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大尼•德拉梅尔伏法之后的几天,一个飘着滂沱大雨的午后。
新汉诺威州,罗诺克山脉附近的卡玛萨河畔。
河的两岸,已经人为地搭建起一顶顶白色的帐篷,一群身穿白色或黄色长袍、额头上铭刻着诡异符文的男男女女生活在这里,他们就像生活在这片尚未完全开化的土地上的其他正常人一样,流着汗,忙碌着,既是为自己的生存,也是为自己视作家人的同伴的生活而共同努力工作着。
附近的高耸凸起的小山崖上,一个身穿黑袍,光着一颗不剩几根毛的脑袋的男人引领着几个年纪尚轻,额头符文形状的伤口还没完全结痂的男女站在山崖上。
黑袍男人站在山崖上距离营地最近的位置,只需再向后退一步,他就能和低于他目前海拔几十米的营地帐篷来个鲜血四溅的亲密接触,但是他脸上并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只有不正常的狂热和亢奋。
“我的兄弟姐妹们,”他开口道,“就在今天早些时候,勤劳的信使为我送来了来自伟大的‘牧羊人’阁下传自全知全能的女神的最新谕旨。”
黑袍男人狂热的目光扫视着面前一个个眼神中透露着迷茫的年轻后辈,说:“你们不妨猜猜看,女神的意旨说了什么?”
“女神是全知全能的,但我们只是凡人,渺小如我们,怎么能猜到女神的旨意呢?”一位年轻的男性教众发言道。
黑袍男人认得这个年轻人,他前天才接受圣痕洗礼,额头上的伤口都还是新鲜的血红色。
他以非常温和的态度否定了这位年轻兄弟的稚嫩看法,说:“我们都是经受了女神的神恩洗礼的,捍卫女神荣光的卫士,女神的荣光怜悯着我们,庇护着我们,我们本身就是女神的一部分,我们就是女神无边荣光的最末梢,所以,女神所思所想,所欲所愿,即是我等所思所想,所欲所愿,所以,对于女神的旨意,若是你们足够虔诚,定然是能有所感应的。”
黑袍男人看着面前一个个面露惭愧的年轻后辈,微笑道:“我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在最近的一个星期之内才接受我教的教义,尚且感受不到女神的感召,是可以理解的。”
“我蒙受‘牧羊人’阁下的信任,侥幸成为了这片营地的领导者,至今也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非常清楚,信仰的积累需要过程,女神的信徒是否虔诚,取决于他是否能长期供养、信奉女神,而并非是在向女神祷告之时才惺惺作态。”
“而且,正是因为你们信仰尚且缺失,你们现在才会站在这里,因为你们需要我,来作为信使,向你们传达女神的旨意。”
“第七代”的新教众们听到这里,纷纷跪下俯首,双手做出他们祷告时才会摆出的庄重手势,说:“谨闻女神圣谕。”
黑袍男人满意地笑了。
他顿了顿,似乎是因为那个消息让他过于兴奋,以至于他不得不在说出口前调整一下呼吸。
“女神的圣谕很简单,”黑袍男人的声音此刻反而不自觉地压低,“‘六代已死,七代永存’。”
听到这句话,在黑袍男人面前下跪的所有年轻教众全都抬起了头,脸上是震惊和狂喜交融而成的复杂情绪。
“我想,这八个字的寓意,你们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吧?”黑袍男人微笑,对于这些年轻后辈的反应,他很满意。
“六代已死,七代永存。”
这八个字的寓意,哪怕是刚刚加入“第七代”教派的人都知晓,因为这句话是这些人经常挂在嘴边的教义之一,代表着“第七代”教派的宗旨,武装推翻来自第六代旧人类创造的邪恶落后的旧世界,审判那些沉溺于堕落和邪恶的旧人类,建立沐浴在女神荣光里的新世界。
而这句话,被女神以圣谕的形式传递给所有她的信徒,便多了一层含义。
圣战,要打响了。
“没错!”黑袍男人此刻也不抑制自己内心的情绪,咏叹般地高喊道,“圣战马上就要打响了!我们在被这邪恶腐朽的世界迫害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可以用血与火洗涤邪恶、摧毁堕落,让女神的荣光普照大地了!过不了多久,伟大‘牧羊人’阁下马上就会召唤我们,引领我们团结一致,一起将这个世界燃烧成一片废墟!”
