主人此时就在伊闼罗氏府一条街外的南巷中静候阁下大驾,其实在下正是来送口信的,不知您可愿亲赴一见。”
谢昭静静看了他一瞬,也不知在思考什么,片刻后,她眉心忽而一动。
“放开他罢。”
薄熄令行禁止,当即松了手。
凌或却微微错愕。
但是咫尺之内,他倒也不担心这人会在他和薄熄的一臂之内暴起伤了谢昭,遂虽有迟疑,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按在男人肩上的手。
男人乍然获得自由,却也并未轻举妄动。
他双手在身前施了一礼,那是南朝江湖武人最常见的见面之礼。
“姑娘请——不过我家主人有言在先,他只见姑娘一人,所以还请姑娘屏退左右侍卫。若是主人发现姑娘带了旁人在侧,他会立即离开。”
谢昭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这都好说,我与阁下走一趟。”
见到她居然真的打算提步要跟他走,凌或当即皱眉。
“.谢昭,他们——”
可信吗?
谢昭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笑着安慰道:
“我心中有数,无妨。”
凌或无奈。
这人
哪怕再是神神秘秘揣了八百个心眼,但是身体却是实打实纸糊的老虎一只。
跟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单独离开,还是一个一身夜行衣看起来就形迹可疑、鬼祟难辨的陌生男人,她怎么敢的啊?
敢作敢当的谢女侠老神在在的跟在那个男人背后,还用背在身后的手无声做了个手势。
薄熄看见了却不明白,转头看向凌或。
“她这是什么意思?”
凌或微微皱眉,叹气低声道:
“她那个手势的意思是一切尽在掌握。”
薄熄闻言轻轻“哦”了一声,心如止水的若无其事道: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忧心忡忡?摩钶耶圣使慧眼如炬、佛口莲心,就连他都对谢姑娘深信不疑,还命我跟着谢姑娘三年好生长进,难道你不信她吗?”
凌或一愣。
他怎么会不信谢昭?
他只是怕了她那股不管不顾起来,浑身是胆悍不畏死的劲头儿。
遥想当日在广陵城九薇公主府的东外苑中,“孤狼剑仙”宇文信劈向他的那道令人心魂俱颤、毛骨悚然的惊天一剑,谢昭居然也敢跳出来用手指抵挡,她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想到这里,凌或忽而一顿。
那一次的侥幸脱险难道真如谢昭所言,一切都是宇文信善心大发下并未痛下杀手的运气加成吗?
还是说.
凌或心中久违的违和感,今日再次喷涌而起,也再次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怀疑,他忽而问:
“薄熄,以你看来,谢昭的功夫如何?”
薄熄静了一瞬,淡淡道:
“谢姑娘不论武道境界、内力真气,还是身子骨,看起来似乎都不大好的样子。但是.”
她极轻的笑了笑,道:“壶卢圣坛初遇那一面,谢姑娘隔空向我看来的一眼,让我有种被钉在当场的感觉。”
凌或皱眉。
“感觉?那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现过?
谢昭看向他和韩长生的视线,仿佛总是带着打趣,也带着包容的。
薄熄轻轻捻着掌下的本命佩剑“哭龙荒”,一字一句道:
“至于什么感觉吗?那一瞬间,我从掌中‘哭龙荒’身上感受到了无尽战意。
——它分明想要全力以赴战上一场,但却偏偏噤若寒蝉恨不能俯耳臣服。而我在那一刻.亦心生了惧意。”
她抬起头静静看向神色怔忪的凌或,轻声补全前言。
“让我薄熄俯首帖耳的,不仅是摩钶耶大人的临终遗言,更是因为,谢姑娘她其实早已降服了我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