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却不见故人相逢,物非人非,旧人情已空,不知天涯何处重相逢?
......
天朗气清,赵府门口儿,风尘仆仆的刘懿一行四人,表情各异,心思各异。
刘懿和乔妙卿这对儿风姿卓绝的少年少女,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冬末叩府,拜会赵遥的场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顿不知是谁最后醉去的烤全羊;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件天材地宝龙凤虎纹绣罗禅衣;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老赵遥在嘉福山临死前最后一声长叹和嘱托。
心心念念想想,凄凄切切凄凄,噫嘻悲哉,自不胜唏嘘。
到最后,小娇娘哼唧唧地道,「大多世族统治之地,阴沉漆黑如夜,世上世族如果都如赵老爷子一般,该是一幅盛景吧!」
刘懿认真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他的父亲刘权生是儒家门生,按理来说,在刘权生手把手教育下,刘懿最起码也该是个儒学信徒。可事情恰恰相反,刘懿非但对儒家不感兴趣,反而对儒学的那些狗屁仁义礼智信颇有微词。
想靠仁义礼智信富国强民?想靠想靠仁义礼智信争霸天下?简直放屁!
所以,他认为,这些世族,以势乱法,根本不该存在于世。
只不过,这个想法在这个王权衰弱的世道,还不能说罢了。
刘懿和乔妙卿身后,撼树境界的李二牛和卸甲境界的柴岭,眺望着正在操练的赵氏家兵指指点点,两人都说赵家武风深重、练兵有章法,纷纷摩拳擦掌,期待能有机会与赵氏家兵一较高下。
李二牛在这几年的征伐历练中,成长迅速,其人虽然年少,却已经成为平田军中不可或缺的人物。柴岭是老成持重之人,刘懿单骑北出游历期间,平田军大小诸事,皆由他一手操持,从未出过差错,就连刘权生都不禁赞其曰:柴岭此人,孜孜奉国,知无不为,天下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
今日,这两人随刘懿一同叩门宣怀赵府,足可见刘懿对此行的重视。
老赵瑕没有让刘懿一行四人多做等待,得到赵素笺的首肯,他立即兀自开门走来,随意在门口柳树上掰下一支柳条,横在门前,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刘懿洞察人心,他看到管家赵瑕充满杀气的双眼,便知道来者不善。
想罢,刘懿回头对李二牛和柴岭使了个颜色,兀自迈步上前,笑道,「赵管家,经年未见,身体可好?」
老赵瑕一边用手拈着长长的银须,一边眯着眼睛笑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刘将军放心,老爷子我身体硬朗,随时能骑马上阵,厮杀疆场。」ap.
刘懿微微弯腰,双眼弯弓如一轮弧月,赞道,「赵管家声音浑厚,一看便老当益壮,哈哈!就不像我,走几步路便觉得身体软弱无力,全身发汗,茶饭不思,昏昏沉沉的,就想睡觉。」
刘懿的暗示很明显:我千里迢迢前来拜会,你老赵瑕就打算和我在府门口聊天么?不请我进去么?
老赵瑕早听出了刘懿的弦外之音,但他却故作糊涂,打哈哈道,「刘将军以文入仕,身子骨弱些,倒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比起权谋和心计,就是一万个赵瑕,都比不过一个刘将军呀!」
见赵瑕揣着明白装糊涂,刘懿嘴唇微微动了动,索性开门见山,笑道,「山中风大,赵管家,要不,咱们入府再说?」
老赵瑕轻轻晃荡着手中柳条,横在赵府门口,笑道,「不好意思,刘将军,我赵府新规,若想入门拜会,要先过武关。」
三言两语便可杀人,场中的氛围,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未等刘懿开口,硬朗的声音便从刘懿身后传出,「哦?哈哈哈哈!赵管家
,由此规矩为何不早说呢?这就有失待客知道啦!伏灵山一战,我柴岭见赵氏家兵威武雄壮、以一当十,杀的江家铁骑哀嚎如雷,早就向登门领教一番,可惜忙于事务,一直未有空闲。今日正好,圆了我柴岭一个朝思暮想的大梦!哈哈哈!」
只见柴岭狂笑着迈步而出,同样随意操起一根枯枝,以作刀兵,对老赵瑕咧嘴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赵家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够独特呢!」
老赵瑕并未理会柴岭的冷嘲热讽,单手微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刘懿着文士衣衫,略显宽松,他依旧温文尔雅,见两人气势汹汹要‘以武会友,也不说话,拉着乔妙卿向后撤步,准备闷头看戏。
李二牛则随刘懿撤一同到了一旁,他呼了一口气,侧目斜视老赵瑕,心想:赵素笺啊赵素笺,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连你爹都要对大哥客客气气,你竟敢派人在这大呼小叫?