“女神万岁!‘牧羊人’阁下万岁!”震雷般的呼喊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间和清澈的河水畔。
“等待吧!我的兄弟姐妹们!准备吧!‘牧羊人’阁下的忠实追随者们!战斗吧!女神荣光的忠诚捍卫者们!”黑袍男人癫狂一般地喊道。
阴沉的天空炸响雷声阵阵,雨势似乎也被调动起了隐藏在灵魂中的火焰,更大了几分,就像是隐藏在现有世界之下的另一个新生世界恐怖的啼哭。
正当这场规模不大的集会正进行到最为情绪高涨的时候,一个突兀的中年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很抱歉打扰你们,不过我觉得,你们的圣战计划需要做些改变。”
黑袍男人这才注意到,一个骑在马上,肩扛着一把连发步枪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这些人,身后,是十几个虽然穿着邋遢,但是荷枪实弹的枪手。
这个中年男人留着刚垂到肩膀的中分长发,头戴一顶已经磨得看不出眼色的赌徒帽,身上脏兮兮的防尘风衣在雨水的洗涤之下似乎色泽鲜艳了不少。
“闯入者,报上你的名字。”黑袍男人满脸愤怒,这是狂热最容易转变而成的情绪。
“想知道我的名字?你还不够资格,”中年男人说着,抬起枪指了指黑袍男人身后的方向,“看看山下吧,我想,今天的雨声确实掩盖了不少其他的声音,不是吗?”
黑袍男人下意识地朝山崖下方看去,却看见了宛如地狱一般的场景。
河滩上的一顶顶白帐篷此时已经被染上了猩红的颜色,几个骑马持枪的男人在营地中穿梭着,学着蹩脚的印第安战吼,高声叫喊着。
他的那些勤劳可敬的兄弟姐妹们,此时都沉默地倒伏在地,有的身上多了好几个可怕的血洞,有的则是缺少了身体部件,比如胳膊,腿,或者是脑袋。
这些曾像普通的劳动人民一样辛勤劳作的人们,这些曾如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一样杀人放火的人们,此时只不过是一堆又一堆了无生气的血肉罢了。
因为暴雨而变得狂暴的河流吞噬了这些“第七代”教众的尸体,裹挟着它们向着下游奔流而去。
河水被这些人的鲜血染红,就像我们吃桑椹或红心火龙果时,牙齿和嘴唇会被它们的果肉和汁液染红那样。
“不!”山崖上,黑袍男人“扑通”一声跪倒,悲愤地咆哮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中年男人一副很无所谓的态度,说:“削减一下你们的人数,这样,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好办了。”
他做了个只有他和他的手下看得懂的手势,身后,几个一脸狞笑的枪手控制着胯下马匹走出队列,他们手中,握着牛仔们最常用的套索。
哪怕是在未开化的原始山区里,势头再猛的雨,也总有停歇的时候。
距离那个刚刚被摧毁的“第七代”教派营地不远的原始森林中,还有一片临时营地,这片营地,属于造成十几分钟前的血腥惨状的始作俑者。
中年男人此时正躺在属于自己的帐篷里闭目养神,丝毫不介意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皮鞭抽打声,受刑者的惨叫声和咒骂声,以及施刑者的审问声和咒骂声。
可惜,他的休憩时间并不长。大概过了将近二十分钟,中年男人就被他的一个手下吵醒。
“怎么了?”他揉了揉眼睛,有些厌烦地问。
“老大,这帮邪教徒除了在那放些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懂的屁以外,什么有用的东西都不说啊。”前来叫醒他的小弟说。
“废物!”中年男人骂道,“让你们审个人都审不明白吗?什么事情都要我亲自出手吗?那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小弟被骂得不敢说话,他可不会蠢到直接在老大面前说,前两个被他亲自审问至死的邪教小头目也一样是什么也没说。
中年男人有些烦躁地从帐篷里钻出来,来到绑缚着他们的俘虏的地方。
黑袍男人此时已经被褪去了衣袍,露出饱经风霜的瘦削身体,这副躯体此时已经背负了按照常理来讲它没法承受的条条鞭痕,但是这副躯体的主人眼中依旧饱含着忠诚和狂热,丝毫没有因为身体的痛苦而有所动摇。
“啧啧啧,”中年男人走到他面前,没有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鞭子,而是抽出自己的匕首把玩,他抬眼看了看树上虽然浑身是伤但是精神抖擞的男人,感叹道,“第一次见你们这样的神棍哈,骨头还挺TM硬。”
伤痕累累的男人冷哼一声,说:“你尽管折磨我吧,邪恶的入侵者,但是你绝对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一丁点儿有关我们伟大领袖的信息。”
“唉,”中年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同样的话,我已经和你之前的两位同僚说过了,我是来寻求合作的,可你们怎么一个二个的都是这副油盐不进的德行呢?”
