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枪手和亡命之徒的时代已然走向末路,美国逐渐成为了一个法治的国度,连西部都几乎被征服,只有少数帮派仍然逍遥法外,但他们难逃被追捕的命运,终将不复存在。
安巴里诺,蜘蛛峡。
风雪肆虐的白色世界中,只有一匹棕栗色摩根马在已经找不见痕迹的道理上艰难前行。在马背上驾驭着这匹马的男人约莫三四十岁,头戴一顶略有磨损的棕黑色赌徒帽,蓝色的棉大衣看着厚重,但到底还能提供多少防护是未可知的。
因为暴风雪,男人本就饱经风霜的脸冻得紫红,脸上的胡子沾满了细碎如沙的雪粒,嘴里呼出的空气也剩不了多少温度,饶是如此,他依旧眯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努力辨认着方向,保证自己走在正确的方向和道路上。这不只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在他身后的一大队人马的死活。
亚瑟•摩根,这是这位牛仔的名字。如果在新奥斯汀、西伊丽莎白的大平原和高树地区,这个名字绝对可以用如雷贯耳形容,而事实上,这种名声对于他而言就好像套在脖子上的绞绳,也正因为如此,他现在不顾生命安危在大雪山里奋力纵马前行。
风雪笼罩着的铁幕中,前方,几幢房子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视野中,且随着马儿的不断靠近,它们的模样逐渐清晰。
亚瑟现在的心情,与其说是开心,不如说是松了口气。他不信宗教,也不知道敬奉神明,但是这次他打心眼里对自己从来没有在意过的上帝产生了几分感激之意。
不过现在不是应当放松下来的时候,因为当亚瑟越走越近,他发现有一条明显是人在有着齐腰积雪的雪地上步行的痕迹从另一个方向延伸至这个看上去已经荒废很久的小村,尽管那痕迹已经被新下的雪掩盖得差不多了,但是仍逃不过亚瑟的眼睛。这说明这个地方不久前已经接待了访客,而这个访客是否好说话,是否有威胁,都未可知。
“如果实在不好说话的话,多浪费一颗子弹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样想着,亚瑟催马前行。
悄无声息地停马,栓马,亚瑟走到那条痕迹的终点——一栋废弃小屋的门口,扯开嗓子喊道:“你好!有人吗?”
没有回应。
根据亚瑟的个人经验,这种情况往往透露着些不那么安全的信号,虽然亚瑟自信自己有能耐应付一切突发情况,但是出于这几天一直保持的谨慎习惯,他的右手轻轻握住了腰间左轮的枪柄,并缓缓压下击锤。
门被缓缓打开,亚瑟也轻轻迈步进入,但下一秒,他就一边做着标准的法式军礼动作一边退出房子,正对着他眉心的,是卡宾连发步枪黑黝黝的枪口。
依旧是这片冰雪地狱般的山区,依旧是那条根本看不清前方路况的山路。
一支按常理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车队正顶着风雪艰难前行,毫不夸张地说,现在就算是在同样的环境下步行,速度也会比这支车队的行进速度更快。
一个上了年纪的邋遢男人从领头的马车后面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车头,冲着正在驾车的男人喊道:“艾比盖尔说他快不行了,达奇。我们得找个地方歇脚。”
达奇一边催动着马车,一边回应道:“我已经派亚瑟出去找了。”
邋遢男人一边点头,一边抱着双臂转身返回自己的位置,一副吃了颗效果很好的定心丸的样子。
马车上,坐在副驾驶位置的、范德林德帮的二把手何西阿·马修斯低沉着声音对达奇说:“再不停下的话,我们都会没命的……这鬼天气,都五月了……我只希望警察也和我们一样找不着北……”
“看那边……”不知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还是单纯想打断身边男人的聒噪,达奇开口了。他冲着前方喊道:“亚瑟!有什么收获吗?”
雪幕风墙中,一人一马的影子逐渐清晰。马上的人头戴黑色赌徒帽,穿着蓝色棉大衣,正是之前被派出去探路的亚瑟。
亚瑟一边扶了扶帽沿,一边抬起头,说:“我找到个地方,能遮风挡雪,让戴维能好好休息,他……你知道的。”
亚瑟一边说着,一边拨转马头,融入车队:“那是座废弃的矿业小镇,有些年头了,离这里不远,快走吧!”