可他换位思考,转又一想:自己唯一的亲人因他人之事而死,怕自己应也是这个态度吧。
场中。
柴岭甩了甩木枝,旋起一阵棍风,带的衣袍鼓荡。
他脸上尽是愤懑神色,冷冷的道,「我家将军心系天下百姓,一路不辞风尘,好心来登门探望,你赵家却如此无礼相待,这便是赵家的礼和义?当年若没我等相持,你赵家早已成为江瑞生的刀下之鬼了吧!」
赵瑕吐一纳六,气息绵长,他浓眉一扬,立即反驳道,「凭你就有这般大本领?当年,当年若没有我八百赵家劲卒用作奇兵,你家将军伏灵山一战能赢?你柴岭还有命站在这与我大言不惭?」
刘懿忽然朗声大笑,「哈哈哈!赵管家说的是实话!」
老赵瑕得意洋洋地蔑视柴岭,加之一夫当关,嚣张如西楚霸王。
刘懿眉宇挑动,再道,「不过,柴校尉说的,是真理!」
赵瑕无言可对。
老赵瑕的有恃无恐,彻底激怒了柴岭,他怒道,「武夫以武立身,老赵瑕,今天那么咱们就比划比划。」
随后,柴岭手腕一翻,木枝斜在了胸前,保守地向赵瑕迅速冲杀过来,其势至刚至阳,霸道无匹。
话赶话赶到这儿,老赵瑕自是当仁不让,他身子微偏,让开横来的木枝,等柴岭一次错身,立即转身挺起柳条对他当胸平刺。
两人刚一交手,便互亮杀招,戾气十足。
柴岭实战极为经验丰富,面对赵瑕平刺,不避不让,待柳尖儿刚刚沾上胸衣,突然长吐一气,胸膛向后陷进三寸。
其时,老赵瑕力已用足,无法再次加力来增强平刺的范围,虽只相差柴岭三寸,柳尖儿却已刺他不到。
老赵瑕大骇之下,害怕柴岭反击,迅速双足一点,反身跳到门口镇邪的青玉貔貅墩子之上,脱开了柴岭的攻击范围,在墩子上傲立不动。
那青玉貔貅墩子离两人相去甚远,顶上光滑,老赵瑕居然稳稳站定,必是个轻功了得之人。
柴岭本想空手进招,一见老赵瑕施展上乘轻功躲了过去,便告犹疑。
他在战场上曾与此类敌人对敌过,深知上乘轻功的厉害,轻功好的高手,游走于千军之中而敌军奈何不得,去敌人的中军大帐,就好比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惬意。
不过,轻功也不全是优点,其最大弊端,便是体能消耗剧烈,长时间使用轻功游走或对战,对身体负荷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于是,柴岭转变战术,斜身纵起,从半垂不垂的柳梢下穿了过去,站上另一个青玉貔貅墩子上,不觉间手中已换成一条柳枝,准备伺机待发,与老赵瑕打持久战。
老赵瑕见柴岭身法奇快,不由得随暗吃
惊,自己年老力弱,本就不擅持久对攻,适合速战速决,如果被柴岭拖延太久,恐对自己不利。
到此地步,老赵瑕也只得硬起头皮一拚,见他巨叱一声若晴天雷响,「看‘剑!」
声落,老赵瑕左掌护身,纵向柴岭所站的石墩,‘剑走偏锋,向柴岭左肩刺去。只见老赵瑕如飞鸟般在青玉貔貅墩子之间掠过,‘剑光闪动,与天上流云交相辉映。
小娇娘在旁边看的激动不已,她撤了一下刘懿的衣襟,兴致使然,贴耳悄声道,「小应龙,赵瑕的招式,你要看仔细些!」
刘懿不解问道,「我又不练剑,为何要看的仔细?」
乔妙卿正色道,「如今你已入境,可以自行动用心念运转丹田气海,不过,仅仅是调动气机,完全不足以护身,在这个时候,你需要洞察江湖百家之秘术,懂得其中道理,才能在真正的对战中洞察先机,有的放矢。」
刘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受教啦!」
乔妙卿得意洋洋,「宣怀赵家的招式出自宣斧门,宣斧门论硬实力只是江湖二流门派,但其门派秘笈《宣怀八斧》,却是妙之又妙的招式。学好了受益匪浅呢!」
刘懿再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受教啦!」
乔妙卿眯眼看着刘懿,确定刘懿没有在敷衍她后,看着场中疯狂对攻的两人,笑道,「总觉得武人修炼,越老越完蛋。今日一见,老头子也能焕发第二春呢!」
刘懿瞄了一眼同样在府内装作不经意却在偷瞄着自己的赵素笺,嘿嘿坏笑,压低了声音,道,「老头子第二春,那就是棺材板儿盖上前的最后一蹦跶。年轻人的春天,那才叫绵绵无绝期呢!」
乔妙卿樱桃口浅,脸晕微红,低头不言不语。
二月春来,百花发呢!