“合作?”树上的男人冷笑一声,说,“原来,残忍杀害无辜的人,然后把幸存的人绑架,以残忍的刑罚折磨他们,这些行为在你眼里,是寻求合作的手段?”
“不,当然不是,先生,”中年男人挥了挥手中的匕首表示否认,说,“这只是我不得以选择的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
“哼,巧言令色。”被绑缚的男人丝毫不信。
“不如让我从头开始说吧,”中年男人摆出一副讲故事的悠闲模样,说,“一开始呢,我们就是以对话的形式和你们的人提出面见你们领导人的。”
“可是他们非但蛮横拒绝了我们的提议,还开枪打伤了我的一位兄弟,”中年男人说着,招招手,叫来一个肩膀上裹着染血绷带的男人,指给他的俘虏看,“喏,你看,伤口还感染了,我们不得不给他切除了一大块腐烂的血肉。”
中年男人眼神示意那位受伤的弟兄可以回去休息了,一边踱起步子,一边说:“一开始呢,我们只算是被迫反击,但是后面我意识到一件事,也许,确实应该用我们亡命徒的方式来展现我们的力量,这样才能彰显我们自己的主动权,所以,我直接血洗了接下来找到的你们的另一片营地,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本来想再多端掉你们几个据点再重新谈见你们老大的事情,不过,我没有耐心了,”中年男人走近树上绑缚的男人,说,“所以,我希望你能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说出在哪里能找到你们的领导人,相信我,我们和你们的合作将会很愉快的。”
已经沦为俘虏的男人只是倔强地把眼一闭,头一扭,拒不配合。
“好吧,好吧,你们这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好,我满足你。”中年男人暴躁地说着,向手下人示意一下,立刻有两个壮汉出列,用蛮力将树上男人的脑袋扳正,而中年男人自己则从另一边那一排被捆得像待宰的猪的“第七代”教众中拎出来一个年轻人扔在他的俘虏面前。
“你们常在新汉诺威和安巴里诺活动,应该没有听说过剥皮兄弟帮,对吧?”他蹲下身,手中的匕首在年轻人的脸颊上轻轻划过,说,“老实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疯狂的一群人。拿我们来说,我们也是杀人不眨眼,也喜欢折磨别人,但是,我们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搞钱,杀人和施虐只是我们搞钱的某种手段而已。”
“但他们可不一样,”中年男人握着匕首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那帮人似乎从来不需要钱这种东西,因为他们想要的东西不是钱能买来的。他们最爱用各种手段虐杀别人,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一天不做都会浑身难受,而且他们用的手段比我们可要残忍无数倍。”
“所以我想,今天不如就在你们身上用一下他们最常用的两个手段,让你观赏一下,如何?”中年男人的嘴角勾起残忍的微笑,说,“剥皮兄弟帮最喜欢用在别人身上的手段,一个是剥头皮,另一个,则是剖开肚子,把肠子扯出来。”
“据我所知,人要是被剥了头皮,大概可以活一周,而若是被扯出肠子,则会在六七个小时后,痛苦而死,”中年男人突然拽起地上俘虏的头发,说,“你选一个,你想体验哪个项目?还是都尝试一下?放心,我绝对遵从你的意愿。”
被死死摁在地上没法挣扎的俘虏此时已经恐惧害怕到了极点,他大声哭喊着,无论是眼眶还是裤裆都失禁了:“不,不,不,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
“只有这个要求不能满足你哦,”中年男人狞笑着,匕首已经划破了俘虏的头皮,“既然你不选,那我就自动帮你选择剥头皮啦!老实说,我的父辈曾经剥过印第安人的头皮,但我还是第一次,所以,最好不要挣扎哦,不然会发生什么,我也控制不了哦,啊哈哈哈哈……”
中年男人癫狂地笑着,比之前的黑袍男人还要更癫狂几分。他的匕首已经在身下俘虏的额头上划开了一条深深的、且还在不断扩大的口子,而那个年轻的俘虏则恐惧地哭喊、求饶,但没人理他,周围的人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老大活剥他的头皮,眼神中甚至连一点怜悯的意思都没有。
“住手!”