“来吧!驾!”一半是为了催动马匹,一半是为了鼓舞士气,达奇大喊着,带领车队向目的地的方向进发。
“顺便说一句,达奇,我找到那里时,已经有一位年轻的猎人在那里了,不过他不介意与我们一起分享那片地方。”
“是吗?看来我们要好好感谢这位年轻人的慷慨,这年头乐意和他人分享土地和住房的人可太少了,尤其是和一大群人分享。”
临近午夜,这支拖家带口的车队终于开至犁刀村口。亚瑟远远看见一个穿羊绒大衣戴鹿皮帽的身影,便高喊道:“芒尼小兄弟,我回来了!”
布兰迪听见亚瑟的喊声,渐生的倦意消失了大半,抖擞精神回应道:“摩根先生,快带着队伍过来吧,越到夜里,暴风雪的势头可越吓人呢!”
车队停下了。从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不少人,这些下来的人转身把大小不一的包裹以及躺在担架上的伤员从车上卸下来,虽然急迫却不慌乱地进入那间已经被壁炉的火焰烤炙得足够温暖的小屋。
达奇和何西阿从马车上跃下。何西阿冲着布兰迪友好地点头示意后,就去组织其他人照料伤员和安顿住处了,达奇则是径直走到布兰迪的面前,一把握住了布兰迪的右手,很是感激地说:“感谢您的慷慨和善意,年轻的先生,毫不夸张地说,您救了我们所有人。”
布兰迪的笑容很是阳光:“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先生。”
“达奇·范德林德,叫我达奇就行了。”达奇友善地笑着。
这时,何西阿的声音打断了一老一少的友好交流:“达奇,达奇!虽然很抱歉打扰你和这位小兄弟对话,但是现在咱们的情况真的很危急。”
达奇礼貌地向布兰迪提出要去处理事务,在布兰迪点头表示无妨后转身走到何西阿身边。
“戴维死了。”何西阿沉痛地说。达奇的眼瞳略微收缩,转头看向那个躺在担架上已无生息的男人,眼中一半黯然,一半忧伤。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需要物资。”何西阿提出了现在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达奇毫不犹豫地说:“首先,你们都得呆在这里,让自己尽量暖和一些。我已经派了约翰和迈卡去前面探路,亚瑟和我这就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就现在这天气?”亚瑟提出疑问。
达奇瞟了一眼外面仍旧肆意横行的暴风雪,低声道:“我们去去就回……这是唯一的选择了……”
说完,他看向屋内众人。这些人在这段时间跟着自己一起在警察和平克顿侦探的眼皮子底下逃亡,一起在风雪肆虐的大山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碰壁。这段时间,他们跟着自己受了不少苦。
他们都是好样的,达奇是这样认为的,因为饶是在这种危急的情势下,这些他一贯视作家人和朋友的人都没有抛弃自己离去。自己这帮人里,平克顿最想要的人只有他达奇•范德林德一人而已,所以,就算这些人真的离开这个队伍,达奇不仅不会阻拦,还会祝福他们离开自己能过得更好。他们都还在,说实话,达奇很感激他们。
但眼下,这支不离不弃的队伍疲惫、迷茫、士气低落,现在,比起实实在在的补给,他们更需要的,也是达奇唯一现在就有能力给出来的,只有他给予他们的安抚和鼓舞了。
“听着,”达奇顿了顿,说,“兄弟姐妹们,听我说两句。我们经历了……非常难熬的几天,我爱戴维……珍妮……西恩、麦克……他们也许能挺过来,也许不能。但我们失去了一些伙伴。如果我能……用自己的命换他们回来,我不会有半分犹豫。但……我们会出发,我们会找到食物。各位,我们现在安全了,在这样的暴风雪中,不会有人来追捕我们的,而且等他们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已经……我们已经远走高飞了。我们经历过比这个更加艰难的……”
达奇把目光落在帮派里的大厨和后勤主管身上,说:“皮尔逊先生,格里姆肖女士,我需要你们把这个地方改造成一处营地……我们可能需要在这个地方呆上一段时间。”
安排完了任务,他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追随者们:“现在,你们所有人……每个人……让自己暖和起来,坚强一点,相信我。这里不是我们的终点。”
说完这些,达奇转身拿起一旁的油灯,招呼着亚瑟跟他一起出门。
也许是出于一直以来对达奇的信任,也许是达奇的话语本身就具有独特的魔力,虽然所有人的现状没有改变,但是所有人眼中的迷茫已经消失了。
“好了,大家都行动起来……”苏珊•格里姆肖,帮派里一直负责后勤工作的统筹规划的大管家,开始用她标志性的嗓音发号施令。虽然她不知道未来如何,但是她总知道如何做好当下。
