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满六、姜砚临二人离开后,约莫是过了半个时辰。董老二上楼去整理他们俩的房间里,收拾到了住店的银钱。
看着这给多了的银钱,董老二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
这满六兄弟出门在外的,花钱的地方有的是,咋也不知好生省着点呢...就当他感慨良多时,驿站外依稀传来了些响动声。
有人的议论声,马匹的嘶鸣声,是有人要歇脚?董老二推开屋门小跑下楼,将手中抹布往肩上一抛,还不见驿站外的人影就开始吆喝出声。
“路过的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这会还有些早,小店刚烧了些茶水...”正当他准备卖力介绍的同时,董老二抬眼一看。
发现此时的驿站门外,竟是几骑炎阳官兵?在天还未完全亮起的清晨,即便只有那晦暗的光映衬在他们的鲜红甲胄上,但也将那些甲胄纹路映照得熠熠生辉。
董老二一下没站稳,整个人就向后倒去,双手胡乱一撑才不免地整个人摔倒在地。
“大哥,这南边的汉子也忒怂了些吧...”
“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大哥咱这么吓人?”
“嗯?”为首的那名炎阳兵卒瞟了身侧两人一眼,那两骑立即噤声不再言语。
董老二强行咽了一口唾沫,爬起身来恭敬地朝几人拱手行礼。
“各位官爷可是要歇脚...小的这就去给各位官爷上茶...”看着店内这个青壮汉子双腿打颤的模样,为首的那名炎阳兵卒也没继续言语,直接翻身下马寻了处位子坐下。
董老二见状就向后厨赶去,将那些刚烧热的茶水从炉灶上抬下。其实炎阳兵卒他也见过,出村挖药的时候远远地看见过这些全身披挂的官爷。
看着他们纵马驰骋的样子,他觉得帅气无比。可如今这般近的看着,眼中就只剩下了胆怯。
青壮汉子熟练地将壶中茶水给几位官爷倒满,就想着恭敬地退回一侧呆着。
只需要再等半个时辰不到,杨掌柜就会亲自来看店了。届时与这些个官爷周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杨掌柜了,毕竟这些事情于他而言,自是难以对付的。
对于董老二的怯懦,这几个路过的炎阳兵卒并没有放在眼中。在他们眼中南边的男人,上到那些高门大派弟子,下到这些市井百姓都是不成气候的废物而已。
于他们而言,真正的男人就该甲胄身上披,白天里骑那高头骏马舞大刀,深夜里也可骑些品相好的瘦马,耍一手好银枪才是。
为首的那名炎阳兵卒,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突然转头看向了角落的董老二。
后者也瞟见了看向自己的目光,只得支支吾吾地出声询问。
“官爷可是要些吃食,小的这便去后厨拿...”那炎阳兵卒略带笑意地出声道:“只是想与店家询问些事情,可否告知一二?”董老二见状立即低下了脑袋,出声道:“官爷问话即可,定将知道的悉数告知!”似是看着眼前青壮汉子还算识趣,那炎阳兵卒起身走了过来,一手将董老二搀扶起来。
董老二的胆怯依旧,炎阳兵卒就先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不要紧张。随后青壮汉子就看着他,从腰间的甲胄之内取出了一副画卷,接着就将其打开。
画卷之上,是一名少年的画像。看其面容明清目秀,一看就知道是那世家公子哥。
就连画像中的衣饰,也要比董老二见过的人穿得都要华贵。在他的印象当中,应是不会再有第二人这般打扮了。
可偏偏他就见过此人...不就是与满六兄弟同行的那名少年嘛?虽然衣饰、发髻都有了变化,可其面容上的那精神气却是怎么都变不了的。
董老二不禁向后微微退了一步,又很快就开始强装镇定。可这一切都太慢了,不光是他眼前的那名炎阳兵卒,还是方才叫嚣着说胡话的其余两人,他们都在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向了他...为首的那人笑言出声:“店家可是见过此人?”董老二心中闪过一瞬林满六的告诫言语,但很快又想到了此时的林满六定还未走远。
他开口说道:“官爷...没有见过...”炎阳官兵言道:“店家当真没有讲过此人?”董老二的心中,满六兄弟的临别提醒和他的顾虑交织在一起。
即便有了少年的告诫在先,他此刻仍是想要为他们的多拦下那一分一毫。
青壮汉子再次言语出声:“官爷,当真没有见过...”可对于他先前的表现,那种本能的后退和面庞上毫不遮掩的恐慌神情,无疑是在给这些炎阳兵卒全数交代了。
忽然,为首的那人双手扣在他的肩膀之上,将整个脑袋抵向了董老二的面门。
就这样四目相对之下,那炎阳兵卒出声道:“我们已经知道店家的答复了,所以就只能请店家与我们走一遭了...”董老二听着这些话语,只觉整个人坠入冰窟一般,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寒刺扎入他的身体。
他此刻心中又闪过一些念想,是否要将满六兄弟他们供出来自保?正当他准备将其去向呼之而出时,他发现自己竟是开始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声。
还记得青叔初来乍到时,从跟他说过些闲话。说是人生在世,总要为了些东西去争一下,你不去争往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时的他,只能跟青叔说自己听不明白这些,也不想跟别人争什么。现在想来,不是为了争什么,而是不能让自己后悔。
就算是个再渺小的人,怎么能去行那些背信弃义的事情呢?即便是满六兄弟你的请求,我又怎么能答应呢?