在那可怜的年轻人的头皮马上要被完全划开之时,中年男人所希望的声音终于响起,打断了他匕首的行进轨迹。
“河狸岩洞,”树上的男人喘着粗气,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喊着,“他……他在河狸岩洞……放了他们,我来给你们带路……”
“非常好,”中年男人放了那个已经满头满脸全是血的年轻人,收好了匕首,说,“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先生,我相信,我和你们领导人的会晤,将会带来喜人的成果。”
临时营地里的所有人立刻行动了起来,不到十分钟,一切都被他们收拾到马上,而那些“第七代”教徒也被解开了绳子。
男人重新穿上黑袍,骑上了这伙人为他准备的马。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有些茫然无措的教众们,苦涩地微笑了一下,说:“去最近的营地吧,别把我说成是告密者,当然,真要这么说也行,我都可以的。”
罗诺克山脉,河狸岩洞最深处。
“第七代”教派的伟大领袖,“牧羊人”维吉尔•爱德华兹轻轻放下了手中只属于自己的特制匕首,挥挥手,让一旁侍立的教众将那个已经在他的手下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子扔出山洞。
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先知”费奇,“传教士”德拉梅尔先后被捕,这让他有些烦躁,而对那些非本教的年轻女子实施“洗礼”,可以帮助他缓和情绪,获得短暂的平静。
所谓“洗礼”,就是用刀具在“受洗者”全身上下施展“雕花”、“削皮”等各种艺术创作,以为“受洗者”带来可达到的最大痛苦为最终目标,而“受洗者”在整个过程中不能死去。这是个技术活,而维吉尔•爱德华兹算得上此道宗师。
“阁下。”
一个黑发披肩,看上去气质恬淡的男人开口呼唤他。
维吉尔•爱德华兹有些厌烦地说:“艾伦兄弟,我不是说过了吗?没有重要的事情,别来烦我。”
“一位‘驭者’回来了,”艾伦淡然地说,“他为我们带来了一些来访者。”
维吉尔•爱德华兹闻言,面色一凝。他仔细思索了一番,说:“让那些来访者的代表进来,记得把他的武器卸了,多安排些人,看好外面的其他人。”
“谨遵御旨,伟大的阁下。”艾伦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不多时,艾伦将一个中年男人引了进来,并向那人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们教派的伟大领袖,牧羊人阁下。”
“很高兴见到您,伟大的牧羊人阁下,或者说,尊敬的爱德华兹先生,”中年男人脱下帽子浅浅鞠了一躬,说,“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科尔姆•奥德里斯科,也许您听说过我,也许您没听说过我,这都不重要。”
“那么,奥德里斯科先生,”维吉尔•爱德华兹转过身,看向那位一脸微笑的来访者,说,“您说说看,什么事才是重要的?”
“我知道一些有关你们最近一段时间重要领导层人物被捕的始作俑者的相关信息,”科尔姆好整以暇地说,“而且,我这里有一个合作项目,不知道牧羊人阁下你,是否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