这边,达奇一边关紧屋子的门,一边说:“我们还没有遇见他们,所以……他们肯定已经下山去了。”
“是啊,”亚瑟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说起另一件他一直关心的事情,“嘿……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那时在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达奇沉默了,显然他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但是,现在的状况不说点什么也不好糊弄过去。简短地思考后,他最后只憋出一句:“我们少了你,就是这样。走吧。”
二人正欲离开,一直在旁观察范德林德帮的布兰迪趁机凑了上来,说:“范德林德先生,摩根先生,要不了多久,暴风雪会更猛烈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寻找我们其他的伙伴,”达奇说,“我们向来不会抛下任何一位同伴……尽可能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跟你们一起去。”布兰迪说。
达奇闻言,似乎有些意外。他转头看向亚瑟,似是征询他的意见。
亚瑟看了眼这个似乎有些过分热情的年轻人,眼中闪烁着几分疑惑,但最终他还是向达奇点点头,说:“多个人多份力量,达奇。”
达奇见亚瑟不反对,便不再犹豫,对布兰迪说:“来吧,年轻人。”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嘿!你们需要马吗?”
“哦,对,需要,”达奇转过身,看向那个牵马而来的壮硕男人,“还有,史密斯先生,请你回屋里,你的那只手需要好好修养。哦对了,给这位年轻的先生也牵匹马来。”
查尔斯一边转身牵出另一匹马,把缰绳交到布兰迪手里,一边说:“我没事……”
“回屋里去,小子!”达奇一边跨上马,一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我们……我们需要你的身体好起来。”
查尔斯也没有反驳,只是朝布兰迪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转身返回温暖的屋子。
三人三骑,沿着车队来时的方向奔驰而去。
“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达奇一边拨转马头,一边将油灯高举,照亮前方。
“真不知道我们能在外面找到什么,达奇。”亚瑟一边控制着胯下的马跟上达奇,一边说。
“我们必须试一试。靠近点,我们尽量沿着路走。”
“这该死的天气……”亚瑟抱怨道。
“这种天气我也从来没遇见过,”布兰迪说道,“不过暴风雪已经持续两天了,应该很快就能消停了。”
达奇这时也将注意力转向这个戴着奇怪鹿皮帽的年轻人:“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说起来,这年头像你这样热心肠的年轻人太少了。对了,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
“芒尼,先生,布兰迪•芒尼。”
“哈,好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你。亚瑟,你和这位芒尼小兄弟是怎么遇上的?”
“哈,总之是很和谐融洽的邂逅吧。”
“哦,对了,摩根先生,我还没向您道歉呢,一见面就用枪指着您实在是太失礼了。”
“不用在意,孩子,在荒野上混迹,谨慎一些是应该的。”
“哈哈,看来你让我们一往无前的亚瑟吃了个小亏呀,不错,孩子,你是个人才,我看好你,相信我,你会有很光辉的前程的。”
“承您吉言,范德林德先生。”
三人驭马掌灯,沿着已经完全看不出存在痕迹的道路前行。达奇和亚瑟一路上都在说着帮派的现状,亚瑟的情绪一直很低沉,忧心忡忡;达奇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不知是真的有了应对的计划,还是作为领导者在危急时刻硬凹出来的顶天立地的姿态。
达奇突然中止了有关帮派的话题,说:“喂,我好像看到前面有些什么。”
布兰迪闻言,立刻将自己的卡宾枪端在手中,枪口遥指前方。
前面,似乎有一点油灯的光芒若隐若现。
“前面是谁?”达奇大喊道。
他话音刚落,在他侧后方的布兰迪就立刻扣动了扳机,枪火在暴风雪的领域中一闪而逝,而前方油灯的光芒也随着这一点耀眼的光芒的突然绽放而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