谁让你,喊我一声董大哥啊。董老二与之对视,再次开口出声:“我...没见过...”他的眼神和他的言语,让身前的炎阳兵卒恶感骤升,随即加重手中力道。
青壮汉子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就快要被眼前之人捏碎。
“早些说出来,就可受些皮肉之苦!我们走!”那人冷声说道。在其身后的其余两名炎阳兵卒抬手就掀了驿站桌椅,给自家大哥让出道来。
这一响动惊起了驿站附近的乡亲们看了过来,发现是炎阳官兵在此,赶忙收回了目光。
在他们回避的同时,董老二就被那人用绳索捆绑起来,拖曳至坐骑后方。
随着那炎阳兵卒手中马鞭一扬,青壮汉子就被这三人三骑拖拽而起,向荷花湾外的山林行去。
董老二一路强忍着痛楚,任凭石子在自己的脊背上划过。渐渐地沿路的泥地上,已经开始拖拽出一道极长的血痕。
青壮汉子终究是忍不住了,开始出声喘息着,以此减轻身上的疼痛感。
为首的那骑炎阳兵卒呼声喊道:“店家可想起来在哪见过了?”董老二闻声后再次咬紧牙关,不再发出一点声响。
“你这样的行径,与欺瞒官府无异,可是会牵连家中老小,即便如此也要闭口不言?”那兵卒的威胁话语再次响起,董老二锁紧双目不去想那些事情,依旧不吭声。
一旁的炎阳兵卒回头看了眼,小声提醒道:“大哥,这样可是会出人命的...”另一人也跟着附和道:“大哥,要是楚将军知晓了此事,我们该如何...”没等此人说完,为首的那骑立即出声喝道:“若此人当真知晓其下落,我自会给楚将军一个交代!”他训斥着的同时,也回头看了一眼董老二,接着就跃下了马背。
心中估算了下,确实再这般折磨下去,后续的严刑拷打还没上,估计这小二就该断气歇菜了。
“店家...还需先谢过我们的‘菩萨心肠’,快些讲出来也好早些回家...”董老二此时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整个身子缩卷在原地,哪怕是有一粒风沙从其背上划过,都会让其整个人抽搐不已。
青壮汉子呜咽出声:“不知道...没见过...”那炎阳兵卒心中一凛,立即递出一脚,踩踏在了董老二的胳膊上。
惨叫声响彻在了山林之中,惊醒了无数酣眠于树梢上的鸟雀。一时间,整片山林中鸟雀四散开来,或是振翅高飞,或是林间乱撞。
惹得这几骑炎阳兵卒更是烦闷,连同他身后的那两人也翻身下马,将缩卷在地的董老二围了起来。
“我们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何必在此帮其遮掩?”
“真的...没见过...”听着他们脚下的青壮汉子,依旧是这样的言语。
三人彼此互看了一眼,随即会意。他们每个人皆是一脚又一脚地递出,冲着董老二的身体直直踩踏而去。
“控制着些力道,可别让他死了...”
“明白!大哥!”
“这种病秧子,可比那些山匪好玩多了...都有种辣手摧花的快感了!”
“真是有够恶俗的啊,往后是不是哪天见着个细皮嫩肉的,你还不得把人撅了?”董老二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对于这些人的荒唐言语已是听不清了。
但他依稀也能听到,他们也不想弄死自己的,如此自己既能给满六兄弟拖延时间,又可以保住小命,真是太好了...只要挨过了这顿打,回到村子里好生躺上些时日,就能重新下地给杨掌柜照看驿站了。
只要还能在驿站上长工,自己也能再多攒些银钱,等着明年青叔给自己上门提亲了。
只要那姑娘也相得中自己,就更好了。想到这些,身上的这些痛楚,竟是都觉得不疼了,看来自己能够再多撑一会了。
渐渐地,天边开始飘起了小雨。雨水打湿了三骑炎阳兵卒的甲胄,打湿董老二的面庞,溅在了他身旁的泥地水洼里。
“大哥,这人没动静了?”
“大哥,摸着还在喘气呢,要不...”
“走了,真他娘的晦气!”青壮汉子仿佛听到了三人远去的声音,他艰难地睁开双目,发现那三人当真骑马走了。
总算是熬过去了,我也该回驿站去给杨掌柜报平安了...可不能让杨掌柜等急了,不然以后要是克扣我工钱怎么办...董老二双手撑在湿润的泥地之中,可任凭他如何发力,都无法将自己撑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此时的泥地太滑了,他只觉得此刻的身子不听使唤,怎么也起不来。
忽然耳边又响起了些叫唤声...不会是那几人又回来了吧?青壮汉子向山林入口看去。
发现有人连滚带爬地向他跑来,嘴中呼喊着他的名字,不过他怎么也没办法将来者的面容看清。
听着这些呼喊声,像是有男有女。
“董大哥你怎么了!你快醒醒,我带你回家!”
“董老二!不许睡!赶紧给我醒着,先前老张喊我的时候,我已经去喊村里的大夫了!”好像是杨掌柜...还有张小妹...董老二看着自己身前的女子面容,想要将自己手臂抬起,可悬至半空时,却是轰然跌落在地。
他再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